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名妓李師師與她的後裔(7)(3 / 3)

“你剛才叫誰的名字?”

李師師知道言中有失,也就披衣坐起。

“皇上,我叫周邦彥的名字。”

徽宗帝麵對窗外冷月。

“周邦彥來過這裏?”

李師師撥亮了燭光。

“沒有。”

徽宗帝轉過身來。

“他在東京?”

李師師半疑地望著徽宗的臉。

“不是皇上讓他在京外做事嗎?”

徽宗帝審視著李師師的表情。

“你為何和朕做愛卻叫了他的名字。”

李師師給徽宗沏了一杯熱茶。

“師師今晚剛讀過周邦彥的一首詞。”

徽宗說:“什麼詞?”

李師師說:“《滿庭芳》”。

徽宗問:“其中有什麼佳句?”

李師師說:“且莫思身外,容我醉時眠。”

徽宗說:“此句好在哪裏?”

李師師說:“沉鬱頓挫之中,別有人生蘊藉。”

徽宗問:“你以為周邦彥的詞如何?”

李師師說:“其詞可與蘇軾同論。”

徽宗問:“與朕的詞文相比?”

李師師又看一眼徽宗:“師師不敢直言。”

徽宗朝前傾了一下身子:“講。”

李師師跪將下來:“師師更偏愛周邦彥的詞風。”

徽宗默了一陣,說:“朕與周邦彥兩人相比?”

李師師抬頭:“當然師師鍾愛於皇上。”

徽宗帝坐下抿了一口茶水,說:“因為朕是皇上?”

“不是。”

“因為朕給了你金銀財寶?”

“師師向不看重身外之物。”

“那你為何就偏愛了朕?”

“皇上詞雖略遜蘇軾與周邦彥,可皇上能興邦治國,詩文俱佳,字畫又都名冠天下,哪一樣都非周邦彥所能相比。”

徽宗再也沒有說什麼,一杯茶呷了一半,最後看了一眼李師師,既沒說師師請起平身之言,又無怒顏嗬斥之色,就那麼讓李師師跪著,平平靜靜從她身邊走去,穿過候芳室,入了通往宮中的暗道,默默回宮去了。

自徽宗帝私幸名妓李師師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情未盡而去。且自此,他對李師師的興趣也日漸少了,大約這同他年事已高,國事多難也不無關係。

那一夜,徽宗帝剛走,李師師便站起身來,到徐婆惜房裏找到周邦彥,前後說了經過,同徐婆惜一道,連夜將周邦彥送出了東京。本以為鎮安坊自此不大難臨頭,也要受皇帝冷落。哪料時過不久,徽宗帝又讓張迪給李師師送來了卻塵被、藕絲燈、暖雪燈、芳芯燈、火鳳銜珠燈各十盞,讓其分懸各廳,使醉杏樓在東京大搖大擺地金碧輝煌起來。並另送舞鸞青鏡、金香鼎、蒙頂香茶、金磚玉馬等宮中珍品,價值十萬兩黃金,供李師師收藏。最後張迪走時,悄聲對李師師說了一句,皇上今晚要來過夜。

也就果然來了。

徽宗帝在候芳室看到李師師,一股春風就從他臉上的紋絡一掠而過,過去一手拉著李師師,說還是忍不住要來會你,原來你和宮中眾嬪妃皇後相比,差別是假如你們都在一起,她們也不穿宮服,而各自素裝,我能一眼認出素裝的你,卻認不出素裝的她們來。

沒想到季紅不在樊樓。

三樓之上,並無人參觀,無非是幾頁簡介,幾個傳說和幾張《李師師》電視連續劇的劇照。周明沿著現代人的思路,從那劇照拚接的故事中徜徉出來,到複製的李師師的圍棋台旁坐了下來,看牆上的掛畫,看宋徽宗的蠟像,看李師師和徽宗旁的膳房,無論如何,覺得這幾間房子,幾樣陳設,幾件道具,不能把人帶回八百年前李師師的曆史之中。坐在那裏,他想,這有些嘩眾取寵之感。現在,季紅是這樊樓的曆史研究員,是三樓展廳的解說員,可並不知道她對名妓李師師有什麼見解。

他等著季紅回來。上班時間,外麵又陰天小雨,估計她不會走遠。環境倒是不錯,能倚窗遙望龍亭湖,能側身望到宋都一條街,隻是雨雖不下了,天還陰得濃烈,無休無止的情調。偶有一輛汽車駛過樓下的禦街,被雨水洗過的聲音,摔打在樊樓的牆上、窗上,很像是鞭子抽打什麼篷布。周明就這麼坐著,看看手表,又看看樓梯的門口,找到的是一片往事的寧靜。

最沒想到的是,那天邊境的早晨,太陽從帳篷的彈洞裏穿射過來,響動的聲音也從彈洞裏穿射過來。他和季紅醒了之後,又從彈洞望將出去,發現排長領著一片人馬,在那一片灰燼中刨來刨去,然後把一樣一樣的東西,抬麻袋一樣抬到草地,並排地放在一起。遠處的山坡下,有走來走去的哨兵。狼藉的醫院裏有幾堆人在搜尋著什麼。太陽光很足,如同鋪在大地上隨物賦形的玻璃。周明拉著季紅的手,走出帳子,陽光一針一針地紮在他們眼上;流水的聲音,如同李師師彈奏的唐宮的琴弦,極有韻致地朝遠處響去。他們默默地在一片死靜中朝著排長們走去,一種死而複生的親切,如同一道無聲無息的暗流,在他們身上洶湧澎湃得洪浪濤天。

走近了,他喚:“排長。”

排長和大家轉過身子,站著看了一會兒他們。

排長說:“你還活著周明。”

他依然拉著季紅的手,默默朝前走著。

周明說:“這是衛生班的季紅。”

排長看了一眼季紅,說:“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