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聞了,的確很香。這香和桂花柚花的接近,卻又相去很遠,香中還滲出一些清涼的水汽。菖蒲長在水邊,葉稈像茭筍,但邊緣軟柔柔的,一點不紮手。小紅問彩雲:“怎麼過節要掛這樣的東西?”
彩雲說:“香啊,這東西香啊。”
小紅說:“聽我娘說,好像萁艾菖蒲還可以驅邪什麼的。”
“哪來的邪,都是老輩人的迷信。”
彩雲說著又分出幾根,要送給小紅。小紅接在手裏,又聞了一會兒。小紅說:“彩雲,你節怎麼過?”
“還能怎麼過,去縣城唄。”
“我也去,去看劃龍船,我們一同去。”
“你不同你的小木匠去麼?”彩雲調皮地說道,“人家肯定會來邀你的。”
“我才不同他去呢!”
小紅還認真地說:彩雲,你笑我我也會笑你的啊。彩雲並不當一回事,彩雲說,你笑吧,你笑吧,我沒什麼讓你笑的。小紅的嘴張了張,真的想笑彩雲幾句,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她不止一次地看見彩雲坐在別人的摩托車後麵,雙手箍住別人的腰,臉貼在人家的背上嘻嘻地笑。小紅還聽說彩雲刮過胎,幾次想問她又問不出口。村裏人背後罵彩雲,有時又誇彩雲,說這妹子不錯,是個男人的話一定會弄出些出息。彩雲的父母不怎麼管彩雲,也管不了彩雲。彩雲看見八哥鳥悠然的樣子禁不住揚著手中的菖蒲跳了起來,嘴裏嗬嗬啊啊地恐嚇著。八哥鳥見了彩雲的架勢,頓了頓,不約而同地飛上了人類永遠無法飛上的天空。天上的雲不知不覺間又薄弱了不少,稀淡的陽光落在細雨滋潤過的稻葉上,居然放出些熠熠的光輝。
彩雲說對了,小紅和牛回到家門口時發現小木匠真的來了。小木匠是來送節的。廳堂裏立著兩隻小篾籮,是小木匠家的,去年的臘月裏小木匠也擔著它們來過。籮中的東西都已取了出來,有的放在房間裏,有的放在廳堂的飯桌上。小紅不看也知道,這些東西中有蒲扇草帽,可能還有錢,最多的是一個個小小的饅頭,饅頭的中心還點了一點紅。這些饅頭不隻自己家裏吃,還要送到村裏的各家各戶去讓大家分享。小紅的娘看見女兒回來了,高興地道:“小紅小紅,你猜誰來了?”
小紅的娘以為女兒也會很高興,誰知小紅不冷不熱地說:“我早就曉得誰來了。”
小木匠從小紅家的廚房走到了廳堂,看他挽起的衣袖,一定是在幫著幹什麼家務。小紅沒看到小木匠時記不清他的模樣,看見了才覺得就是這個模樣。小木匠沒敢走到小紅的旁邊,眼睛飛快地掃了眼小紅,便望向了別處。小木匠用不大也不小的聲音說:“小紅你回來了。”
小紅說:“我放牛了,牛吃飽了,我就回來了。”
小紅的娘見機溜到廚房去了。小木匠坐在廳堂的桌子旁抽煙,藍色的煙霧絲絲縷縷地在他的身旁飄繞。小紅坐在離他幾米遠的小方凳上,兩隻手一時拍拍褲腿,一時摸摸衣角或者垂在胸前的發辮。小紅的頭發黑中泛黃,辮子已有大姑娘的粗了。小紅和小木匠的關係雖然年前就依照說親的慣例訂定了,但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不會超過一天。小紅到他的村裏去過幾次,他也到小紅的村裏來過幾次。此時的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些話。小紅的娘不時從廚房那邊探頭探腦,以為小紅會把小木匠帶到房間裏去說些悄悄話,小紅卻沒有。小紅的娘悄悄地走到與廳堂一牆之隔的地方,也隻聽到這樣的話:“人家說抽煙對身體不好。”
“我抽得不多,都是做鄉工時東家送的。”
“你看我父親,成天咳嗽連天的,就是抽壞了煙。”
“也不一定,也有抽到八九十歲沒事的。”
“我是隨便說說,我的話也不要你真聽。”
小紅的娘沒想到小紅會說些這樣沒油鹽的話,便假裝到廳堂裏找東西,嘴裏幫著她未來的女婿說道:“小紅,明天你們兩人一起去看船。”
小紅忙說:“不不不,彩雲和我說好了一起去的。”
娘不高興了:“不要老跟著彩雲跑。”
“彩雲怎麼了?”小紅的嘴嘟了起來,“彩雲哪裏比別人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