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楊光洪同誌又有話了:“不能見好就收,要一抓到底,防止小汽車問題回潮!”

市紀委、市監察局的同誌時常出現在各交通路口,在上下班時檢查過往的小汽車,看看哪一位又屁股發癢了。還好,他們的收獲總不太大。交通部門提供了這樣一些數字:一九八九年比上年車流量下降百分之六十四點六,交通事故率下降百分之六十二點五,他們說這一年是小汽車管理最好的一年。

十一月,伊春下了兒場大雪,漫天皆白,氣溫驟降,街上小車相對多了起來。《伊春日報》又發出了警告:關鍵還看這一冬。小車又少了。每天騎車的、步行的,坐通勤車的人們,冬天,零下三、四十度的時候,還照樣。一個個滿身滿臉冰霜的幹部走進市委、市政府大院,老百姓又說:“真像共產黨的幹部!”

春天,生機盎然的春天。我來到伊春,站在市委招待所的門前觀察,上下班時確實汽車很少,我還碰到了好幾位騎自行車或步行上班的局長。

伊春上空洋溢著一種清新的空氣。

還要交待一句,在今年春天的全市全省好新聞評獎中,楊光洪的那篇《這是一些什麼特殊人物》連續獲獎。市委書記寫稿得好新聞獎,這自然又是一條新聞,新華社為此發了消息。

伊春總有新聞。

鹿鳴酒樓風波

伊春又出了新聞。

新聞出在“吃”上。

中華古國,文化薈萃,吃的文化猶為發達。曆代王侯都是”美食家”,嚐遍山珍海味,吃盡飛禽走獸。這方麵商封王很有名氣,《史記》有載:商封王和他的殯妃“大聚樂於沙丘,以酒為池,懸肉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間,為長之飲。”這之後.《綱鑒易知錄)告天下人:“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

可惜後世並未以古為鏡,老祖宗許多好東西失傳了,唯有“吃的文化”代代相傳。當然,讓老百姓吃飽穿暖,是我們共產黨人基本奮鬥目標,條件允許力求膳食的豐富多彩,這自然很好,有朋友自遠方來,招待以美味佳肴,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在多數國人並未小康,少數貧困地區溫飽問題尚未解決的情況下,我們反對大吃大喝,特別是反對領導幹部吃喝成風,就是題中應有之義了。

邊遠的伊春,吃喝之盛行與內地毫不遜色。在這裏,上級來人要喝,下邊來人也要喝;逢年過節要喝,檢查工作也要喝;求人辦事要喝,事辦成了還要喝……酒桌上的名堂很多,什麼“三盅全會”(白酒、啤酒、色酒);什麼“感情淺舔一舔,感情深一口悶”等等。這裏的幹部經常紅光滿麵,又被群眾譏為“酒染的風彩”。

市紀委書記唐永旭不無憂慮地對我說,過去伊春每年吃喝的公費一千萬到二幹萬元之間,我們可以想象,這一二千萬元可以給多少揭不開鍋的工人開資,可以給林區的孩子蓋多少小學。

記得當年詩人郭小川曾為伊春的工人寫過《祝酒歌),歌頌林業工人的壯誌豪情:

斟滿酒,

高舉杯!

一杯酒,

開,心扉……

咱們就是醉了,

也是因為生活的酒太濃太美!

現在也有民謠在伊春流傳,也是說喝酒的:

喝壞了黨風喝壞了胃,

喝得小肚往下墜,

喝得性欲大減退,

喝得老婆和別人睡……

這幾年伊春市委采取一係列強硬措施製止大吃大喝,一時間公費吃喝確有減少。過不久,足智多謀的“酒仙”、“酒聖”們進行“戰略轉移”。幾家公辦的大飯店門可羅雀,可有的個體飯店門前卻是車水馬龍……

願意和許多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閑扯的楊光洪,從汽車司機那裏獲得了以上信息。

八月二日。中午時分,楊光洪合上案頭的卷宗,要了一輛小車,拉著在此采訪的一位新華社記者,沿著大街,穿過北大橋,來到一條僻靜的新風街。這條小街位於北山腳下,伊春河畔。這裏原本是一處二層小樓,現在旁邊接出一處偏廈,也是二層的,用白粉刷過,倒也雅致。門前有個小院,院上的顯赫招牌上寫著“鹿鳴酒樓”幾個雋秀的大字,院裏立有小鹿回頭的雕塑。下車後,穿過小院,楊光洪走進裝飾典雅的飯店小廳。這時一個西裝革履麵目英俊的小夥子迎上來:

“這不是楊書記嗎?歡迎光臨!”

精明、年輕的經理傅英豪一下子認出了楊光洪,他馬上招呼略施粉黛的服務員小姐給他倒茶讓座。

“不要忙活了,我隨便看看!”楊光洪一邊說著,一邊打量這個買賣興隆的飯店。隻見一樓高朋滿座。

“楊書記,我弟弟結婚,今天親戚朋友在這裏聚一聚。”小經理看楊書記麵容嚴肅,馬上解釋。

楊光洪未加理睬,順著鋪紅地毯的木樓梯上樓。

“上麵正在裝修呢!”小經理極力阻擋。

楊光洪還是上了樓,隻見茶色玻璃和粉色窗簾裝飾的雅座單間裏,正坐著一幫穿警服的人,他們在煙霧繚繞中正高聲談笑,裝啤酒的高腳杯,裝色酒的中酒杯和裝白酒的小酒盅整齊地擺在他們的麵前,他們戴在頭上的大蓋帽上的金色國徽越發刺眼。

楊光洪走下樓,走出院,沒有理睬向他點頭哈腰的傅英豪。

“嚴峻肅刹的目光,好嚇人!”小經理心裏直發毛。

下午兩點,一封用藍色鋼筆寫的信放在市委辦公室主任麵前:

市委辦:

今天中午十二點左右,我到鹿鳴酒樓察看經營情況,生意很興隆,但店主遮遮掩掩,不講實話。請你們派人了解一下。

鹿鳴酒樓有一夥穿警服的人在那裏吃飯,店主說是他弟弟結婚在這裏請客,但看不出辦喜事的樣子.請了解一下今天到飯店吃飯的到底是什麼人,花的是什麼錢,到人民銀行查一下,飯店有無用支票結算的。

以上間題查清後報告我。

請即辦。

楊光洪8.2

第二天一早,市監察局和市紀委組成的調查組來到鹿鳴酒樓,接著又到該飯店開戶的銀行。這是並不複雜的調查,結果觸目驚心:在這裏公費吃喝的絕非那幾個交通警察,帳本上白紙黑字,從當年的一月五日到七月三十一日,共有六十七個單位用公款在該酒樓吃喝並用支票結算,總金額六萬八千零二十六元一角二分。這些單位有市直機關,也有中小企業,還有自稱“清水衙門”的協會、學會之類。其中最冒尖的要數伊春區北山經營所了,這個科級小單位,七十六天裏,用公款吃喝一萬零八百三十八元四角,平均每天吃掉一百四十六元六角一分。

在伊春,買賣興隆的何止這一個酒樓。

“看來相當多的單位和幹部仍然置若閣聞,我行我素,搞‘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一套,繼續大吃大喝,揮霍公款!”八月七日,楊光洪把鹿鳴酒樓吃喝情況的通報批轉給正參加市委七屆二次全會的各位同誌,並要求(伊春日報)登載這個報告,讓六十七個單位和他們的吃喝費用在全市人民麵前“亮相”!

“同誌們,公款吃喝之風如此盛行,難道這不是腐敗嗎?教鑰太深刻了,難道不值得我們從更深的層次反思嗎?現在最嚴重的不是誰要打倒我們,而是我們共產黨會不會不攻自破,不打自倒!”

在全會上,楊光洪講這番話時,他激動地站了起來。作為一個從學生時代就加入了共產黨的已不再年輕的共產黨人,對黨風的現狀不能不表示深深憂慮!然而,他沒有停留在指責報怨和唉聲歎氣上,而是從自己做起,從自己分管的地區部門做起,努力在這裏創造一種扭轉不正之風的“小氣候”。“大氣候”是由許多“小氣候”組成的,“小氣候”變好了,還愁“大氣候”嗎?

經常呈現“迷人微笑”的敦厚的楊光洪,在原則問題上毫不手軟,他明令:凡在鹿鳴酒樓用公款吃喝的單位和部門,要立即組織自查,要將自查和處理結果,於本月二十四日前,分別報市紀委、市委辦公室和監察局。

這件事他盯住不放了,天天要各單位的自查結果。八月十九日,他又批示:

"x x、為什麼至今沒有態度!請問問x x辦!此事既然在會上和報上都公開講了,就要有個回音,以正視聽。我意,要把對這些單位對公款吃喝的結果再次公開見報,以增加透明度,教育幹部和群眾。特別要批判那種‘吃喝有理論’。請紀委、宣傳部要研究這個問題,一定要通過這件事舉一反三,使吃喝奢侈、浪費之風有所收斂。”

X X X同誌很快有了態度,他以及那些對鹿鳴酒樓吃喝負有責任的人都受到處分,他們又在全市人民麵前亮了相,這對“不怕通報,就怕見報”的幹部,當然是十分深刻的教育。伊春新聞單位又造成強大的輿論攻勢,使那些想大吃大喝的人無處擺下一張平靜的餐桌,接著有關部門又製定關於客飯標準、招待辦法等一係列規定,這樣又使禮儀性的招待和經濟活動中的必要招待有章可循。

這樣一來使那些本不願喝酒,又不得不應酬的人有了一種“解脫感”,更使一些“酒仙”“酒聖”的夫人們有了幸福感,這回全家可以吃團圓飯了。當然也使許多人不高興,最難受的是個體飯店的老板們,全伊春的各類飯店關閉停業三百四十七家,占原有飯店的百分之四十五點八。同時,全市的招待費一九八九年比上年下降了百分之六十二。伊春的各級“財神爺”們皆大歡喜。

林區的冬天黑得早,下午四點多鍾已是夜色朦朧了。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四點二十分,楊光洪乘坐一輛小車駛出市委大院,同行的有伊春日報記者喬喜生和秘書科長李留興。原來楊書記說,他們要去北麵的友好,上車後,卻說上南麵的美溪,真是名符其實的聲“北”擊“南”。

美溪是個好地方,以山上泉多山下溪美而得名,可這大雪封山滴水成冰的季節,他們是既聽不到泉聲也看不到溪流的。

四點五十分,小車開進燈火點點的美溪小鎮。楊書記一行下車走進道邊的個體林都飯店。

老板見有客上門,喜形於色,他熱情地打著招呼:“吃飯嗎?嫌樓下不好,樓上還有餐廳!”

“生意怎麼樣?”楊光洪問。

“不好,不好!”老板邊說邊搖頭。

他們走到樓上,隻有四個年輕人在吃飯。

走出林都飯店,他們又走進國營美溪飯店。楊光洪問服務員:“怎麼樣,現在包席的多不多?”

“不多,不多,他們怕錄像,怕見報!”

聽著女服務員的話,楊光洪笑了,笑出了聲,很開心。

然而,在美溪林業局招待所裏,楊光洪又皺起眉頭。這裏的小餐廳的四張餐桌上擺滿了菜肴,還有白酒,啤酒和飲料。在另一個餐廳裏,有兩桌正舉杯暢飲。屋裏彌漫著嗆人的煙氣和酒氣的混合物。

他找來食堂管理員。這位老兄吞吞吐吐:“市裏在這裏開人口變動情況抽樣調查會,夥食標準嘛,四菜一湯,最後一頓嘛……大家熱鬧熱鬧,多加了幾個菜……酒嘛,是自己買的……”

在回來的路上,楊光洪對喬喜生說:“看來,吃喝之風是有所收斂,但是還沒有完全杜絕。市直一些單位到基層開會,大吃大喝,增加基層負擔,這更是不對了!”他要求李留興明天要查清美溪招待所這個會的吃喝費到底誰花的。

隔天,《伊春日報》記者喬喜生發表了(隨市委書記察訪美溪)的報道;接著,在美溪開會並占用基層幾百元吃喝費的市統計局受到通報批評;市委、市政府又做出嚴禁在基層開會、向基層轉嫁會議費、吃喝費的規定。這又堵死了善於“戰略轉移”的“酒仙”“酒聖”們的一條路。

楊光洪把這種作法叫抓反複,反複抓。他說,黨風問題不可能抓二下就一勞永逸,隻要常抓不懈,終有成效。這就像農民種莊稼搞田間管理一樣,小鋤頭不離手,見草就鋤。這方麵他有經驗―念中學和大學時,放假總回家幫媽媽鋤地。

“假體優”之謎

大森林裏的城市空氣清新,山風也大。在陽光和煦的時候,也刮來一陣陣涼風,起一股股煙塵,路上的市民們不得不掩麵而過。

領略過北大荒風雪的楊光洪,再大的風也不介意。正在他十分起勁地抓黨風時,有的人在吹風:“新書記隻抓小事,不抓大事。”

楊光洪頗不以為然,他笑著說:“我就是要從這些看起來是小事,而實質是關係黨和群眾關係的大事抓起,抓住不放,一抓到底。”他把這種方法叫:定一件,抓一件,鞏固一件,見效一件,積小勝為大勝,積累式推進。

這些年,有的地方和單位,黨風問題叫得山響,報告沒少做,指示沒少發,可隻是雷聲大,雨點小,並未從群眾反映強烈的間題認真抓起,結果還是怨聲載道,麵貌依舊。

“一個實際行動,勝過一打綱領”二楊光洪蠻喜歡老祖宗的這句話。

伊春發生的一件“小事”,又撞到了楊光洪的“槍口”上。

明媚夏日的七月,對報考大學的學生來說是“黑色的七月”。伊春地區上百所學校的幾千名大森林的孩子開始了命運的決戰,通宵達旦的溫習,廢寢忘食的備考;簡直到了頭懸梁錐刺股的程度。寄希望於自己學生的教師們更是耳提麵命,傳授機宜,家長們則不惜血本,為孩子提供優質服務,肉蛋魚且不用說,連“青春寶”、“人參蜂王漿”都用上了。

突然上麵的一紙公文,打亂了學生、老師和家長的陣腳。為了鼓勵學生們德智體全麵發展,省裏規定,凡是在本地市以上運動會上的個人項目中取得前五名的和集體項目中取得前三名的骨幹運動員,都可以在高考總分中再加二十分。這項政策叫“體優加分”。

分是學生的命根兒!別說是二十分,在高考錄取時就是一分、半分都要甩掉許多人。有的老師說得更深刻,一分之差可能決定你是“上等華人”,還是“下等華人”。

真是天賜良機!一切有權勢、有靠山、有本事、有關係、有能耐的人,開始為自己的孩子,為自己首長的孩子,為首長孩子的孩子,為三親六故的孩子,為至愛親朋的孩子,為老上級老下級老同事的孩子,“辦體優”。一時間,市教委、市體委門庭若市,興起了“辦體優熱”。

真是天方夜譚!“體優”是在運動會上跑出來的,跳出來的,打出來的,沒聽說是辦出來的。可伊春區地方真是神了!一夜之間,一上運動場就腿肚子抽筋的“白麵書生”,戴上了全市百米第一名的桂冠;從來沒摸過鐵餅的,成了全市鐵餅第一名;隻在場外當過拉拉隊的小女孩,成了全市籃球冠軍隊的主力中鋒,看來,他們的本事已超過了加拿大的約翰遜,他們連興奮劑也不必用了。彌夭大謊變成了事實,伊春市應廟高中畢業生竟出現了一百一十六個“體優”。伊春這片森林真是人傑地靈,無怪乎出過乒乓球世界冠軍焦誌敏!

孩子有了“體優”,家長竊喜,可天真的孩子們捺不住興奮地對同學說:

“哥們信不信,咱已二十分在手了!”

接著把“體優證明”往桌子上一拍。同學們圍上一看,真的,上麵有學校、區教委、市教委、市體委的四個大紅印章。

誰個優,誰個不優,同學之間,誰不清楚!現在假的變成真的,而且不止一個,這下子學校亂營了,學生中有哭的,有罵的,有聲言要上街遊行的,也有唉聲歎氣的……

與此同時,考生的家庭也難以平靜,有孩子哭鬧家長給自己辦體優的,有孩子埋怨家長沒本事的……有媽媽氣哭了的,有爸爸氣病了的,有幹喝悶酒不說話的。

有這樣一個家庭,也陷入了困境。

孩子於森,應屆高中畢業生。爸爸於清泉,市政府辦公室的秘書,媽媽梅雪華,市科協的幹部。這些天他們如坐針氈。

第一天,於森對爸爸說:“你們不用為我費心,我有把握,咱們靠真本事。”

過兩天,於森對爸爸媽媽說:“我們班又有幾個辦‘體優’證的了。”他們發現,孩子吃不下飯了,坐在桌前發呆。

又過兩天,於森對爸爸媽媽說:“爸爸媽媽,我想問你們能不能辦‘體優證’……”梅雪華看見兒子的眼裏含著淚水,她忍不住了,自己跑到廚房哭起來。

於清泉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然後,他急匆匆地下樓了。他是伊春市有影響的人物,又是從教育界出來的,老同事多;體委、招生辦也都有熟人。

夜很深了。於清泉回來了,他心情沉重地對妻子說:“路子我膛出來了,他們答應給咱們於森辦……”

這一夜,這家燈光一直亮著。

第二天早上,於清泉嚴肅地對兒子說:

“於森,爸爸媽媽商量了,我們能辦‘體優證’,但咱們不能加我們相信你靠自己的力量能考好!就是考不好,爸爸媽媽也不埋怨你!”

這一天(七月四日)上午,梅雪華拿起電話筒,撥通了中國共產黨伊春市委員會的電話,她鄭重地說……

就在前幾天,楊光洪已接到群眾對“假體優”的舉報信,他簡直有些怒不可遏,沒想到不正之風竟吹到了聖潔的考場,有的人膽大妄為到這程度!他當即批示給主管文教的副書記、副市長:三天務必查清真假,然後嚴肅處理責任人!

當天由市委副書記魏秉仁同誌掛帥,由市紀委、市教委、市體委組成的有五十多人的工作組,開始順藤摸瓜,逐個查清已批準的一百一十六個“體優”的真假。這項工作遠比查清約翰遜服了興奮藥複雜。這三天(包括一個星期天)工作組的全體同誌不舍晝夜,馬不停蹄,又衝破重重阻力,終於查清了問題。

七月六日下午四時,市委在常委會議室召開新聞發布會,市委發言人心情複雜地宣布:現已查明我市已批準的一百一十六個“體優”有八十三個是假的,立即從考生檔案中清出。在全黨抓廉政建設的時候,有些人仍然弄虛作假,營私舞弊,破壞高考紀律,待查清事實後,將對責任人進行嚴肅處理!

會議室裏很靜,隻能聽到記者記錄的刷刷聲。

可惜,考生及其家長並不能知道這個消息。

第二天,七月七日,也就是全國統考的第一天,(伊春日報)頭版頭條發表了“市委、市政府抓廉政建設態度堅決,高考前及時糾正弄虛作假事件”的消息。當看到了報紙的市民議論紛紛的時候,考生們正在考場裏汗流俠背。

這天早九點‘報道這條消息的(伊春日報)女記者韓英在第六中學考場前目睹了難得的一幕:

幾百名考生家長爭搶著一張當天的《伊春日報》。高個頭兒的於清泉把報紙搶在手裏,高聲地朗誦著這頭條消息,大家歡呼跳躍:“太好了,這回救了這幫孩子!市委抓得對,抓得好!”“楊光洪,真是個大‘青天’呐!”

也有人臉色蒼白,手心出冷汗。到手的二十分得而複失,比壓根沒得還難受。

在場的女同誌都掉淚了。韓英也忍不住擦拭眼角的淚。她不僅是因為自己的稿子產生了“轟動效應”而高興。這一天,她收到了好幾封讚揚這件事的群眾來信。其中有於清泉寫的,還有他的妻子梅雪華寫的……

事情並沒有完。高考後,魏秉仁同誌領導的工作組又擴大到二百五十人,對此案涉及到的二十九個縣團級單位的五百一十二人,逐個進行審查,連在外出差的都用電報追回了。楊光洪正等著此案的結果。

八月五日,楊光洪親自主持市委常委會,聽取市紀委的調查彙報,當即批準或同意對一百二十七名責任者分別給予黨紀、政紀處分。

在第二天韓英對此事的報道中,全市人民欣聞:受黨紀、政紀處分的處級幹部三人,他們中有市體委副主任,桃山林業局主管文教的副局長,桃山地區法院副院長;受處分的科級幹部三十八人,其中有市教委的審計科副科長,市體委競賽科副科長等。他們大概誰也不知道,大作家巴爾紮克有這樣一段話:“那班一時掌權的人物,從來不好好想一想,對普通老百姓幹一件不公道的行為必然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事情還沒有完結。楊光洪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幾年“假”字成災,“假”字成風,什麼假文憑、假職稱、假檔案、假黨員、假勞模、假發票·一讓人數也數不清,總之什麼東西值錢了,什麼東西管用了,就立刻有人給你造出假的來。“假作真時真亦假”,一個社會如果到了真假難分,黑白難辨的程度,這個社會就要失去平衡。經過這一番思索之後,楊光洪又提出,進一步向“假”字開刀,對正在進行的職稱工作進行清理和複查。一個有戰鬥力的工作隊伍又進行一次有效的工作,全市清理出假職稱四百二十一個,各大專院校清理出假文憑五百一十九件。

請不要小瞧這一張張空文!文憑一職稱一官職一工資及許多精神和物質上的優惠,這些都是連在一起的。楊光洪拿起利劍像割掉賈寶玉的靈通寶玉一樣割斷許多人獲取私利的“通行證”和“護身符”。

伊春向“假”字開刀的材料送到了哈爾濱,送到了黑龍江省委書記孫維本同誌案頭,他揮筆批示:各地各部門都應效仿伊春的做法,采取實際步驟,向形形色色的“假”字開刀,以正視聽。

搖錢樹 伊春栽

小興安嶺的茫茫林海,像一道天然屏障,擋住了西伯利亞的寒風,保護著三江平原的萬頃良田。然而它卻擋不住南來的海風―商品經濟之風。這股風給這座寧靜的林都帶來奇異的變化,當然不僅是光怪陸離的迪斯科舞廳、招搖過市的打扮得妖冶的少女、街頭上廣東小販子聲嘶力竭的叫賣,最重要的是使從大森林裏走出來的許多人明白了,賣大木頭遠比砍大木頭更賺錢!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大自然太恩惠伊春人了,抬頭見山,滿山的紅鬆、雲杉、冷杉、樟子鬆、水曲柳,還有楊樹、鍛木、樺木。大鋸一拉就放倒,裝上火車就是錢。伊春人來錢之道,要比勤勞的廣東人,精明的溫州人容易得多,於是,在“十億人民十億商”的熱潮中,相當多的伊春人做起木材生意,各種木材經銷公司,如山上的蘑菇一夜之間遍地叢生。各種公司名堂很多,其實著法隻用一條:利用木材短缺的機會,鑽木材價格雙軌製的空子,平價進,議價出,坐收暴利。

當楊光洪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大凡頭的經銷熱已有所減弱,但人民群眾對一些實權人物以木謀私的意見呼聲正高。這是遠比坐小車、大吃大喝更複雜的問題,這幾年都說抓以木謀私的問題,轉轆把天天在轉,卻不知井在哪兒。但是間題是肯定的,有相當一部分幹部在木材經銷活動中已經跌倒甚至陷得很深。楊光洪和他的同誌們必須像有經驗的育林員一樣,把被風吹倒的樹苗扶起來,把已經死掉的枯樹苗拔掉―而這應是相當謹慎和精心,否則會把旁邊的好苗也帶出來。

一九八九年春節,伊春區公安局偵破了一起特大賭博案,賭資多達二十多萬元,賭場上甚至把乃滋小汽車都壓上了。這幫賭徒的頭子叫鄧萬清,伊春木材加工廠林產品貿易公司經理,別看他也穿了身破西服,名片印得滿精美,其實他隻是個四十三歲的二流子工人,隻靠窮吹亂唬,承包了這個公司,也大小混了“經理”的名份。

鄧萬清成了漏網之魚,他躲在市某銀行保衛科副科長莊滿金家裏,惶惶不可終日,莊滿金之弟伊春駐哈爾濱辦事處接待科長莊滿寶(請讀者注意,這兄弟二人都真名實姓),專程趕來搭救。這一日夜深人靜之時,莊滿寶領著鄧萬清敲響了伊春區公安局刑替隊長李華之門。莊滿寶和李華早有交情,他把八千元錢和兩個金戒指往李的麵前一放說道:“鄧老弟的事你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李華倒也不見外,把錢物收下後,對鄧萬清如此這般地交待一番。第二天,鄧萬清來到公安局自首,“沉痛”交待自己“賭博事實”。刑警隊長李華“認真”辦案,鑒於鄧萬清認罪較好,當即決定取保候審。鄧萬清低著頭,心裏美滋滋地回家了。伊春老百姓嘩然,這麼大的賭徒怎麼放了。此事引起市公安局領導的警覺,鄧萬清又被抓回來,在押審查。然而,探望慰問鄧萬清者接踵而至,酒肉水果送上,他們希望他吃飽喝足睡大覺,什麼也別說。鄧萬清也並不著急,聲言過幾天還要回公司抓業務。

伊春除楊光洪以外,還有兩位令人生畏的人物,一是市委主持常務的副書記張金凱,此人鄉村教員出身,白淨麵孔戴黑邊眼鏡,說起話來慢聲細語,辦起事來精細過人。舉一個例子,他接待過什麼人,辦過什麼事,都仔細地記錄在小本上,從當公社書記、縣委書記到現在,工作筆記一本不少,編號待查,整齊地排列在辦公室卷櫃裏。按常委分工,他主抓政法工作,帶頭包大要案。他的主要搭檔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唐永旭。別看他見人樂哈哈的,這幾年專和伊春壞人打交道,他當過政法委書記,現任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過年給他拜年的人不多,可打恐嚇電話的不少。去年初二,又有人在電話中對他全家進行下流無恥的攻擊,他接電話的女兒嚇出一身冷汗,全家氣得吃不下飯,從不喝酒的唐永旭倒喝了兩杯酒,他哈哈大笑地說道:“伊春市沒人恨我沒人怕我,就麻煩了!”這位鐵路工人出身的紀檢幹部身子骨硬朗得很,他說是因為有市委書記楊光洪在後麵撐腰。過去有的幹部被紀委剛一審查,他就到上麵告狀訴苦,上麵人說了:“這件事我不知道,老唐頭又犯更年期綜合病了。”現在還有人向上去找,楊光洪隻有一句話:“你的案子是我讓唐書記查的!”來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不知為什麼,這一天,張、唐兩位書記對鄧萬清賭博一案產生了興趣,非要聽聽公安局的彙報。張金凱邊聽邊記,最後笑吟吟地說了一句話:“鄧萬清一個小經理,哪來的這麼多錢賭博?這是一個要害問題!”唐永旭讚同張書記的意見,建議此案轉到市檢察院,當做大案抓住不放。他們的意見得到楊光洪的支持,並把此案掛在他們的名下,非要抓出結果不可。

鄧萬清一看提審他的是檢察院的人了,心裏有些發休。·

“你犯了什麼罪?”

“我犯了賭博罪,願接受政府的任何處治……”

“你賭博的錢哪來的?”檢察官目光灼人。

鄧萬清開始胡說八道了,可怎麼也湊不出二十多萬。

“還是放老實些吧!”檢察官用手指輕輕地敲了一下桌子,鄧萬清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兩天之後,他供出了一個名字:李良。此人是伊春木材調運局計劃分配科劃撥員。鄧萬清說,他從李良那裏得了平價木材指標,然後議價賣出,掙了大錢……

當兩名檢察官把冰冷冷的手銬戴在正在沈陽出差的李良手上時,他先是故作鎮靜,而一旦聽到鄧萬清這個名字時,便麵如土色了。他交待賣給鄧萬清七百二十一立方米木材指標,自己得錢七萬四千元。

正時刻關注此案的楊光洪傳話給檢察院,抓出李良說明此案已進入正題,要乘勝追擊。

專案組繼續抓住鄧萬清不放,他又交待出哈爾濱辦事處的莊滿寶還給他搞到二千二百立方米木材指標,無怪乎莊滿寶要保鄧萬清過關,他們本是一丘之貉。莊滿寶被抓回伊春,這個狡猾的家夥,頑抗了五天後,在鐵證麵前不得不交待給鄧萬清二千二百立方米木材指標,他自己得八萬多元。

此案到了關鍵時刻,從鄧萬清開始,挖出了李華、李良、莊滿寶,他們身後的“大人物”也已顯露身影。楊光洪主持市委常委會,專門聽取此案的彙報。大家意見一致,此案無論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

市長聶秉林,這位老林業幹部性情耿直,說話直來直去:案子查到底,不要怕,就是涉及到我,你們也不要手軟。不把我們隊伍裏的壞蛋挖出來,伊春一天也不能消停。

會後他批給檢察院兩台吉普車,為辦案專用,又為他們增加了辦案經費。

十月三十一日,伊春市計劃委員會副主任胡長增被傳到市檢察院,這一天是“兩高一部”發布的公告的最後一天,在這一天深夜十二點前交待自己的問題,仍然可做寬大處理。這之前市政府、市紀委的負責同誌已和胡長增打過招呼,可每次他總是拍胸脯。

坐在胡長增麵前的有張金凱、市檢察院檢察長王國成、市紀委副書記楊振起和一位副檢察長。在打擊經濟犯罪活動中,王國成領導的市檢察院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是一個相當強大的陣容。

“老胡哇,你是個老同誌了,我們不希望你走的太遠了,這是一次最後的機會了,我們不希望你錯過!”張金凱還是那麼慢條斯理,可眼鏡後麵目光是冷峻的。

胡長增想了一會兒說:“這幾年管錢管物,管木材指標,上下關係挺熟,逢年過節人家送點吃的喝的。除此以外,錢一分我也沒拿過!”

他又一次拍了胸脯。

黨不希望自己隊伍中的任何人落伍。在此案發案後,張金凱、唐永旭、王國成、楊振起曾一次又一次地和胡長增談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必要的啟發和提示……

兩高《通告》期限的最後一個小時快要過去了,胡長增麵前的白紙還是一個字沒有。

時鍾無情地敲打了十二下。

張金凱走到胡長增的麵前,鄭重地說:“十分遺憾,你辜負了黨的期望。我們再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天亮之前交待,我們還算你坦白。”張金凱的靈活政策,還是沒有打動胡長增,他搖了搖頭。

天亮了,胡長增被押出伊春檢察院,被送進帶嶺大山中的拘留所。他再也沒有回到市政府他那張寬大厚實的辦公桌前,當然他再也沒有回到黨的隊伍中。

十一月二日,在拘留所裏度日如年的胡長增主動要求提審,他說有話要對組織說。第二天,他交待批給過莊滿寶木材指標,他得了八千……對他說來,這無疑是個悲劇。

他是被鄧萬清一夥的金錢打中的,鄧萬清實現了自己的目標:“用我的錢買你的權,再用你的權換更多的錢。”胡長增從接過莊滿寶的錢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人民的公仆,而是鄧萬清的賺錢工具。鄧萬清這夥人,先後倒賣木材指標四千立方米,倒賣木材一千三百立方米,非法所得五十萬元,而他們給胡長增的隻是一個零頭。

伊春有這樣的民謠:

搖錢樹,伊春栽,

投機老客八方來,

行賄是把金鑰匙,

前門後門都能開。

被人家“金鑰匙”打倒的當然不止胡長增一個人,也不僅是經濟部門的幹部。還有一案富有戲劇性。

去年春三月,在木材老客多有出入的旅店飯店裏,有兩個新老客,十分活躍,他們打聽行情,尋找關係,很快和大家混熟了。經熟人介紹,他們到了鄉鎮企業局測繪木器廠聯係木材生意。對方看他們可靠便密告:買木材很容易,不過要每米給二百五十元好處費(變相索賄)。這兩個人當場表示:沒說的,錢大大有,隻要木材到手。於是,測繪木器廠的人便貼耳相告,到友好木材加工廠三分廠找黃永祥聯係。

幾天後,他們和黃永祥見麵了,不是在友好木材加工廠,而是在檢察院。這兩位木材新客,便是化了裝打入客商內部的人民檢察官。

黃永祥隻得交待,他通過測繪木器廠賣給遼寧海城木材公司等單位木材三幹立方米,得好處費三萬五千元。

“木材指標哪來的?”檢察官窮追不舍。

黃永祥供出友好木材加工廠計劃科長王忠連,他說給王五萬元;王忠連又供出廠黨委書記萬昌義,他說給萬一萬五千元。

“萬昌義受賄了!”這在伊春成了爆炸性新聞。這位以勤奮、儉樸、工作能力強聞名林區的好書記怎麼會走到這一步,人們將信將疑。

楊光洪同誌親自抓這個案子,在前台出麵的是唐永旭,他把萬昌義請到伊春,和他一起住在市委招待所專門接待上麵首長的202房間。

第一天,唐永旭樂哈哈地對萬昌義說:“楊書記讓我找你談談,看看在經濟上有什麼問題要向組織交待的?”

萬昌義幹脆回答:“如果,我拿一分錢,負法律責任!”

第二天,唐永旭還是和顏悅色:“老萬,你是不是有個孩子在伊春工作?”

這是一個重要問題。萬昌義本來對王忠連的問題有所誓覺。他找到王說,有個孩子在伊春工作沒有房子住。王心領神會,立刻給伊春房屋開發部門寄去四萬元,要給萬的兒子買房子。後來萬的兒子從單位分到了住房,萬又想法把這筆買房款轉到自己手裏一萬五千元。

萬昌義馬上說:“我有個兒子在伊春工作,可房子是單位分的!”他自己說分到了房子。

唐永旭還是不緊不慢地說:“老萬呐,我們對你不是無的放矢!”

這一天,唐永旭陪著萬昌義打撲克,萬總出錯牌。臨睡前,唐對萬說,剛才我向光洪書記彙報了,他批評我太急躁了。他說人的思想轉變,有一個痛苦的過程,還是要等待。唐永旭發現,這一宿萬昌義翻來複去睡不著。

第三天,萬昌義沉悶不語。

唐永旭態度嚴肅:“萬昌義,我再說一遍,我們不是無的放矢。如果你不願意和我談,我再找一個部門和你談吧!”

萬昌義終於低下了頭……

“好,這還算你坦白!”唐永旭為他遞上了一張紙,“你寫下來吧。”

第四天,萬昌義回到友好木材加工廠了,唐永旭讓他繼續考慮問題,同時檢察部門開始對此案進行查證核實。過了一段時間,萬昌義變卦了,他想推翻過去的供詞,一些從他那裏得到利益還想得到利益的人放風了:“萬書記沒問題,就要出來工作了。”一些揭發過萬昌義的幹部和工人惶惶然。

楊光洪親自出馬了。他出乎許多人的意料,專程來到友好木材加工廠,專門聽取檢察院、紀委專案組關於萬昌義一案的彙報。他說:“萬昌義受賄事實具在,是推翻不了的。專案組要毫不動搖,排除幹擾,迅速結案。”

不日,萬昌義被開除黨籍,並交司法部門處理,這應了唐水旭的一句話,要另一個部門找他談話了,當然不是在舒適的202房間。

這無疑又是一個悲劇。楊光洪心裏難以平靜,一個入黨三十多年的老同誌,為人民做過許多有益的工作,為什麼走到了這一步?廠裏一個一九四八年入黨的老工人說,萬昌義變了,蓋了地主莊院式的住宅,他家的養雞房子四十多米,地麵是人造大理石的,屋裏還有暖氣,比我一家都住的好……是呀,我們有的黨員、幹部是變了,他們經不起種種誘惑,關鍵是因為他們手中有權力,這種權力如不加約束和限製,他們就可以得到他們想得到的一切。“所有權力都要腐敗,絕對權力要絕對腐敗。”這是英國阿克頓男爵的結論,並被許多“精英”當做真理引用。楊光洪倒認為,做為無產階級的執政黨,他們能掌握政權,也有防止權力腐敗的辦法。因為他們畢竟不是李自成,也不是拿破侖。

就在萬昌義被開除黨籍的那幾天,一個共產黨員正在友好區文化宮做“廉潔自律做人民公仆”的報告:

八九年某單位在我區承擔修橋任務,出於某種目的,春節前他們趁我沒在家,送去兩隻戒指,我愛人再三推辭,他們放下東西就走了。第二天,我和愛人把兩隻戒指放到茶葉筒內,用紙封好,讓一名可靠的同誌給他們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