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名妓李師師與她的後裔(6)(1 / 3)

周邦彥不知李師師這話是絕言,本想最後同李師師親熱一番,可見身邊站著李師師同院的兩個妓姐,就說你再給彈一曲《平沙落雁》吧師師。李師師也不說啥,從牆上取下琵琶,換掉那根斷弦放在桌上,又給周邦彥彈了一曲《平沙落雁》,又彈了一曲《秋月朗朗》。至此,周邦彥也就隻好打點行李,告別李師師,準備回到南方小鎮。臨走的時候,李師師把他送出屋門,周邦彥忽然從口袋取出一卷宣紙給她。李師師打開看了,是一首題為《別師師》的七絕,讀到“三夜春風東京淚,一日秋雨各分飛”時,李師師也就哭了,從屋裏取出那根琴的斷弦給了周邦彥,說回去好好侍奉父老,不要因我一個煙花女子,背了不孝的名聲。這也就算雙雙暫時留下念物,告別分手了。可周邦彥離開坊曲,同那兩個妓姐走在鎮安坊,總覺得,李師師送給自己一根斷弦有些弦外之音,越想越不是暫別的意思,慌忙折身回去,推開後院東屋,見李師師已經用綢布吊在了梁上。

說起來,倒也真虧周邦彥早回一步,解李師師下梁,待她醒轉過來,看見周邦彥,抱頭便哭,說邦彥我不能把我的身子再給了別的男人,我也知道你湊不起贖我身子的銀兩。這樣哭了一陣,李姥和別的妓姐也都來勸,說生來就是妓女命,李姥又對你不薄,想和邦彥住,銀兩不夠也就讓他開苞住了三日,你也不能得寸進尺師師。你死了,不說李姥養你所花銀兩,就是三年二載之後,邦彥千裏迢迢趕回東京,他去哪兒還能見到你師師?李師師和周邦彥都不說話,隻是不停歇地流淚。流夠了,日也西偏了,周邦彥突然站了起來,說:

“你接客吧師師,心裏想著我邦彥就行,我一個人湊不滿銀兩,你也節衣縮食,把零用花銷攢起來,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就是你老了,我也要把你接出東京,納為妾的。”

說起來事情倒沒有那麼簡單。周邦彥離開東京以後,李師師迫於無奈,自然也就開始接客。由於她為情上吊,更是名震坊曲,都知道紅妓李師師,不僅色藝雙全,而且極重情感,一旦彼此相好,則能以生命相許,一時間成了美談。東京男人無誰不曉她與周邦彥的這段情緣,因此客人更加盈門,價錢也日漸高昂。這鎮安坊李姥的坊曲,銀兩如流水一樣叮叮當當地流入。李師師同李姥有個協議,所有的白日客,如謀麵、聽曲、下棋、看舞之類的客家,由李姥任意安排,但過夜客人,則必須由師師同意。這樣的安排,白日客便多是那些紈絝公子、倜儻輕浮之輩、追芳逐粉的市井無賴、仗勢偷情的官宦吏人和揮金如土的巨商。而同李師師頗有話談的文人,則多是李師師的夜客。當然,人所共知的俠士清官,梁山泊的英雄好漢,李師師一般也不拒絕。有次,梁山泊首領宋江曾經潛入東京鎮安坊,假扮商人,私會李師師。李師師給他彈了琴,沏了茶,坐了半晌。宋江見李師師果然如傳聞的一樣,色藝雙絕,便說想留下過夜,李師師說已經有人要來住宿,宋江說你要多少錢都行,李師師說我李師師靠賣身營生,但不賣給官宦和商人。

宋江說:“我是梁山泊的宋江。”

李師師盯著宋江審看了許多時間。

“聽說宋江不是粗人,也是能詩善詞。”

宋江沒有二話,提起毛筆,作詞相贈:

借得山東煙水寨,

來買鳳城春色,

翠袖圍香,

絳絹籠雨。

一笑千金值,

神仙體態……

不消說,這詞同周邦彥的詞作相比,文才實在匱乏,然而李師師無非為了對他的身份弄出一個的確罷了。相信了他是宋江,自然也就留他做了夜客。可是,事情僅此也就算了,那邊周邦彥回家,父親的喪事未及辦完,這邊鎮安坊的李師師就惹了殺身之禍。

說起來極為荒唐。這天秋夜,李師師臨睡的時候,來了一位夜客,由朝中宦官張迪帶著,說是長安城的珠寶大商趙乙先生,慕名求見師師。然而有誰知道這商人趙乙就是當朝天子宋徽宗趙佶呢。本來說好這夜李師師休息,概不接客,可李姥接了人家五百兩重銀,這就不能不接待人家,而李師師慢待又可想而知。徽宗和張迪在前廳品了半天茶水,不見李師師出來,又喝了幾杯酒,仍是不見人影,詢問時,李姥卻說李師師讓官大人沐浴,徽宗也就忍著惱怒,草草將真龍貴體在妓館洗了一番。然而等徽宗濕淋淋從浴室出來,外麵等的卻不是李師師,而是李姥和她退回的五百銀兩。

李姥說:“師師說她身體不適,不能接客,官人要想過夜,請再候上幾日。”

徽宗沒有二言,怒衝衝提起衣服走了。李姥緊隨其後,送走客人,就返身回來,臉上霜著青白,雙唇哆哆嗦嗦,直奔李師師的候芳室,見麵的第一句話就是:“完了師師,我一輩子的經營完在了你的手裏。你知道剛才那趙乙是誰?那是當朝真龍天子趙佶。”

李師師正要上床睡的,便坐在床前癡癡不動。想一想,皇帝夜半慕名出宮,一個妓女竟敢拒不接客,不要說你是煙花民女,無非貌好善藝而已,就是妲己之於殷紂王、褒姒之於周幽王、趙飛燕之於漢成帝、貂蟬之於董卓,有誰敢怠慢了一步?這時候,鎮安坊李師師所有的姐妹,都知道了皇帝來逛過妓院,被李師師拒之門外。自不消說,大家都到了生命可危的地步。當然,周明眼下身處所謂現代文明的風景之中,想那時,難道皇帝會真的殺她的頭嗎?事實上也是如此,身居萬人之上,哪容得你一個下賤之妓的輕慢。不要說你鎮安坊是所妓館,就是一個國家,怠慢了大宋皇帝,大宋也是不可忍的,何況一所妓館呢。境況已經十分明朗,不要說鎮安坊不能開了,大家人人有殺身坐監之禍也是明擺的,普天下的妓館是否能繼續開張也在兩可。徽宗一怒之下,下一道聖旨,說為妓者殺,也不是沒有可能。於是間,鎮安坊上上下下的女人,都在李師師的候芳室裏又哭又鬧,無不埋怨李師師心高而命薄,做了妓女就應該接客,偏卻要挑三四惹下如此大禍。其時正值三更,東京正是萬籟俱靜的時候,外麵的街上,除了更人的走動,就是偶爾從別家妓院出來的嫖客,疲疲憊憊往家裏趕路。鎮安妨這一群姐妹的哭聲,說不上多麼淒厲,她們不敢放聲大哭,怕傳出皇帝逛妓院的消息,更要罪加一等,株連九族,隻好就那樣嗚嗚咽咽,咽咽嗚嗚,極像漏水河壩的暗流聲,使人覺得,一時三刻,也許就有宮人拿著徽宗的聖旨來了,那時的哭聲,將如決堤之水,其悲其淒,必淹沒東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