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來明天赴約以後接踵而來的是服裝問題,我不想在肖小夢麵前顯得寒酸掉價,就把櫃子打開一件件找衣服。
毓崧看著翻騰得亂七八糟的衣櫃說:“你是幹嗎呢?”
“找禮服。”
“你平時上班穿的衣裳就可以。”
“我總不能穿著工作服,帶著一身汗味兒去見人家。”我用毓崧的話去頂他。
他沒有理我。
找完衣服我又到劉嬸家坐了一個晚上,並非與劉嬸有什麼可敘的友情,而是請她們家才從德國回來的小三給我講吃西餐的規矩。這就像打麻將,可以不玩,但不能不會;像跳舞,可以不跳,但不能不學一樣。會而不玩不跳是超脫,不會而不玩不跳是十足的笨蛋。
七
飯店厚重的玻璃門隔斷了外界的燥熱和喧囂,清涼的氣氛中款款迎過來一個美麗優雅的女人——肖小夢。
毓崧把我們做了介紹,我上下掃描著肖小夢。同樣,對方那雙彎月般的眼也迅速在我身上掠過,短兵相接的激戰馬上就要開始了。
“見到你很高興。”肖小夢禮貌地把手平伸過來。
老掉牙的見麵寒暄,電視裏常見的,裝扮得挺有水平,肚子裏其實也沒什麼水兒。到底是演戲的出身,一招一式都透著“戲”味兒,把手平伸過來做什麼,我又不是男人,絕不會拉過來在上麵啃一口的。我朝跟前那雙手笑了笑,不經心地掉過臉去,雖隻是一瞬,我卻把那隻細膩柔軟的手看得清清楚楚:中指上帶著綠玉,指甲修得考究染著透明的指甲油,透出不顯山不露水的華貴。我敢說,這雙手沒洗過尿片子,沒縫過尿墊子,那是一隻適合拿紅玫瑰的嫩手。當然,那玫瑰也必須是摘掉刺兒的。
在餐桌前坐下來,我們彼此進一步做著細細的打量。我承認,在容貌上我與肖小夢無法攀比,但在氣質上,我自信不會比她差。對方那名牌的衣裙,那保養得極細致的皮膚和那雙修整得無可挑剔的細眉,無不在告訴人們,這是一個生活富裕舒適的人物,非織襪廠的女工所能抗衡。
肖小夢也在看我,有一陣竟到了失神的地步。我不怕看,爹媽給的長相,生活給的閱曆,已寫在這張並不年輕的臉上,明明白白,不必遮掩。所以,我坦然地吞噬著對方的目光。
應該說此時毓崧很好地、充分地發揮了他的主持人天才,他在兩個各揣心思的女人間周旋,一邊是情人,一邊是妹妹,夠他受的。他所談論的話題很多,一會兒是阿拉法特訪華,一會兒是足球聯賽,這都不是女人關心的,兩個女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吃飯時各人要各人的菜,我要了魚,毓崧吃牛排,肖小夢隻吃生菜。
“我得保持體型,”她說,“正在拍一部三十集電視連續劇,要半年,在形體上不能發生變化,那些場次都是打亂拍的,鬧不好,人物在屏幕的感覺是正說著話,一轉臉就變胖了。”
毓崧在哈哈大笑,我認為肖小夢說的這情景不值得他那樣樂,這並沒什麼好笑的,其實讓肖小夢老吃我們家的炒茄子她自然會保持體型了。
肖小夢對我說:“你得多吃,看你瘦的,臉色也不好,你這樣,血色素準上不了十克。”
我放下叉子的時候,有意讓那叉與盤發出清脆聲響,以表示對她這種以上對下的關心口吻不滿。
“毓崧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她說,“我真羨慕你們這對孿生兄妹,同一天出生,在一個家庭裏同時長大,同時背著書包上學,同一天過生日,同時吹熄兩個插著蠟燭的蛋糕,這一定很有意思……”
我說:“我們過生日從沒吹過蠟,隻有停電的時候電來了才吹蠟。吹白蠟,一根。”
“你妹妹說話很幽默,”肖小夢對毓崧說,“這是大智慧的表現,笑對人生,很好,很好,我喜歡這樣的性格。”
“她是個杠頭,”毓崧說,“在家天天跟我抬杠,有時候把我氣得恨不得當下就把她嫁出去,但又想,幹嫁禍於人的事也有點太對不住未來的妹夫,唉,還是自己受苦受難吧。”
這回又輪到肖小夢哈哈大笑了,她說:“可惜,我沒有兄弟姐妹,體會不到這樣的情景,這實際也是一種幸福啊。”
“我們倆在娘肚子裏的時候我是欺負過她,她老說我搶占了有利地形,吃喝在先,全無共產主義精神,所以把她擠兌得又瘦又小,生下來差點沒夭折了。”
肖小夢認真地聽著,我覺著他們倆是在沒話找話,拿我說山,便有意把話往家中的窘況引。我問:“毓崧沒跟你談起過我們的母親麼?”
“談過,”肖小夢說,“真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