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是一條蟲(2)(2 / 3)

這是一個機會。現在餘寶遜意識到了這一點,覺得有些興奮。他一直想給毛毛寫一封信,可是沒有機會,現在機會來了。他一下子就鋪滿了兩張信紙,第三張信紙也快鋪滿的時候,他卻開始發愣。我這是幹什麼呢?有必要跟她說這些話嗎?他搖了搖頭。這樣太尖刻,也顯得我很小氣。於是重寫一封。第二封信才開了頭,他忽然問自己,我有必要給她回信嗎?她像扔一件舊物一樣將我拋開,現在想起我來了就來一封信,而我則興高采烈地立即給她回信。我是什麼?是乞丐嗎?他一邊問自己一邊把寫的信都撕掉了。

窗外的陽光淡下來了。雪已經融得差不多了。校園裏顯得髒汙不堪。餘寶遜靜靜地坐在窗前抽煙。他抽著煙看著陽光消失,黃昏悄然而至。他看見李鳳蓮站在一排樹籬後麵朝他的窗口揮動一個黃色的飯盒。他看著那個黃色飯盒晃了很久,才把窗戶推開,說,你吃完了給我帶來吧。李鳳蓮的背影消失之後,他又重新鋪開了信紙。

信是應該回的,他想,否則我就太矯情了,我不是一個矯情的人,我討厭矯情。

可是餘寶遜無法克服骨子裏的尖酸,在這封還算是心平氣和的信的結尾處,他說,我現在還沒有出門旅行的計劃,即便有,也不能讓你負擔費用,雖說人窮誌短,但平白無故地讓人花錢總是不好的。再說觀念這種東西很難說孰新孰舊,新或舊也不太關地理位置的事,就像蒼蠅這種東西任何地方都有一樣。在李鳳蓮端著黃色飯盒敲門的時候,餘寶遜正在寫信封。他把信和信封都放進抽屜裏,才跳著去給李鳳蓮開門。

吃飯的時候李鳳蓮跟他說一些無關痛癢的事,他顯得心不在焉。李鳳蓮問他是不是腳疼得厲害?他嗯了一聲。李鳳蓮又說,應該去看看才好。他又嗯了一聲。

這封給毛毛的回信在抽屜裏躺了好幾天,餘寶遜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寄出去。終於在一個陽光非常好的上午,他把這封信扔進了校門口的郵筒裏。

校醫室在圖書館左側。李鳳蓮攙著餘寶遜來到圖書館門口的時候,餘寶遜掙脫了李鳳蓮的手。李鳳蓮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著他像兔子似的往前跳。後來她就站在那裏,直到餘寶遜從校醫室拿著一瓶紅花油跳回來。她沒有再去攙扶他,隻是跟在他後麵走著。

回到小房間裏,餘寶遜開始往腳上抹紅花油。他抹完了之後李鳳蓮說,像你這樣抹是不行的,要用勁擦。過了一陣她說,我可以幫你擦嗎?餘寶遜覺得她的目光裏有一種飛揚的東西。他說擦吧。李鳳蓮給他擦了很久。房間裏充滿了紅花油的氣味。在以後的幾天裏,李鳳蓮都在這個時候來給他擦紅花油,很快就把一瓶紅花油用完了,餘寶遜又自己去校醫室拿了一瓶,這時候他已經不用跳了,可以一瘸一瘸地走了。

在李鳳蓮給餘寶遜擦紅花油的時候,餘寶遜總是看著李鳳蓮的手或是一綹垂落的頭發,他覺得自己的腳很醜陋,同時覺得很過意不去。

米森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李鳳蓮在給餘寶遜擦紅花油。米森在這裏也有一個房間,就在餘寶遜的隔壁。當時李鳳蓮大約說了一句什麼話,餘寶遜嘿嘿地笑了起來,米森聽到笑便篤篤篤地敲門。在米森的敲門聲中餘寶遜和李鳳蓮都愣了一下。李鳳蓮扭臉看看門又看看餘寶遜。餘寶遜也一樣。他們都感到了一種不自在。

更不自在的是米森。門開了以後他就僵在那裏,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我不是有意的。他說,我準備跟林瑜回她娘家去過年,來拿一些資料。餘寶遜說什麼有意無意,你亂說什麼呢。米森這才意識到剛才的話很不合適,他朝李鳳蓮點著腦袋,說,對不起。一邊說一邊退出去。李鳳蓮滿臉緋紅。餘寶遜說,你這人真是,又跑什麼?米森已經把門給他們關上了。餘寶遜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他說這個人真是刻苦,回老婆家裏過年還做學問。想想他又對李鳳蓮說,你別在意他的話。李鳳蓮說,我在意什麼呀?餘寶遜一時覺得語塞,他說,是呀,在意什麼呀。李鳳蓮吃吃地笑了起來。

戚美珍找到學院裏來的時候也碰到了李鳳蓮。這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雪的痕跡早已蕩然無存,樹木和房屋又像往日一樣灰蒙蒙的。戚美珍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臉上勻薄地抹著廉價的脂粉。她看見李鳳蓮的時候把臉拉得很長,然後目光一抖,對準了餘寶遜,用一種很冷很尖銳的聲音叫道,餘寶遜。餘寶遜赤著一隻腳斜倚在床頭,說,你怎麼來了?戚美珍陰陰地笑著說,我怎麼不能來?我是來告訴你一聲,明天是大年三十。李鳳蓮一直局促不安地在站著,用一張紙巾擦著手上的紅花油,房門敞開著,紅花油氣味正在流出去。李鳳蓮把紙巾扔出門外,對餘寶遜說,餘老師,我該走了。她朝戚美珍笑了一下。戚美珍沒理她,等她剛剛邁出門,戚美珍就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樓道裏沒有人,一方長長的灰黃的陽光寂寞地躺在那裏。李鳳蓮穿過這道陽光向樓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