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槍,他也就似乎有了膽。似乎這才明白,原來這就是戰爭,就是生死未卜的戰鬥。他把子彈袋係在腰上,拔腿就朝季紅躲的石頭那兒跑去。然而跑了幾步,又想到這樣丟下大家不管似乎不妥,如同想到返身親吻季紅一樣,他又返身到兩帳之間的縫後,憑借著小溪的堤岸,胡亂地朝著在帳子下射擊的敵軍開槍。他並不知道自己射中沒有,僅僅記住要打一陣子,迅速更換一個地方,以免暴露自己。他這樣懵懂地打著換著,一會兒一個地方,卻起到了一個歪打正著的效果,使敵軍感到了腹背受敵,忽然間槍聲稀了。敵軍被他打開了一個缺口。九班長率先領著幾個戰士衝了出來。他看見了九班長那高大的山東膠東人的身影,便高聲叫了一下,說,我是周明。九班長幾人就向他靠了過來,臥在地上說,周明,估計也就是幾十個敵軍的偷襲,朝西射擊,掩護排長他們。
周明問:“排長呢?”
九班長邊打邊說:“和醫生護士在一起。”
沒有再說什麼,周明收起槍,就迅急地朝季紅那兒跑去了。
怎麼也沒想到,周明趕到那塊約會石頭麵前,季紅卻不在那裏。他圍著石頭轉了幾圈,壓著嗓子叫季紅的名字,聽到的卻是砰砰啪啪的槍聲。及至槍聲稀了,看見有一群人朝山坡跑去,想那可能是突圍出來的醫務人員,便放開嗓子叫了起來。
季紅躲在更遠處的一個土窩裏答應。
找到季紅,除了生命以外,那是什麼也顧不得了。說天是絕黑,也不是說沒有一絲月光,隻是過分地慌急,總覺得腳下無路,非石即凹,那也真是慌不擇路的緣由。見了周明,季紅問,醫院怎樣,周明抓起季紅的胳膊,說,好像突圍了,然後就朝著剛才一群黑影跑的方向直奔。事後,周明知道,若那時朝著另一方向跑的話,也許事情會是另外一個結果。可是,他們慌不擇路,其狼狽可想而知,以為前方是二號溝口,誰知卻是二號溝底。跑到精疲力竭時,季紅渾身疲軟如同一條麵袋,說,我們是往哪去,周明?周明說溝口。季紅立住,朝天空看了看,不知何時天上已有星月,地上灑了一層薄光。她說,前麵不像溝口,周明。周明和她一樣仰頭看看,見兩邊崖壁站著,懸崖上彎樹野荊,黑青青如同一片片烏雲浮在崖上。他說,哪是溝口?
季紅坐了下來。
“不知道。”
周明望望身後,槍聲停了,天空卻有火光。
“得走季紅,不能這樣坐著。”
季紅盯著他看。
“周明,我真跑不動了,打死我也跑不動了。”
周明就順勢坐在她的身邊,把槍放在地上,將子彈袋兒,扔在槍上,山溝裏便響出了一聲異常清脆的鐵器的撞響。地上的青草,又濕又涼,有一股清新之氣,在他們周圍彌漫。也不知道槍聲是何時停的,從這兒看不見野戰醫院,隻見那兒的天空,一閃一爍,掛著極其溫柔舒緩的火光,使人猜想,野戰醫院也許正在劈劈啪啪地燃燒,正在成為一片灰燼。季紅轉了半個身子,朝著那邊的天空,說,不知他們都跑出來沒有。周明說,我看見跑出來許多。季紅說,幾點了?周明說不知道。季紅便歎了一口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