葉芸苦笑著搖搖頭:“小孫很快再婚了,他那老娘還到處放風:‘男到三十一枝花,女到三十老媽媽,我崽硬又找到黃花閨女做媳婦!看那狐狸精還翹得了幾年?哪個會明媒正娶她?’一氣之下,我居然閃電般地嫁給了化肥大哥——我們劇團的前工宣隊隊長。盡管不少人勸誡我,說他並不是一個純正的工人,他的前妻就是讓他的拳頭打離的,但我付之一笑。他說過婚事一定辦得正規熱鬧,我隻圖出氣。婚後的生活,簡直是不堪設想!唉,‘輕率’給自己套上了枷鎖。不到一年,在他的一次毒打後,我拖著嚇呆了的婷婷住進了劇團集體宿舍。除了身上穿的,一分錢東西也沒帶出來,我什麼也不要,我隻要離婚。還真難呢,胡攪蠻纏了一年多,總算離了。可他還不甘心,沒幾天,帶了一幫小兄弟,耀武揚威地開了部摩托,到劇場門前貼標語、刷大字報、扔破鞋。一刹那,對桃色新聞特別津津樂道的小市民把半邊街圍了個水泄不通,首映《三笑》的盛況也不過如此吧。我不聽同事們的勸阻,衝了出去,雙手扯下粘滿糨糊的紙片,揉成一團,朝他的狗臉上扔去!邪不壓正,他居然沒敢大打出手,我又哭又罵。然而,失敗的還是我!我徹底地失去了女人最寶貴的東西——名聲。誰會透過複雜的表麵現實去探究是非曲直呢?何況我是一個年輕的、總算有幾分姿色的‘戲子’!唉,從此,我得接受清白女人鄙薄的斜視、高貴女人居高臨下的冷峻的搜索、好事女人加油添醋的編造和善良女人‘哀我不幸,恕我不爭’的憐憫!還有那正派男人像見了瘟神一般的躲避、輕狂浪子無聊的挑逗……”
“你走了極端,葉芸。是的,生活不會像你最初想象的那麼順利可心,但也絕不會像你後來所描繪的那樣孤立無援。”柳青用極其柔和卻不可辯駁的口氣掐斷了葉芸憤憤的語絲。
“哦,不要寬慰我,哪怕是真誠的寬慰,也是廉價的。”葉芸合上眼瞼,執拗地搖著頭,“讓我說完吧!前年,我第三次結婚了,他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頭子,地區文聯的老幹部。二十年前,我到地區報到時就認識了他,二十年來,作為上下級,一直有工作聯係。他知識淵博、性情豁達,他賞識我,尊重我,了解我。他老伴死了十年,兒女們也都自立了。一結婚,我就能調到地區,婷婷隻十四歲,戶口可跟我一起走。別了,給我留下無窮的辛酸和痛苦的I縣:我懷著‘做一個好女人’的美好夙願去到地區。婚禮之夜,我收到了老頭子的兒女們合寄的一封‘賀信’,送給我四個字——‘狗尾續貂’!哈哈哈,多有趣呀,簡直是辛辣幽默。”葉芸神經質地仰天大笑,引得三三兩兩的過路人側目而視,二樓、三樓的窗口也探出了幾個護士的白帽腦瓜兒。
三個女友隻得輕聲地呼喚她。此刻,還能說什麼呢?
“是哪兒出了問題呢?命該如此嗎?”葉芸收住了笑,喃喃自語。不由分說地又抽起了一根煙,猛吸兩口:“地球還在轉動呀,該你了,密斯魏。”又“油”起來了。
滿臉愁雲的玲玲心不在焉地將鈕紐扣往上一扔,落下來竟是五彩繽紛的正麵。她卻懊惱地用手絹扇著風,一聲不吭。
“人生本來就該甜酸苦辣都有,快說吧。”柳青催促她,夜色深沉,時候不早了。
“嗯。‘難道女人追求的目標僅僅是做賢妻良母嗎?’這算不算警句?”玲玲鎖著雙眉。
“妙!”葉芸伸出了大拇指。
“為丈夫和子女作出犧牲,是可貴的,但不能算崇高的。這種愛,尚未跳出一個小家。”玲玲又吐出了這麼一句。
“不要這麼玄乎,好不好?”淑華笑著說。
“無須隱晦,我有一個令人矚目的幸福的家庭。我三十二歲才成家;我們家老莫原先在病毒學研究方麵就小有成就,這幾年更是青雲得誌、扶搖直上了。他父母在香港,陸陸續續給我們捎來了彩電、立體聲收錄機、洗衣機、照相機、電冰箱……‘家庭現代化’差不離了,眼下一般的中年知識分子是不能跟我們比的。為了我的丈夫和兒子,我改了行,成了一名‘看看報紙聊聊天,結結絨線遛遛街’的女行政人員,把一門心思放在丈夫的冷暖營養和當好兒子的‘家庭教師’上。以往當鄉村醫師留給我一張上了釉的粗臉和幹巴巴的雙手,經過這幾年的‘漂白潤滑’,又變成得白皙皙的了,誰都說我越活越年輕。我該滿足了吧。然而,每當夜闌人靜之際,總有一縷縷時隱時現的幽怨折磨著我,落寞惆悵壓迫著我的心。我怎麼了?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嗎?”
“你掉了魂兒。”柳青不像是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