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拉著小紅的手穿過城樓下古人進城的必經孔洞,往有浮橋的河邊擠去。
這裏的人尤其密集,因為浮橋的中央既是競賽的始點,又是終點。許多待賽的龍船停在河邊,上麵坐著一個個躍躍欲試的健壯小夥子。所謂的浮橋,就是一隻隻小船上麵鋪上木板後連接起來的橋。水位低時拆掉幾隻小船,水位高時加上幾隻小船,所以這橋的長度是變化的。小紅每次到縣城來都要到這橋上走走。這橋在人的腳下一浮一晃地動,卻絕無落下水去的危險。走到橋的中央位置,可以看見河心的水就在離自己才幾尺的近處流逝。但今天橋的兩頭都拆斷了,不準南北的人通過。橋的中央搭了個戲台似的台子,擺著桌子和凳子,凳子上坐了人,桌子上蒙了紅布,紅布上放了話筒。凳子桌子和人的頂上都撐著比普通的傘大五六倍的傘,傘的顏色白一塊紅一塊綠一塊。小紅是讀過書的人,知道那就是競賽的指揮台或者主席台。小紅還看見,主席台的上空紮了個門似的彩樓,原先站在遠處看不清幹什麼用的,現在清晰地看見了上麵紅紙上寫著的黑字。一邊寫的是“龍舟搭台”,一邊寫的是“經濟唱戲”,橫幅是“錦河第XX屆龍舟賽暨首次招商引資洽談會”。小紅不大懂前兩句和“招商引資”的意思,問彩雲,彩雲卻懂,彩雲說,就是要做生意要賺錢。小紅想了想,覺得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彩雲悠然指著一個坐在主席台中央的人對小紅說:
“你看你看,還坐著一個外國人。”
小紅隻在電影上紙上看過外國人,還沒在生活中看過會活動的外國人。小紅踮起腳尖,鼓圓眼珠,的確看到了一個和她以往見過的人完全不同的人。這人的頭發白,鼻子高,臉上的皮膚古怪得不紅不白也紅也白,個子又高又大。小紅彩雲旁邊的許多人也看也稀奇還嗷嗷地議論。一個男人說,看啦看啦,我們的縣長在恭恭敬敬地和外國人扯話呢,旁邊那個眼鏡肯定是個翻譯。另一個說,你肯定看錯了,聽說我們的縣長是最嚴肅的,從來不笑,現在怎麼會笑得龜孫子樣的。又一個男人說,你們的話可不能亂說,說不準我們的旁邊就站了便衣警察。大家的頭便東轉西轉地看,沒看出近旁有便衣警察的跡象。橋頭威嚴地站著幾個拎電棍的警察,都沒穿便衣。於是小紅旁邊的幾個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道,不久石橋要炸掉,要修一條更寬的橋;浮橋也要拆掉,要在浮橋的上遊修一條更寬更長的橋。修橋的錢哪裏來呢?有的說國家出,有的說要全縣的老百姓攤著出,有的說誰也不出,從外國人那裏借,這個笑眯眯坐在那裏看龍船的外國人可能就是出錢的人。有的又說錯了錯了,外國人是來我們這裏投資辦廠的,要和我們的啤酒廠還是麻紡廠合資。最後,其中的兩個人圍繞著外國人借錢給我們或投資給我們的目的吵了起來。
一個說:“人家是看我們窮,來幫我們的。”
一個說:“洋鬼子厲害著咧,他們用槍炮打不進我們中國,就改用了這軟的一手,其實是變著花樣盤剝我們,要我們的東西。”
“人家外國人富得流油,會要你的東西?呸!”
“外國人聰明得很,他還會白送錢給你不成?做夢吧。”
“你不懂你不懂!”
“你懂個什麼,你更不懂!”
兩人的聲音越吵越大,但都沒動手。小紅看這兩個人的衣著臉相,既像城裏的工人又像鄉下的民辦教師。旁邊的人覺得妨礙了他們的看船,說道,吵什麼喲,大過節的,要吵到外麵去吵。他們的吵嚷聲終於把兩個警察吸引得分開人群走過來了。兩人這才住了嘴,匆匆地往遠處的人叢裏鑽。他們都知道,和警察是扯不清的,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在關心國家人事,你擾亂了秩序他就有理由把電棍裏的電在你的身上繞一繞。聽說那電棍無須打人,隻需觸到你的皮毛,就能讓你木柴似的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