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見麵我都覺得是最後一次了,Y說,告訴我,它能存在多久?她心裏想,要是我生了絕症,或者殘廢,不,不要毀容,這樣他會離開他的妻子來陪我嗎?其實,即使他真的離婚,她也未必和他在一起,她覺得自己不適合婚姻,誰說一個女人生來就得有丈夫和孩子才能得到幸福?她知道Y清楚這一點,她可不想被誰束縛住。我不會那麼輕易放棄你的,她微笑著說,不過笑得有些勉強。回到旅館後他們又在同一張床上躺下了,他們彼此不再討論,很用力地纏綿起來,她想,這一次,該不會是句號吧。她提出第二天要送他去機場。
她竟然忘了他需要在中午十二點前退房。於是他們隻能在路上閑逛,幸好,天氣不算炎熱,慢慢地他們開始手拉手,在一條寂靜少人的馬路上他們短暫地停下接了吻。後來他們進了咖啡館,剛開始時相對無語,她幾乎想起身離開了,但是絕望——他很快就要回到他應該呆的地方——抓住了她,她開始胡思亂想。她想和他有個孩子,她閉起眼睛,幾乎看到了等待有個孩子時全力以赴的,圓滾滾的安靜的自己,然後是長著一頭稀疏的黑色卷發的小腦袋,但她又想,如果真的有了,豈不是會很矮(他們倆都不算高)?此外她想到他疲勞時頭皮會發麻,那麼這個孩子一累起來,腦血管就會在發麻的頭皮下痙攣了,看來這是個挺糟糕的組合,她心中想象的孩子是健康漂亮的,不過有了孩子,她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喜歡誰就同誰在一起了。將來她會有小孩嗎?
時間繼續向前移動(多沉重的時刻都會以同樣速度流逝),她又陪著他乘大巴去機場了,她就是坐這班車把他接來的。他們手指扣著手指坐在車廂後排,漸漸地她的情緒又低了下來。為了使她振作起來,他先是吻了她,又跟她說起一個她感興趣的故事,她聞著他嘴裏淡而熟悉的煙草味,幾乎要哭出來了。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還能相會呢?那時是否還能像眼下這樣情意綿綿,也是未知。不行她想,這樣下去我的睫毛膏統統要糊掉了,她繼續發揮她編故事的能力,這一次她把Y帶去了一棟木屋,(因為時日有限)他們不需要幹任何工作,不知疲倦地交談和做愛是必須的,得有一個阿姨(健壯的農婦)每天來為他們打掃做飯。輪流吸煙。朗讀小說。林中漫步。加上釣魚(放夜釣:一節10CM左右的竹片,5-6米足夠堅韌的魚線,幾種魚鉤以對付不同魚種)。
大巴停下了,他們一前一後下了車,Y靠在了欄杆上,離自動門七八步左右的地方。他抽出一支香煙,他的邊上就是一個銀色垃圾筒,一個撳滅煙頭的好地方。他的雙手空出來後很快轉移到了她的雙肩上,他們在它旁邊擁抱,四目相接,嘴唇輕輕磨蹭。人們經過時,瞧上他們一眼。此刻她想要他,但他們還是默默分開了。
浦東機場平麵示意圖,她找到了鍾點房,她指給他看,二樓,還有五分鍾他就要進安檢線了。她背對著他站上向下的自動扶梯,右手朝後輕輕地搖了幾搖,下到二層時她抬起頭,看到他的麵孔在三層欄杆邊,離她遠遠的。他不會喊住她。他在此地呆了八天。他隻帶了幾件極簡單的替換衣服,她每天見他都有不同風格的搭配。這件事F並不知道,也可能知道。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荒地上長著丁香,把回憶和欲望摻合在一起……
——艾略特《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