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O的第一次,她坐在相對更暗些的地方,頭頂的小射燈被她關掉了,蠟燭也被她“呼”地一口氣吹滅了,她不喜歡自己坐在明亮的位置上,從黑暗的地方看明亮,她相信能看見更多東西,而且眼睛不累。她就這樣看見了O。
O身穿一件彩色條紋毛衣,胸部以下被吧台遮住。厚厚的吧台漆成深紅色。O的眼睛像花瓣的內側,鼻子挺直,嘴巴小巧。黃色小射燈斜著,從O頭頂四分之一米的高處照下,照到她的黑色長發,它們沒有紮起來,光滑閃亮地披到肩膀以下。O裸露在外的皮膚,和嫩滑的布丁差不多。O的手指間不斷出現白色香煙,除此以外,沒有其他飾物。O的臉色在煙霧的遮遮掩掩下仍然富有光澤。不抽煙時雙手在胸前交叉。手的皮膚白皙,指關節小巧地掩藏。O的上身微微向內收。O的身邊坐著一個女孩,聽見同伴叫她,她側過頭去,把拿著香煙的手放到桌上。
她對O的聯想是花。那時是冬天,大部分的花都不喜歡在這個時節生長,但她就是看著O想起了粉紅色的玫瑰。不是花苞,是已經開成了的。
大部分時候O低著頭,眼睛朝下,呆呆望著圓形小銀盒裏燃燒著的蠟燭,不像是沉思,也不像是出神。這和其他人很不一樣,其他人看著舞台。她就常常看著舞台。O的男朋友彈琴時總是皺著眉閉著眼。在他背後是切?格瓦拉戴著耳機的紅色廣告畫,表情不算死板,但和他相比,還是遜色很多。O不皺眉。
晚上十點到十二點,O坐在有短靠背的紅色絨布吧台椅上,O總是比她更早到酒吧,每次進來她都能看到O坐在吧台邊的這兒那兒。在酒吧的外間有三張灰撲撲的大床,一張挨著一張,每張床上都用薄薄的深紅色紗帳圍出三麵牆。她想看O脫了鞋坐到床上。她想看到一些幅度更大的動作。
樂隊演出中至少有三小節休息時間,但是O從不挪動位置。O從不上洗手間(隨著夜晚的時間推移,洗手間的石板開始濕漉漉,氣味越來越難聞,幸好點了香,不至於反胃)。演出全部結束後吉他手走到O身旁,一個還算年輕的男人,又高又壯,胳膊粗,可以忽略的小肚子向外挺著,剛夠到肩膀的頭發自然地呈卷曲狀(這樣不服帖的頭發,梳平梳直後會顯得很少),緊身牛仔褲,短袖T恤被汗水濡濕,有一張大臉,光光的,看不見胡子,嘴角向上彎,但是因為眉頭總是皺緊的緣故,不咧開嘴就像在憤怒,至少是失望,咧開嘴時就是個略有些高低不平的微笑。O起身,個頭不矮,但仍然屬於中等身材。體態中等,不纖細不豐滿。走路平穩,不輕盈,也不特別優美。他們一前一後走出酒吧。
很難把O想像成言情小說的女主人公,首先O不虛弱,其次憂鬱或感傷在O的臉上幾乎不曾出現過,就像這會兒,一個有兩隻棕黃眼球,棕色卷發,略長下巴的高個外國男人走到O身邊,O向他抬起臉,O的表情柔軟溫和,雖然O的皮膚接近大理石。O笑起來,聽不見她的笑聲,看得見下麵一排的白牙齒。O的笑容甜美,臉頰上沒有酒窩可還是很甜美,笑容不像是裝出來的,那麼O很容易開心起來?O總是對走到她身邊對她說話的男人微笑。酒吧的生意很好,周末的時候人尤其多,人和人的距離都隔得很近,有些男人和女人會相對著跳起舞來(左右搖擺,更像是晃著肩膀走路而不是跳舞)。要走到另一個地方另一個人身邊,得把身子側著擠過去。不得不用屁股對著別人正麵時得提前點點頭打個招呼,否則不禮貌。把身子側著擠到O身邊和O搭訕的陌生男人一個晚上會出現幾個。吉他手如果在O跟男人聊天的時候過來找她,她不搭理他,看不出她在等著他。吉他手的手沒有當眾撫摸過O。不像F習慣做的那樣,用胳膊摟住她的腰,輕輕地,有時會讓她癢得抖起來。他們都不碰O,他們做得最多的事是為O點煙。如果有誰走上去碰碰O的頭發碰碰她的手腕,O會嚇一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