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七月碎片(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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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國西路上有一個出入口,一扇鏤空鐵門裝飾著它,一根接著一根的尖刺向上舉起,讓人聯想到荊棘叢,真正的荊棘叢並不會長成那樣,敏感的人甚至會因此在臉上顯出輕微的收縮來,而聳立著的它們,小心一點就能輕易翻過,因為鐵門上對稱地,從下往上有一些讓人看得明白的輪廓,輪廓可以稱之為花。鐵門旁有一個綠色的垃圾箱,有時能看見一隻貓,也許並不總是同一隻,看不清肥瘦,因為逃逸得太快,夜裏有時會聽見一些類似嬰兒哭泣的叫聲,因為沒有其他的人聲予以補充,因此可以經由常識判斷,貓,肯定不止一隻,正在興奮地發情。這扇鐵門的工作時間為,早上六點到晚上十點。

在陝西南路路上也有一個出入口,這裏的鐵門簡樸許多,豎向鐵條構成一個封閉型的裝飾,有個正午她路過那裏,驚訝地發現它的鮮綠尤其耀眼。從這裏,隻需一小步就能見到,左麵是一間發廊,男孩頂著一頭的黃褐色,女孩黑色或紅色的腳趾甲從泡沫塑料做的高跟拖鞋裏伸出來,貼著玻璃門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鍍鉻鋼管蒙上黑布做成的扶手椅一排三把,一些雜誌,過期的,又破又髒,每個頁碼都成了被太陽曬焦的葉子,被放在門邊簡陋的黑色擱架上,沒準還少了一些內頁。

右麵是一間微型水果鋪子,斜前方是一個公共汽車站,站牌上的汽車號碼不少於六個,因此總是有許多人站在它下麵,大部分缺少表情。一個黃昏她從這扇鐵門裏走出來買葡萄,被等車的幾個人一起,默默無言地看了很長時間,討價還價的過程確實長了些,葡萄裝進透明的紅色塑料袋後被她拎在了左手上,右手是一串房門鑰匙,她向他們轉過身來,他們立刻沒有任何技巧地轉過身去,背影看起來個個孤孤單單。人們不會無緣無故地擁抱。這扇鐵門從不曾關上因此她總是從這裏進出。

建國西路和陝西南路十字交叉,兩旁都種著許多法國梧桐,長勢相當旺盛,分別位於這兩條馬路上的兩個出入口隻為一個小區服務。小區中段設有一間玻璃亭子,夜晚會亮起日光燈,兩個有著明顯外鄉人長相的年輕男性值夜人圍著一架彩色電視機,深夜一兩點時她出門買水,他們已經趴到了桌上打瞌睡,他們沒法看見她豔麗的連衣裙劃開夜色。

在陝西南路的另一邊,同樣離鐵門不遠處,是一間名為“豐裕”的生煎店,一進門就是櫃台,菜單懸掛在櫃台背後的牆上,能看出是白牆,但是顯然粉抹得不夠,夏日的街頭有許多這樣的臉,出油出得厲害。轉過身是沿著店堂一溜展開的敞開式廚房間,抬起頭來能看到一些照片,生煎、油豆腐線粉湯、炒麵,形象生動但總是讓她遲疑,究竟是相信形象還是相信名稱?一般而言,她對由文字組成的名稱更敏感些,那麼何不一進門就直接站在櫃台前麵,可以將手放在台麵上,舒舒服服地架著並仰起頭?菜單上的選擇看似琳琅滿目實際卻並不多,沒了,賣完了,沒有蔬菜行嗎,得更改兩三次選擇卻連一句祝您胃口好這樣的敷衍詞兒都沒有,這種詞兒隻能在中央六套的一些陳舊譯製片中聽到,因此她隻在搬來後第一天晚上光顧過。第二天中午她就通過稍遠些的徐虎勞務介紹所找到了一位願意負責她一日兩餐的阿姨,代價是每月九百元。在中午十二點之前她一般不會醒來。

這套一室半的新式裏弄洋房位於底樓,不需要爬樓梯但需要頻繁地殺死鼻涕蟲。這種雌雄同體的動物大概在這裏生活過很長時間了,因為第一晚,兩家合用的廚房過道被她手裏的白鹽這裏那裏修正了許多個地方,固定在廚房牆麵高處的一根黃色電線聯結著一隻燈泡,明亮的光線灑下來,她蹲著,有條不紊地重複抖動手腕的動作,不厭其煩地重複觀看它們的兩根觸角扭曲消融成一坨。一個暴力的場景。

她自己住的那間屋子在二十五平方米左右,很高,功率為一匹的韓國“現代”勉強罩住這裏的冷熱,之前她打算隻靠一架電扇度夏,在35度的日子裏她為了讓熱氣盡量緩慢流動,決定躺在床上捧本書一動不動,幾分鍾後她就睡著,然後再渾身潮濕地醒來。完全無法坐在電腦椅上工作,合成纖維做成的椅墊刺得她的臀部火辣辣的,她又堅持了兩天,在37度高溫警報發出的那天晚上,她迅速出動,請回了兩個工人在牆上鑽下一個洞,此後房門很少再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