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是一條蟲(3)(3 / 3)

當然也有一些難以改變的東西,像欲望什麼的,總是跟生命糾纏在一起,並且慫恿出人生種種幻想。餘寶遜想,倘若人類沒有欲望會是一種什麼樣子呢?他想了很久,才發現要回答這個問題很簡單:隻要看一眼沙漠就知道了。欲望是無形的,它借助幻想和行為得以一步一步接近目的。那麼,當初在我和毛毛之間是一種什麼情形呢?是一種什麼樣的欲望驅動我呢?餘寶遜於是又陷入了回憶之中,一些情景現在看來似是而非,但仍然像一顆有些酸味的水果糖,讓他咂出了許多滋味。末了他問自己,你真恨她嗎?他反反複複地用一連串問號把自己逼到了絕路,最後他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回答自己,我對她似乎還心存幻想。在又一次逼問之下,他企圖換一種說法,但沒有做到。進一步的逼問是你怎麼對一個已經離你而去的女人還念念不忘呢?諸如此類,他就這樣把自己搞得疲憊不堪。

在他的那些卡片裏,有一張記錄著一句這樣的話:幻想是欲望派出的尖兵。他寫這句話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寫完這句話他就睡了,一覺醒來之後進行了又一次自我過濾,感覺比較良好。

戚美珍時常會來,有時候是上午,有時候是下午或者晚飯前後。她的每一次到來都使餘寶遜有一種猝不及防的感覺。她說來看看你。餘寶遜看著她的嘴,他想你隻說了半句話,你其實是來看看我在幹些什麼。他覺得自己一下子掉進了泥淖之中。你前天才來過,他叼著一支煙說,你看我看得太勤了。戚美珍說,是嗎?我忘了。戚美珍總是忘了,過了幾天她又來了,她說從什麼地方來路過這裏,今天是周末吧?我們一塊回家好嗎?

兩個人在校園裏走著的時候,餘寶遜覺得自己是戚美珍押著的一個俘虜。

有一次戚美珍問他,你說你寫書我怎麼沒看見你寫呢?餘寶遜說你以為我騙你呀?他把那些卡片攤在她麵前,說,你像個監工。戚美珍認真地看著卡片,看著看著笑了起來。你這些日子就幹這個?她一邊說一邊從包裏抽出一本雜誌。她近來買了不少雜誌。這本雜誌的每一頁下麵都有一句警句格言之類的話,戚美珍把雜誌端到餘寶遜眼前一頁一頁地翻著,說,這書上多著呢,你這麼搞還不如回家,我一天給你帶一本這樣的書回去,省得你動腦筋。戚美珍這句話使餘寶遜感到了雙重羞辱,她不但戳穿了他借口不回家的鬼把戲,還暗示了他的抄襲。她甚至在雜誌裏找了幾句話大聲地讀出來,指著他的卡片問他,差不多吧?

餘寶遜覺得牙根發癢。他一口一口地咽著唾沫,說,風馬牛不相及。

戚美珍哼了一聲。她許久沒這樣哼過了。餘寶遜想,這是從那些形形色色的雜誌中漏出來的哼聲。

戚美珍有意把那本雜誌留了下來。以後她每一次都帶來一本雜誌,並且把它留下來。那些雜誌放在門邊的一張小桌上,旁邊就是餘寶遜的搪瓷飯碗。雜誌摞得高過飯碗的時候,餘寶遜隨手拿過一本翻了翻,發現裏麵用紅筆劃了許多杠杠,杠著的都是一些警句格言。他開始漫不經心,後來便蹙起了眉頭。他就站在那裏翻完了一摞雜誌,忘了拿碗去食堂。午飯的時間已經過了。他翻完了雜誌就躺在床上抽煙,到黃昏時分,他抽完了一盒煙。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的腦子裏居然塞滿了一些這樣的東西,看起來是凝思冥想,倒出來的卻是些陳芝麻爛豆子。他想到了一個發黴的倉庫。他用力敲打這個倉庫,把自己弄得眼冒金星昏頭漲腦。等最後一顆金星消失之後,他把那些卡片拿到門外去燒了。卡片燒得很利索,沒有像燒衣服一樣漚出濃煙。因此,無人觀看,也無人幹涉。他看著跳動的火苗對自己說,你已經沒用了,你隻配去編那些地攤雜誌。

燒了卡片之後,餘寶遜感到很茫然。當戚美珍再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對她說,我已經把那些卡片燒掉了。戚美珍的表現在他的預料之中,她興奮得滿臉泛紅,一再說,我原來可以幫你做做參考的嘛。

她要求他跟她一齊回家,說要給他做一頓好吃的,又說要買一隻雞來燉杜仲給他補一補。接著,她很露骨地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又不經常回家,臉色還這麼難看?餘寶遜說過濾。戚美珍不明白這句話的實際意義,以為是餘寶遜隨便說的一句笑話什麼的,便笑了笑讓它過去了。這又是一個周末,他們和很多人一齊走出校門。校門麵對大街,街上不繁華也不冷清。戚美珍把一隻手插在餘寶遜的臂彎裏。這種舉動在戚美珍來說似乎是平生第一次,但餘寶遜沒有注意,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戚美珍挽著他。他的思緒被地上的影子牽走了。

倘若沒有光照,我的影子在哪裏呢?

盡管燒了卡片,但是諸如此類的問題還是像灰塵一樣彌漫在他的腦子裏,使他無處逃遁。

春意很濃的時候,餘寶遜又收到了一封毛毛的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