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是一條蟲(2)(1 / 3)

在那些憤懣的日子裏,餘寶遜最為難受的一件事是總忘不了和毛毛在床上的情景,其中的一些細節和諸多感受像一碗醇酒一樣擺在那裏,而他則像一個酒鬼一樣會忍不住把嘴湊上去。平心而論,毛毛在這方麵給他的感受是強烈而深刻的。毛毛有一雙像霧一般蒙矓的眼睛,眼瞼上有一圈與生俱來的紫褐色暈,鼻尖上會沁出細密晶亮的汗粒。這是一個身體各部位性能都非常優秀的女人,稍稍受點刺激便反應熱烈,那種極為表象化的身體語言往往使餘寶遜亢奮不已。他們熱汗淋漓,痙攣戰栗,喘出來的粗氣和從身體深處遊出來的呻吟像蛇一樣扭纏盤繞,在高潮來臨之際互相呼喚對方的名字。他們不止一次對對方說,真好。現在餘寶遜用一種非常難堪的神情回憶著自己曾經說過的一些話,覺得牙根發酸。他想這麼矯情的話我怎麼說得出口呢?

毛毛是在一個春末的日子南下的,那時候餘寶遜大約在課堂上給學生講授《公孫龍子》的“白馬非馬”,他沒有一點預感。他不相信毛毛就那麼走了。他想這怎麼可能呢?然而毛毛確實就那麼走了。燒掉衣服之後的第三天,餘寶遜對米森說,我不想再鬧下去了,沒意思透了。米森知道他指的是鬧離婚。米森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歎息了一聲。餘寶遜接著又說,今晚我回家去,睡到老婆床上去。米森這時候似乎想說什麼,但瞪了幾下胖眼睛之後,還是歎息了一聲。

當天夜晚餘寶遜真的躺在家裏的床上。戚美珍用脊背對著他,緊挨著床沿躺著。床顯得非常寬大。餘寶遜明白這是戚美珍留給他的尷尬,他猶豫再三還是把手伸了過去,穿越了一段空闊的距離才接觸到戚美珍的身體。戚美珍的身體微微發涼,像一塊石頭一樣紋絲不動。他用力扳著戚美珍的身體,累得氣喘籲籲。他終於把她的身體扳過來了,同時他聽見她哇地哭了一聲,接著就聽見她哇哇地哭個不停。

戚美珍的哭聲在他凶狠的抽動中停歇下來。事情結束之後,她又開始嚶嚶地哭著。餘寶遜想其實該哭的是我。他對自己說,我真無聊。他說出了聲。戚美珍的哭聲戛然而止,用一種像冰塊般又冷又硬的聲音說,你不僅無聊,而且不要臉,我真想扇你一個耳光。餘寶遜說你扇吧,想扇多少個都可以,省得我自己扇自己。戚美珍沒有動手,而是抱著一條被子到沙發上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陽光在窗玻璃上漾動的時候,餘寶遜睜開眼睛,那種陷入泥沼般的感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相反倒有一種相對踏實的感覺。也許同樣是好天氣的緣故,戚美珍也沒有堅持在沙發上睡下去,又睡到了那張他們睡了好幾年、彈簧已經鬆動了的床上來了。當然戚美珍有戚美珍的辦法,她始終用脊背對著餘寶遜,始終使那張床顯得寬大和空曠,使那張床和她一齊成為了餘寶遜的對手。

有一些事情似乎是毫無道理的,比如毛毛的離去,又比如毛毛在離去幾年之後很突然地來了一封信。她有什麼必要給餘寶遜來一封信呢?沒有。但是那封信來了,就在這個冬天,像一隻不辨時節的鳥一樣由南而北翩躚而至。

餘寶遜用一隻腳跳進那間充滿蟑螂氣息的小房間之後的第三天,又跳到辦公室去了一次。有一隻麻雀在他來了之後倉皇地從窗口飛了出去,辦公室裏空無一人。他鬧不清學校裏的麻雀怎麼這樣多。寂靜和冷清使他心裏有一種荒蕪的感受。在貼滿係裏教師名字的藍布信袋子裏,他從自己的名下抽出了一本雜誌和兩封信。他噗地吹去了椅子上的灰塵,坐下來一邊看信一邊揉愈來愈腫脹的腳。當他的目光接觸到第二封信的時候心很響地跳了一下,接著就那樣跳了很久。

這是毛毛的來信。餘寶遜認識封皮上的字,這些字是毛毛身體的一部分,或者就是全部。餘寶遜沒有立即拆這封信,而是帶著它跳回了小房間。他跳得穩健有力,像一隻單腿螳螂,下樓、穿越空地、拐彎、上樓,一氣嗬成,居然不需要歇一下。他一直在想這是一封什麼樣的信呢?她是在一種怎樣的情形下寫的這封信呢?

這確實是一封沒有什麼必要的信。沒有什麼具體的內容,除了發了一些感歎之外,再就是比較客氣地邀請餘寶遜去她所在的那個城市裏看看。餘寶遜心裏有一種類似螞蟻齧咬的感覺。好好的來一封這樣的信幹嗎?當然這可以理解為女人的某種情緒所導致的行為,然而信中所流露的情緒卻隱約而模糊,不知所出不明所指,較為謹慎的措辭則明顯是理智約束的結果。餘寶遜用一個指頭將信從手中彈開,說,去你的吧。

餘寶遜感到最不舒服的是信尾的幾句話。毛毛用一種類似開導的口氣說,出來走走有一些新的感受,會改變一些舊有的觀念。毛毛說得很誠懇,甚至考慮到他的費用,她說費用由她來負責,他什麼時候去告訴她一聲就行。餘寶遜朝這幾句話點著下巴,不錯,他說,我是花不起這筆錢,可是我也不想花這筆錢。他臉上出現了一種複雜的笑容。他就這麼笑著嘟嘟噥噥地說了許久,然後就趴在桌上給毛毛寫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