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是一條蟲(1)(2 / 3)

行人和車輛跟往常一樣。生活並沒有因為大雪而受到任何影響。餘寶遜在雪中像一隻受了傷的兔子那樣跳著,實在跳不動了的時候,他伸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母親住在一個叫下水巷的地方,他抓住鐵扶梯跳上三樓。母親穿著一條睡褲瑟縮著來給他開門,臉上的褶溝裏爬滿了抱怨的神情。他跟在母親後麵跳著。母親隨即又鑽進被子裏,用被子把自己擁起來,隻留著一張臉對著前麵桌子上擺著的一台電視。電視正開著。餘寶遜不知道在播放什麼,他背對著電視,神色茫然。我來幹什麼呢?來告訴她我這隻腳又崴了嗎?

他站起來跳著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他跳得有些誇張,可是母親的注意力在電視屏幕上,沒有看他跳也沒問他的腳怎麼啦。他把那杯水放在桌子上,跳著去給自己開門,然後又跳下樓去。

餘寶遜再一次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這輛紅色的出租車把他送到了學院大門口。出租車不能進校園,他隻好下車來跳著。因為住得離校太遠,所以係裏給他調整了一個八平米的小房間,裏麵除了一個書架就是一張鋼絲床。現在正是寒假期間,偌大的校園裏空空蕩蕩寂靜無聲,除了自己跳動的腳步聲就是漫無邊際的落雪的聲音。在這種輕盈酥脆的聲音裏,他無端地感到了一種空前的踏實和自在。

他的腦袋和雙肩一點一點地白了起來。他跳著跳著把自己跳成了一個雪人。

大雪到黃昏時分才停歇下來。從唯一一麵靠北的窗戶裏,餘寶遜看見了一根被雪壓彎了的樹枝。一切都靜止下來,樹枝後麵豎著的一些樹幹在雪的映襯下顯得觸目驚心。過去不遠的被雪覆蓋的樹籬和灰色的水泥牆之間走著幾個人,他們邊走邊用湯匙敲打搪瓷飯碗。這種叮叮當當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既浪漫又富有朝氣,餘寶遜卻在這種聲音裏深刻地感到生活似乎跟自己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呆呆地看著幾個人影消失在一棟樓房的後麵,然後自己對自己說,我也該去吃點東西了。

他在落滿灰塵的書架上找到了一隻不知哪天吃過飯扔在那裏沒洗的碗,幹凝的湯汁飯粒和黑色的蟑螂屎使他皺了很久的眉頭。他端著這隻碗拄著一根拖把棍去了食堂。食堂裏很冷清,隻有幾個單身教職工和一些沒有回家的學生。幾隻麻雀在洗碗池和橫梁之間飛著。外麵的雪光開始泛藍。一個穿著半截米色呢大衣的女人端著飯碗和菜碟來到他對麵坐下,一邊吃一邊朝他微笑。餘寶遜愣愣地看著一隻麻雀,對女人和微笑渾然不覺。

女人叫道,餘老師。

餘寶遜的目光很倉促地對準了女人的臉。這是一張大體上過得去的臉,尤其在這樣的雪天黃昏,給人一種溫暖明豔的感受。他的目光變得猶豫起來,你是……他為不認識對方而感到尷尬。女人說,我是中師進修班的,我叫李鳳蓮,你給我們講過課你不記得了嗎?餘寶遜確實給這個班講過課,但他不怎麼認識這個叫李鳳蓮的學生。他煞有介事地連哦兩聲,說,你們不是也放假了嗎?你為什麼不回家呢?他看見他的話像風一樣吹走了女人臉上的笑容。女人那略微收拾過的細眉有些誇張地向上挑了一下,用一種粘連幹澀的聲音說,我無家可歸。女人說完這句話之後笑容又回到了臉上,她說餘老師今天怎麼會在這裏吃飯呢?餘寶遜想說其實我也無家可歸,但他虛晃了一槍,他說我怎麼就不可以在這裏吃飯呢?李鳳蓮很委婉地笑了一下。餘寶遜沒有笑。他看著一隻從窗口飛出去的麻雀。外麵已經藍得很深了,他在心裏對那隻麻雀說,這時候你飛到哪裏去呢?

離開食堂的時候,李鳳蓮問,餘老師你的腳怎麼啦?

餘寶遜愣了一下,接著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他想這是第一個問他的腳是怎麼回事的人。他扭過臉定定地看著李鳳蓮,說,李鳳蓮,謝謝你。

一句情理之中的問候換來了一聲鄭重其事的謝謝,這對於李風蓮來說是始料不及的。她有點愕然。一些日子以後,李鳳蓮覺得自己和餘寶遜已經很熟了,便笑著提起這件事情。那是在一個春日的上午,風和陽光都很柔媚,房間裏寧謐的空氣中有一種潛在的撩人心扉的氣息。餘寶遜慵倦地看著李鳳蓮紅撲撲的臉,說,很鄭重其事嗎?這我自己倒不覺得。

應該說餘寶遜在情感方麵的經曆不是很多,但那些經曆卻足以使他在這方麵變得油氣和狡猾。在米森家裏喝酒的時候,他趁林瑜在廚房裏炒菜之際對米森說,感情這東西是極靠不住的,是上帝硬塞給人的贅物,和衝動同出一源,回過頭來我們就知道那是哄人過世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