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微瀾(1)(3 / 3)

可他,H市的他,卻戴上了青年作家的桂冠。在H市,他說:“韻韻,我以為不配你的。”這也是實情。你想,在大學裏,文學社領銜人物是你,省裏的刊物,省作協,省裏有點名氣的詩人,都知道你。他那時,可憐,隻有退稿。他說:“我要留在省裏,怕混得連你都不如。”他回到H市,在文聯工作,編一本文學刊物,娶了市委一位領導的女兒。他向奚如承認:“為了文學,我什麼都犧牲了。”昨天在H市,你沒能見到他妻子,說是到上海搞錄像帶去了。他正在為出版社寫一部長篇小說,大學生的愛情生活。他說有你,你說謝謝,他說他除了這,什麼也不能做,你說你完全能理解,誰也拗不過生活。

他希望你能尋找到幸福。

你記起奚如的教誨,問他:“你幸福嗎?”

他說:“這要看怎麼個要求法了,我比較現實些。”

還是奚如的指導,一定要你問他:“你有真正意義的愛麼?”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卻說:“韻韻,你要寫詩,別處發不出,拿我這兒來。”

說這話的時候,他把臉別過去。

你說:“別處發不出的詩,我更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話題完全未能循著奚如所設計的路線進行,你本來在電話裏想告訴她的,就是這一點。悲劇正在這兒,她未必多麼幸福,卻滿有信心和把握教導你幸福。“不要走我的路,韻韻,一定要自己去尋找愛,不能像一頭母牛似的,被人牽到牲口市場上,任人相看。”

先是奚如輪上的,如今是你。

慢慢地,你深感無聊而又好笑,每一次硬捏在一起,和可能成為未婚夫的人見麵,那套程式也刻板似的相同。於是,產生一種錯覺,這一位和那一位,前一位和後一位,幾乎沒有差別。要說可以,誰都可以,介紹人總要衡量再三,差別諒不太大。要說不可以,拿奚如的話說:“這種買賣牲口式的婚姻,絕對的,絕對的不能忍受!”這話她是跳蹦起來,激昂慷慨地講的。結果她還是按照這樣的方式,嫁給了比她大八九歲的死了妻子再娶的這位先生。他很能疼她,她也需要疼。不過,她大概還需要別的什麼,也許因為這個緣故,便隔些日子發一通火,形成周期性的病態反應。你可憐那老漢,“奚如,也別太過分了!”她說:“你不懂。”你勸她:“現實些吧!”她說:“聽著,韻韻,金玉良言,一個女人,要沒有如火如荼的愛情,白活,還不如死——”

她不會死的,這你知道,甚至離婚也不會。

你還記得,你和她一齊下鄉的那些年裏,她是怎樣偷偷地走好幾裏夜路,和在另外一個村子裏插隊的男同學見麵,攔也攔不住。這份秘密進行的愛情,天底下隻有你、她,和那個負心的人知道。你潑過冷水,“奚如,那個猴裏猴氣的家夥,不會和你過一輩子的。”然而她沒命地愛他,明知他年齡小,明知他不成材,明知他隻不過玩玩而已,可還是把自己給了他,而且死也不悔。後來,那混賬東西一拍屁股走了,奚如死去活來,好幾次向你表示,“失去了他簡直不想活了。”

你還防過她,怕尋了短見,那時,她做得出。現在,你至多聳聳肩,她了不起在嘴上說說,絕不會有所作為。你弄不懂,現實生活磨煉得使她,使你,每邁出一步,都煞費躊躇,舉措艱難。

“為什麼?奚如!”你和她探討。

她像演員那樣拊胸長歎:“悲劇,悲劇啊!”隻要她先生出差,她就把你找去做伴。那是一位外貿工作者,經常要到國外去,一個挺好的老漢,把他和她的家,裝點得像開外國商品展銷會那樣琳琅滿目。剩下她和你,她又變成早年的她,赤腳在地毯上蹦跳,裸著身子在席夢思床上打滾,朗讀波特萊爾的詩,快活得要死。但你不能提起她先生,也別誇讚這屋裏的一切,要不奚如會馬上泄了氣,又會悲劇悲劇地長籲短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