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美珍說,我又不是護士。
餘寶遜說,什麼意思?
戚美珍說,你聽不明白嗎?我說我不是護士當然擦得沒有那麼舒服,就是這個意思。
餘寶遜斜睨了她一眼。他覺得自己用這一眼將憤怒和不屑等意思表達得明白無誤。
戚美珍哼了一聲。
餘寶遜又用力斜睨了她一眼。
戚美珍沒有再說什麼。看來她並不想吵架。她們廠裏已相當不景氣,卻偏偏狠抓出勤,她到這裏來的次數已明顯減少,而且也不帶雜誌來了。她覺得雜誌太貴。她對餘寶遜說,今天我是偷出來的。餘寶遜在心裏冷笑一聲,嘴上說,是嗎?你偷出來幹嗎呢?戚美珍覺得不吵架不行了,她說我不能來嗎?怎麼我來了你總是一副這樣的麵孔?你以為我跑來跑去輕鬆嗎?早上送孩子晚上接孩子,什麼不是我一個人?我有男人跟沒男人一樣,我來看看你是想讓自己知道自己還有男人。我知道你以為我是來看你在幹什麼的,老實告訴你這個意思是有的……在戚美珍說這一番話的時候餘寶遜長久地斜睨著她,直到她摔門而去。他沒想到黃昏時分,戚美珍又來了。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戚美珍一來就笑著說,我們回家吧,我特意來接你的。餘寶遜搖搖頭。戚美珍依舊笑著,為什麼?就為上午鬥幾句嘴嗎?餘寶遜支吾著說我要寫那本書的提綱。戚美珍說回家寫吧,你的腳腫成這樣在這裏不方便,吃飯呀上廁所呀都挺遠的,腳好了再來不行嗎?在令人難受的笑容和如此充足的理由麵前餘寶遜不好再搖頭了,被戚美珍攙著走出校園的時候,他又一次覺得自己是她的一個俘虜。
那些日子餘寶遜一般都躺在床上。其實他可以坐著的,但他懶得坐,就那麼躺著。春日的陽光慵倦而纏綿,從窗口灑進來,一半在床上一半斜照著牆壁,整天都是如此,隻不過到下午便換了一下位置而已。除了偶爾感歎一下時光停滯不前又悄然流逝,大部分時間餘寶遜都在一種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狀態之中。他覺得自己睡了一覺又一覺但總是睡不夠。戚美珍顯得非常匆忙,不過心情似乎一直都不錯,她買了不少好菜,鯽魚牛肉什麼的,下班回來又匆匆忙忙但比較努力地把菜做出來,然後把餘寶遜從似是而非的夢中叫醒。她滿懷希望地問他,好吃不好吃?在這個問題麵前餘寶遜總是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他說無所謂,或者說不鹹不淡就可以了。他的這種態度並沒有使戚美珍感到失望和沮喪。晚上戚美珍一般不大看電視,但遇到電視裏麵介紹怎樣做菜她便看得非常認真,看完了又說要那麼多作料這到哪裏去弄啊。
這樣過了幾天之後,她對餘寶遜說,你不是要寫什麼嗎?怎麼我看見你總在睡覺呢?餘寶遜打著嗬欠說,沒情緒。戚美珍笑道,其實我倒願意你就這麼睡,你看你這麼些天就白胖了許多。
戚美珍匆匆忙忙走了以後,餘寶遜把臉送到大鏡子裏照了一照,發現自己真是白胖起來了。我快成了一頭豬。他想。到他可以一瘸一瘸地走路的時候,再一次在鏡子裏審視自己,用手在自己臉上揪著,揪了幾把之後,指頭上果然油膩滑溜。
偶爾,餘寶遜也挪下樓去,像個老人似的在街邊挪著,但他很快就厭倦了市廛之聲,於是又挪回來,在樓下的一棵小樹旁邊蹲著。有個老頭在樹下給自行車補胎,再過去不遠有一個女人坐在那裏給人修鞋。老頭旁邊總有一小灘汙黑的積水,街上的景物大部分都映在這灘汙水裏,餘寶遜就蹲在那裏看汙水中的景物。
餘寶遜再一次離開家裏那張彈簧吱嘎作響的老床的借口是評職稱。他對戚美珍說,要評職稱啦。戚美珍在他的職稱問題上比他積極,她說這次你不要放過他們,要是又沒你的份就撕破臉跟他們吵,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餘寶遜雖然不大喜歡她的俗話,但還是點頭表示同意。他給戚美珍講了一個故事,說一個單位開會評職稱,單位裏有五個人但隻有四個指標,把誰拿下去呢?誰都不說話。結果有一個人中途去撒尿,他撒尿回來已經散會了,他被另外四個人拿下來了。這個故事使戚美珍深受啟發,她說那你得守在那裏,反正現在你也能走動了。餘寶遜走的時候她半開玩笑似的叮囑說,如果開會的話,你可千萬別去撒尿啊。餘寶遜說我不撒,我憋著。
白胖胖的餘寶遜在校園裏走著的時候碰到了李鳳蓮。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李鳳蓮了,校園不大,要碰到不是很難的事情,但他在第二次崴了腳之前就似乎沒見過她。躺在家裏自己給自己擦紅花油的時候,李鳳蓮給他擦紅花油的情景便自然而然地在眼前浮現。他最熟悉的是她的手和一綹垂落的頭發,至於其他方麵,隻知道她來自長江邊上的一個城市,是個離了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