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是一條蟲(2)(3 / 3)

戚美珍關上門之後哼了一聲。戚美珍的哼聲與眾不同,冷漠低沉,具有某種穿透力。餘寶遜覺得自己非常害怕她的哼聲,在這種哼聲麵前往往顯得不堪一擊。他說你哼什麼?戚美珍又哼了一聲。餘寶遜說你說你到底哼什麼?戚美珍說哼什麼你知道。餘寶遜說我知道什麼?戚美珍又哼一聲。餘寶遜覺得自己要跳起來,他說你隻會哼不會說話嗎?

戚美珍拉下一個嘴角來笑道,要我說話?那好,我問你,她是誰?餘寶遜說,你以為是誰?戚美珍說,看看,不說了吧?餘寶遜說,說什麼說?人家是校醫室的護士,我不方便人家才上門來治療的。說完了,他自己吃了一驚,我連想都沒想就撒了一個謊。我為什麼要撒謊呢?

他聽見戚美珍又哼了一聲。戚美珍說,真是護士嗎?餘寶遜無路可退了,他說不是護士是什麼?你說是什麼?你聽聽自己的口氣,你以為你在審犯人嗎?通常在這種情形下,戚美珍都表現得冷靜沉著,她絕對不會跟他吵下去,她更擅長冷戰,在餘寶遜叫完了之後她隻說了一句話便不再開口。她說,我能弄清楚的。餘寶遜知道她沒有說大話,當初她就把他和毛毛的一些事弄得比較清楚,她在向已故的係副主任哭訴的時候,舉了好幾個例子,把一對偷情男女幽會的時間地點都非常準確地說了出來,絕非捕風捉影。後來副主任對餘寶遜說,你看看你這個人怎麼搞的,你老婆什麼都知道了,這叫我們怎麼辦呢?餘寶遜覺得非常奇怪,這種極為隱秘的事情她是怎麼知道的呢?直到現在他還搞不明白。他懷疑她會跟蹤。他曾問過她,她說我才沒那麼無聊。

餘寶遜覺得自己實在很愚蠢。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還算個聰明人,現在他發現戚美珍比他聰明多了。在他們之間大大小小的較量中,一敗塗地的總是他,這便是實證。

當晚,餘寶遜還是睡在這間冰冷的小房間裏。蟑螂氣息已被紅花油氣味所取代。遠遠近近都有爆竹的聲音。在空中綻開的焰火的光芒時不時地透過窗玻璃在房間裏閃爍幾下。真的要過年了。一年就要過完了。人一輩子沒有幾年。人就是這麼一年一年過完的。餘寶遜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老人的想法,他心靜如水,既不興奮也不憂傷。耳邊有一種寬闊浩大的吟吟聲。這是時間流動的聲音。一個自以為年輕的人是聽不到這種聲音的,可是我聽到了,其實我跟老人也差不多了。他看見自己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走下去,頭發漸漸變白,腰背漸漸佝僂,臉上出現了一顆又一顆褐色的斑點。他能夠想見自己的生命中不會再現奇跡,而且對於生命來說,奇跡隻是一種人為的說法而已。剔除一個正常男人的欲念和衝動,我其實就是一個老人。在黑暗中,餘寶遜對著幾片閃跳的朦朧的焰火光芒,像對著一個可以交談幾句的朋友,說,做一個老人真好。

然而在拂曉,在天色朦朧之際,餘寶遜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開始了平生的第一次手淫。他已經決定了回家去過大年三十,他想到了那張彈簧已經鬆弛了的床和戚美珍的微微發涼的身體,於是便把手伸向因為久曠、因為充足睡眠而勃挺著的家夥。這是一種陌生的體驗,但在理論上並不生疏,他甚至了解整個操作過程。他並不認為這種沒有對象的純粹的機械操作是一種有些殘忍的行為,相反卻有一種快感,他隻是著急怎麼還不排泄。他唯一的目的是要放空自己,要排去那些使自己顯得非常醜陋的穢物。他越來越清醒。戚美珍曾經不止一次這麼說,我一點都不想幹這種事。她在幹這種事的時候不動也不聲響。於是餘寶遜就成了一個涎著臉的卑鄙下作的人。如果不是遇到毛毛,餘寶遜不知道女人對於這種事有多大的熱情,不知道她們會叫,會扭動,會像小獸一樣進行反撲。可是那又有什麼意思呢?肉體的行為隻是對理智的一種欺騙,和物質是一對狼狽為奸的姐妹,讓人們為她們耗盡精力卻最終一無所獲。餘寶遜在灰蒙蒙的光亮中歪扭著臉,像對待敵人一樣對待著自己的欲念。他愉快地想著,我簡直是在做一個陷阱或是一個套子,讓它掉進去再也爬不起來。

他終於達到了目的。一種不期而至的亢奮和快感將他推到了一個巔峰。他一泄如注,隨之而來的疲乏和輕鬆像一團雲霧那樣悠悠地托著他,肉體和思想都在飄遊。真不錯,他想。他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好的方法。我在這種事情上都可以不與人發生關係,我獲得了一種自由。在一種無比愜意的感覺中他睡了一個回籠覺,醒來時看見陽光在窗前的桌子上漾動。黎明時分的情景已非常渺遠,依稀如夢。他沒有立即起床,躺在那裏企圖對昨晚的行為進行一次總結,抽完了一根煙之後,他的腦子浮出了四個字:自我過濾。他對這四個字很滿意,然而同時,一種莫名的悲哀像閃亮的風絲一樣在他心裏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