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小木匠挺聰明,他說:“我明天也沒空,我明天還要幫人趕做一隻木盆。”
小木匠吃過午飯後擔著空籮回自己的村裏去時,小紅將他送到了村口。小木匠不時地回頭看她一眼,誠心誠意地要她回去吧,別送了,回去吧,別送了。望著愈走愈遠愈走愈小的小木匠,小紅的心裏升起一股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她清楚地知道那個人和自己的關係,又模糊地想那個人在走他自己的路,在做他自己的事,和我小紅其實什麼關係也沒有。
第二天的村裏雖然還是村裏,房屋還是那些房屋,樹木還是那些樹木,但在村人們的眼裏心裏,和往日的村裏是大不相同的。屋場裏的麻雀鴿子燕子們,似乎比往日活潑多了,它們嘰嘰喳喳的語調聲中,透出抑製不住的喜悅。村中的禾場上,聚著許多穿了新衣或整潔衣裳的伢子。幾個三四歲的男伢子的頭頂心處塗著雄黃,胸前垂掛著裝了一個或兩個雞蛋的網袋。村裏的伢子和大人一樣,平日極少一個人一次吃一個蛋,隻有在這一年一度的端午節裏,才能放開肚皮一人吃上好幾個蛋。伢子邊喜氣洋洋地吃著蛋或粽子發糕,邊哼著些意思不太明確的古老歌謠。禾場上也有穿得幹淨的男人,但多是些四五十歲的男人,許多年輕的男人都到外省打工去了,幹的都是些粗重活,一般要到年底才歸來與家人團聚。所以不少的村裏老女客在這樣的喜慶日子裏抹起了眼淚,不知她們的兒子孫子在那遙遠的外麵是不是也有雞蛋吃,也有節日過。她們點著一支香,站在祖宗的靈位前,祈禱遠方的親人平安再平安。
小紅和彩雲走出村裏,走向能通往縣城的公路。小紅的手裏拎著一隻裝有粽子和熟雞蛋的花布口袋。大路小路上已遍布著人,比平時趕集的人多多了,比春節裏的拜年客還多。拜年的人都是這村到那村,那村到這村,東南西北哪個方向都有人在走。這次不同,這時的人都在向一個方向去。小些的伢子都坐在大人的自行車上。有的自行車上前麵坐著人,後麵坐著人,一個大人帶著兩三個伢子。伢子們還不老實,在自行車上亂說亂笑。小紅和彩雲趕到離她們的村子約一公裏的公路邊的停車點時,那裏的人更多,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車也多,比往日多出幾倍,也不知它們是從哪裏鑽出來的。每隔五分鍾八分鍾,就有一輛經過。有大客車,有中巴,有四輪小貨車和三輪小貨車改裝的假客車。彩雲和小紅起初想坐大客車或者中巴,過去了五輛,人都擠得嚴嚴實實的,根本就沒停,她們候車的這個點不是客車非停不可的點,因為附近一些村子裏的人常在這裏候車,車便也常在這裏停。
小紅說:“我們就坐三輪車,三輪車多。”
彩雲不同意,彩雲說:“三輪車哪像車,弄不好就翻了。”
“今天是過節,要說吉利話。”
“我說的是真話,我都看見三輪車翻過幾回了。”
其實,她倆想坐三輪車也得費一番工夫,許多三輪車也不停,也在前麵就已裝滿了人。偶有一輛停了下來,候車的人便蜜蜂樣擁過去,一輛小小的車上擠著近二十個人。車主們都是不願種田的農民,一元一元地收著坐車人的錢,臉上沒有不興高采烈的。據說一輛這樣不像樣的車,一年也能純賺五六千元錢。許多半大的伢子看見坐車無望,便都三個一夥五個一群地向足有十多公裏遠的縣城步行而去,他們的懷裏都藏著大人隻有在這種日子裏才舍得給的幾元人民幣,他們必須帶到縣城去隨心所欲地花掉。彩雲後悔沒騎自行車出來,小紅要她再去騎出來。她說,不得死麼,來來回回的。彩雲今天不僅穿了牛仔褲戴了鮮紅的發卡,還戴了頂遮太陽的漂亮帽子,還在嘴唇上塗了口紅。動身前她要小紅也塗些口紅,小紅沒塗,隻把辮子精心地編了十次又一次,一直編到滿意為止。小紅說:“我們今日看不成船了。”
“急什麼嘛,早急兩年你都做媽媽了。”
小紅罵彩雲爛嘴,真是張爛嘴。彩雲看了看表,一點不急,還要小紅陪她到前麵的小竹林裏去一下。竹林離候車的土坡不足百米,裏麵不光有竹子,還有樹。小紅以為陪她去幹什麼,原來是撒尿。再遠些便有個村裏人搭的簡易茅廁,她不去,偏要男伢子樣在竹林裏撒。小紅站在外麵替彩雲站崗。小紅嚇彩雲道,快點快點,那邊有幾個男伢子也向林子裏走過來。彩雲大聲地答:嚷什麼喲,又沒偷又沒搶。彩雲邊係著皮帶邊走向林子的外麵,完全一副無所謂的神態。兩人又向停車點走,還沒走到公路邊,一輛紅色的摩托嘟嘟地從公路上衝到了她倆的腳邊。小紅以為是個不會開摩托車的人開出了公路,大吃一驚。坐在摩托車上的人用腳點著地,有粉刺的臉嘻嘻地笑著,小紅感覺是衝她笑的,原來是衝彩雲笑的。小紅記得這小夥子好像是鄉鎮上擺煙攤的。彩雲高興得嘻嘻地叫了一句,兩隻腳跳了起來,對小紅說:“我說了不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