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走在空寂的胡同裏聽著自己的腳步單調地響著。張輝無聲無息地在前麵走,像一縷風,沒有一絲生息。他恨不能今晚發生點什麼事,這可是他最後一次走這條胡同了。此時他的心裏突然明晰起來,他三年來期望的是張輝出點什麼事,哪怕是出現若幹個流氓,哪怕是流氓們手裏持著槍或匕首,他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和眾歹徒拚個魚死網破。他想,他一定有這個勇氣,這種勇氣已經積攢三年了。以前,他對自己走黑胡同的目的一直含混不清,自己也搞不明白為什麼會稀裏糊塗地在胡同裏走上三年,當時他認為是自己想散散心,逃避家裏住著的那些鄉親。現在,他才發現以前的想法都沒有充足的理由。自從上次他和張輝在胡同口有了一次交談後,他發現張輝在上課時有意無意地向他這邊望過幾次,目光和自己的目光碰在一起,每次都是張輝把目光躲閃開了。自從有了這些以後,他再偷瞥張輝上課的身影,發現她是那麼弱小。他自然不自然地想到那條黑胡同。他不明白這麼弱小的一個女孩為什麼有那麼大的膽量要走那條黑胡同,她家的大人放心嗎?他一想到這些,心底裏就滋生出保護弱小的豪情和勇氣。
李向明最後一次尾隨著張輝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胡同時,莫名其妙地希望張輝出點什麼事,然後自己義無反顧地衝上去,去當一次俠客豪傑,有了這些想法,他仍搞不懂為什麼要盼著張輝出事。張輝出了事自己衝上去,救下張輝之後呢,之後該幹些什麼?這些,在李向明的心底裏仍沒搞懂。李向明搞不懂這些,心裏便悵然若失地隨著張輝走在這條胡同裏,張輝就在前麵,三年來的經驗告訴他張輝離自己的距離不會比五步更遠。他似乎都能嗅到從張輝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奶香,他想,張輝一定是每天都喝奶。有多少次,他想緊走幾步追上去和她並肩走出這條胡同,要是她有興趣可以聊一聊“業大”的生活。三年來他隻是想,可就是沒有那個勇氣,他怕自己唐突的舉動把張輝嚇著,也怕張輝懷疑他什麼,從此改變回家路線,而破壞掉如此完美和諧的胡同之行。李向明怕失去這些,萬一失去這些,他每次放學回家那段路他不知如何走回去。每次上學放學,他心裏都洋溢著一種愉悅的情緒。他把這種愉悅的心情一直帶回家。
終於,李向明走完了“業大”生活最後一次胡同,他發現張輝正站在胡同口回望著自己,在這一瞬間,他有一縷驚喜,也有一縷恐懼,因為他看見張輝的臉上有兩行淚水正緩緩流出,他走出胡同吃驚不安地望著等在那裏的張輝。
張輝終於聲音發哽地說:謝謝你,三年了。
李向明不懂,仍那麼望著張輝。
張輝又說:還記得上次咱們在這說話的事麼?
李向明點點頭。
張輝接著說:以前我不知道你跟著我,自從那以後我才知道是你一直護送我走完這條胡同。
李向明忙說:不,不,我也是正好走這條路。
張輝笑了一下說:別騙人了,放著大馬路不走,有誰願意走黑胡同呢,又髒又怕人的。
李向明張大了嘴半晌道:那你?
張輝說:我不屬於這座城市,來到這個城市我是給人家當保姆,孩子已經三歲了,明天就要去幼兒園了,我也該離開這個城市了。我每天走這條胡同就是為了節省五分鍾的路,九點趕回去給孩子喂奶。
李向明聽了張輝的話有些吃驚,他沒想到一個弱小的女孩一邊給人當保姆一邊讀完三年的“業大”,每天為提前五分鍾回去給孩子喂奶而走這條黑胡同。
張輝此時已擦去了臉上的淚水,衝他笑了一下,真誠地說:真的謝謝你了,你是個好人。
李向明說:你真的明天就走?
張輝說:真的是明天。車票已經買好了。
李向明長籲口氣,他抬頭望了望天空,滿天的星鬥在遙遠的地方靜靜地亮著。他以前從沒注意過夜晚的天空,今天他才發現,天空裏真靜呀。他收回目光的時候,突然說了句:你能陪我再走一次胡同麼?
張輝認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