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這裏隻有家具,一張床,三張各有用途的桌子以及與之相配套的三把椅子,一個電視機櫃。她帶來一些唱片,DVD光碟和一年四季的衣服。沒有一件電器,不過這種情況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房間朝南,四扇落地大窗麵向還算寬敞,需要走下兩級台階的天井,一個因為違章搭建所以被勒令敲去一半的建築將其馬馬虎虎地一分為二,在此基礎之上,她因勢利導,為自己花三百五十元買來的半自動洗衣機搭了個遮陽效果不錯,擋雨效果一般的棚子,仿佛是對房東未遂心願的補償,但是不會允諾更多了。天井一側開了一扇黑色鐵門,衝著小區小路的那一麵上貼了張白紙,手寫著門牌號碼。
一般而言她很少坐在窗前,即使是站著,也不可能越過那扇鐵門看到些什麼,那就實在沒什麼可看的了,當然她也並不打算向對麵樓上的其他住戶提供風景,雖然換個角度,他們同樣隻能看到一些打開或關閉的窗戶、光禿禿或者頂上綁著一塊綠色塑料板的空調機身、分別發出黃光與白光的燈泡和燈管。隻要電視屏幕還熱烈,就有理由相信,眼前的生活仍然多姿多彩。她習慣坐在電腦桌前。
在這張電腦桌的抽屜裏有報紙、信函、照片、各種用費單據,桌麵上有一台手提電腦、剪刀、煙灰缸、清涼薄荷精,還有圓珠筆、煙盒,偶爾出現一次性打火機,電話不是擱在桌麵上,就是被拖到離床更近的地板上,這取決於她的狀態。床和電腦桌之間勉強站下一盞落地台燈但她隻在看碟時打開。始終拉上窗簾因而房間從不明亮。天花板上還嵌了一枚無法再用的圓形燈具,乳白色,看起來挺幹淨但是不用親自爬到桌子上伸出手指就知道,那裏肯定落滿灰塵。
有一堵牆上出現了嚴重的石灰皮剝蝕現象,輪廓扭曲怪異,好像有個什麼怪物正打算從裏麵硬頂出來。她用一張書桌和堆成一排的書對付它,但顯然,尾巴部分翹得過於高了,小說書32開本的高度對此力不從心。正對天井的另一麵上則用透明膠帶紙固定住一塊白色的泡沫板廣告牌,藍色,更大些的51,黃色,稍小些的dazhe,一同向上揚起,一副揀到便宜貨後興高采烈的表情,確實,底下一行黑色的工整小字表明了這一點,www.51dazhe.com,她對曾占據此間的網絡公司沒有任何好奇,以至連拆除都懶得。後麵的小半間留給了衣櫥。沒有鍾。想知道時間需要看手機或者看電腦,電腦上此時顯示為14:58,手機上的則是14:53,於是她的時間處在五分鍾的誤差之間。如果問她今天,已經開始過半的這個日子是幾號,她一定說不出來,她隻知道月。手表,高考結束後她就把它扔進了抽屜裏。也沒有筆。因此在她新買來的“步步高”電話機上的空白標簽處,新居的電話號碼被眉筆粗粗地記下。
夏日的夜晚,太陽與路燈此消彼長,男人與男人捉對在棋盤上廝殺,她從他們跟前走過,這是她一天裏最為清醒的時段,就跟那些棋子一樣,她和他們的生活作息時間相互交錯、碰撞或混合,那塊刻在木板上的棋盤對此無動於衷。
2
F在黑色的鐵門後拍打,用偷襲行人的小石塊一般短促而尖利的雙音節喚她,她開門,一前一後進屋,她轉身,等著F滑下背上黑色的大包後張開手臂,F是一個比平均水平更高一些的男人,而她恰恰相反,身高懸殊以至F一摟住她就下意識往上擁起,借著這個力,腳尖點地,雙腿盤到對方腰間,因此能清楚地看見F略為歪斜的鼻子,眼睛在玻璃之後撐起飽滿的輪廓,以及,和聲音一樣稍顯神經質的,從脖子與鎖骨之間位置上一粒黑痣裏升起的一小根細細的、因為顏色特別濃黑感覺尤為韌勁的毛發。這個姿勢於她單方麵而言相當舒服,但F無法持續更久了。
F是許多人的朋友,從她第一次見到他的臉算起,快兩年了,三兩次的朋友聚會與飯局使他們成了所謂的朋友,誰也不會找誰的麻煩。冬天的一個晚上,她的一位女性密友坐在她左手旁,她們共同坐在一間有酒紅色光線的爵士酒吧裏,此外還有密友的其他朋友在,他們一起坐在響亮的聲音裏,她對他們的努力提高聲音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她對他們說著的內容完全不關心,她凝視著台上的黑人歌手,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想著別的事情,在她打算站起來離開,借口是買包煙的時候,密友拿出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