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那一天,細雨漆潦,於部長和市總工會體育部的孫力增及一位健美教練親臨玉泉,雖然雨中的山鎮真有一點“山色空蒙雨亦奇”的味道,可道路的泥濘並無詩情畫意,是城裏人所不能適應的。走進健美館的小院,於部長還滑了一個跟頭。宋國儒十分不過意,他把各位領導引進屋內,如此這般地彙報一番。於部長他們對他的正規化的訓練方式十分讚賞,其實這些東西都是小宋從書本上看來的,他不過比較認真罷了。

“請你到軸承廠幫我們搞健美比賽好不好?”於部長握住了宋國儒的手。

“怎麼能說請,隻要你們需要,讓我幹什麼都行!”宋國儒受寵若驚。

8月4日宋國儒來到軸承廠,幫助於部長籌備健美比賽,製·定比賽規程,確定比賽動作,他簡直成了專家。

8月8日,宋國儒領著健美館的兩個學員登上了軸承廠文化宮的舞台,他是阿城健美隊的領隊、教練兼運動員。觀眾對這個陌生的縣城健美隊並不抱希望,可當他們做出第品個動作時,觀眾席上響起異乎尋常的熱烈的掌聲。比賽結果,宋國儒獲得56公斤組第一名,鄒平獲65公斤組第三名,於培紅(就是被他母親用鍬打跑的那個小夥子)獲得70公斤組第四名。這個隻有三人的代表隊在11個參賽代表隊中全體總分名列第三名。

宋國儒登台領獎時,在觀眾席上有兩個人流淚了。一個是他的老媽媽,她邊擦眼淚邊說:“孩子沒有白下功夫……要是孩子他爸活著多好哇!”還有一個掉淚的就是孫恒,她在替宋國儒高興。不過,她也有不滿意的,怎麼參加比賽的沒有一個女的?

1985年5月20日,也就是在哈爾濱首屆健美比賽初露鋒芒之後,宋國儒走進哈爾濱軸承廠的大門,順著筆直寬闊的廠區大道,走向廠工會的體育訓練館。雖說他也是走南闖北見過風雨的人,可這一次他不禁心潮難平。他是應聘來廠當健美教練的,此刻他對自己的事業和個人的前途充滿信心。健美運動在世界已成為最具魅力的運動,這種表現人體本身線條美和肌肉發達的運動受到相當多人的青睞,現代文明使人類努力追求自身的完美。宋國儒在一篇文章中看到,法國(費加羅報》預言,健美運動將成為下個世紀全球性“不可抗拒的人類需要”。他相信哈爾濱這個風流的城市比山鎮玉泉更需要健美,他認為自己可以在這個萬人大廠中建立和培養出一支可以走向全國的健美隊。如果真能這樣,他也許可以成為這個廠子的光榮一員,哈爾濱畢竟比玉泉對他更有誘惑力,人們都向往大城市的生活,他也不能脫俗。

一切並不像他想的那麼美好。當他走進練功房時,擺在他麵前的隻有一付杠鈴、一付啞鈴,連健身必用的臥推架也沒有。盡管是大廠也拿不出更多的錢幹體育。還是老辦法,自力更生。他跑到車間找材料,求人幹,給人家遞煙,獻殷勤,器材準備好了,正式開始辦班,30多人的學員隊伍相當可觀,比玉泉鎮的可是有氣魄多了。他沒有白賣力氣,三個月後,給他開工資了,每月50元,開始是說每月給60元到70元的。可是他沒有計較,還是向前看吧!他安慰自己,盡管這50元錢還不夠他半個月的飯錢(大約能買三隻燒雞)。

這時孫恒的興奮點也由玉泉轉到了哈爾濱,她又成了軸承廠練功房的常客。人們都喜歡這個文靜的姑娘。為了會麵的方便(這時他們倆已經到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程度),也為了她的生計,宋國儒為她找了個臨時工作―給一家工廠的車隊當向導,這家廠子每天到阿城的農村拉原料,孫恒路熟,坐在車裏給他們“指引方向”,雖然這種工作使她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但這些粗野男人在單調寂寞的旅途中常跟她開些過格的玩笑,她不得不辭職了。這回宋國儒下了決心,要把孫恒的命運和自己的事業綁在一起了:“你跟我練健美吧!”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如果孫恒練出了成績,也可以和他一起調進廠子。當時,健美班還沒有一個女工報名,宋國儒讓女朋友練健美也許對廠子女子健美運動還是一個推動,領導也就答應了。這時,廠子澆了一個大冰場,正好缺一賣票的,孫恒勝任偷快,每月40元的工資也使她十分滿足,她還有了住處―冰場旁邊的一間小土屋。早晚她和宋國儒他們練功,白天賣滑冰票,也算半工半讀。

孫恒是宋國儒健美班裏唯一的女性,可是她沒得到一點偏愛和照顧。宋國儒為她安排和男運動員一樣的運動量。沒有任何一樣運動能像健美訓練那樣單調乏味了。健美訓練的實質是通過一定方式的練習減少體內多餘的脂肪,使人體各部位的肌肉變得更勻稱、結實。人體中的肌纖維數相當穩定,但肌原纖維相對可變。運動中,隻有經過強烈的刺激才能使肌纖維中的基本組成物質―蛋白質的合成增加,這些蛋白質又可合成新的肌原纖維,從而使肌纖維增粗,也就使肌肉塊增大。而對肌肉的強刺激來自高負荷和動作的連續性。於是你在他們訓練房看到的是運動員在拉彈簧拉力器,舉啞鈴,蹲杠鈴。他們不斷變換著姿式,把身體各部位的肌肉拉開又放鬆,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周而複始,日複一日,一個個大汗淋漓,氣喘噓噓,身邊腳下都是汗水。他們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變白,間或還有一聲聲呻吟和聲嘶力竭的叫喊,在這裏,你看不到一絲的優美和輕鬆,可這正是為了優美和輕鬆。孫恒比別人付出了更多的汗水,這個鐵路工人的女兒,具有驚人的毅力。瘦弱的姑娘當第一次扛起20公斤的杠鈴時,她的雙腿直打顫,可是一個月後,她竟能扛起70公斤的杠鈴連續做蹲腿動作。開始做單杠脛後引體向上,身體像灌了鉛,她怎麼使勁也引不起來,可兩個月後,她竟可以連續做10個引體向上的一組動作。每次訓練就這個動作她要做六、七組。每天晚上回到那冰冷的小土屋,她渾身疼痛得簡直爬不上床,手腫得端不住水碗。她甚至想這一天晚上她就會死去。而第二天早上5點鍾,她又爬起來,冒著風雪跑步,這時宋國儒和她肩並著肩,他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還是那句話:“堅持!”她心裏湧過一股熱流,眼淚順著臉淌下來……她知道宋國儒比她還累還苦,他要求別的運動員做到的,他必須做到,因為他也是運動員;他還要一遍遍地為別人示範,因為他還是教練員。他的“兼職”太多:為領導掃地打水,為運動員磨冰刀,燒鍋爐,掃冰場,搞廁所衛生,什麼活都要他去幹,他也想幹。在訓練館裏,你經常可以聽到“小宋”、“小宋”的親切的呼喚聲,他樓上樓下的跑,把許多該別人幹的事兒“承包”了。超負荷的勞動需要補償,而50元的工資不經花,物價又從不對他客氣,媽媽每月給他寄錢,他又怎麼舍得花,你看他瘦成什麼樣子……

他們得到人們的敬重、理解和幫助,工廠裏許多人是他們的朋友。可也有的人頗不以為然:“鄉下人嘛,吃這點苦,算啥,不是想調到廠子嗎!”大概企業大,白領工人多,人員的文化層次高,對他們言行舉止包括穿著打扮總有些人看不慣:“純粹是一對‘山炮’!”人們對他們這樣說。“山炮”,鄉下人之謂也。這個城市有這樣的民謠:“山炮進城,腰紮麻繩;買根冰棍,不知啥味;喝瓶汽水,不知退瓶;看場電影,不知啥名……”他們身居山溝,必在鄉下人之列。看不起鄉下人,欺負老實人好像是一種“民俗”,在從事現代化大生產的工人中也不能“幸免”。再說健美運動這麼現代、高雅的運動,竟讓鄉下人大出風頭,更讓人憤憤然。連燒鍋爐的老爺子都仗義執言了:“你們阿城大屯的人,跑到我們這裏要飯來了!”宋國儒聽此言,怒火中燒,實在按捺不下這口氣,他猛虎撲食般向那廝衝去,孫恒死死抱著他的腰,才免卻一場惡仗。

更有甚者,一股股汙水向他們潑將過來。“整天露皮露肉的在一起混,早搞到一起了!”有好事者言。“那不是公開的秘密,沒看姓宋的總往冰場的小屋跑嘛!”“沒聽說十個X X九個騷,還有一個大酒包嗎!”也有和者。還是魯迅老先生說得對:“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國人的想象獨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純潔溫情的女子怎能忍受這般裘讀,孫恒哭腫了眼睛,宋國儒安慰說:“我們要練下去,拿出成績就好了!”

他們終於盼來了可以顯示自己成績的機會。

1986年5月20日,哈爾濱將舉行第二屆健美比賽。宋國儒健美班的小夥子躍躍欲試,孫恒更想大顯身手。這是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上麵已經有話了,如果這次她和宋國儒的成績好,可把他們調到廠子來。於是,冰場旁邊的小屋更冷清了,而練功房的燈光徹夜長明,宋國儒和孫恒簡直是泡在汗水裏了。

功夫不負苦心人。經過8個月的訓練,孫恒的體形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纖弱修長的身材粗壯起來,身上也隆起一塊塊結實的肌肉,她的一招一式也像一個健美運動員了。宋國儒高興了,他又有了新招:“你可以上比賽台了,要穿‘比基尼’!”

“什麼‘比基尼’?”孫恒間。

“就是三點式!”宋國儒說。

孫恒呼的一下臉紅了。“不行,不行!外國人才穿,我可不敢穿!歎她連連搖頭。

“外國人能穿,中國人也能穿!你不知道中國已經加入世界健美協會了嗎?國際比賽,女運動員都穿‘比基尼’,我們要走向世界,必須穿‘比基尼’!”宋國儒態度相當堅決。

“我們又不參加國際比賽,誰又沒逼著我們穿……”孫恒還是接受不了。

“你懂什麼?你知道自己的優勢是什麼嗎?你的體形不是自然形成的苗條淑女式,而是通過刻苦訓練造成的矯健美。你的優勢在結實的肌肉塊,穿上遊泳衣不是自己拙自己嗎!”宋國儒生氣了。

孫恒理解宋國儒,她知道他是對的,可她是一個女孩子,一個山鄉的女孩子,平日和生人說話都臉紅,要穿這麼少的衣服,站在大廳廣眾麵前,簡直是難以想象!這一夜她躺在小土屋裏翻來覆去睡不著,眼淚順著臉頰滴在枕巾上。

“我穿!”第二天.這是她見到宋國儒的第一句話。宋國儒高興得恨不得把她抱起來,高高舉過頭頂。“對,我們這是幹事業!”

孫恒雖然敢穿“比基尼”了,但在哈爾濱卻找不到一件,在整個中國大陸上也找不到一件,因為沒有一家工廠生產過。他們拿著國外女健美運動員的照片找到哈爾濱針織三廠定做。有那麼幾位師傅敢開天下之先,可連做了三次都是不合身-一太大。這時他們竟忘了節約原材料,看來製作者比穿著者還有思想顧慮。那一日,中國第一件“比基尼”總算有了眉目,孫恒在工廠的一個小倉庫裏,換上了這件黑色的健美新衣,做了幾個動作,覺得還很自然舒服。這時,一個女工開門見此狀驚呼:“哎呀,我的媽呀!”掉頭就跑。孫恒笑道:“我又不是老虎!”

有了“比基尼”,還要配上一身古銅色的膚色,方可參加比賽。在美國隻要走進“炭黑院”,躺在有機玻璃的蛤州式床上,戴上眼鏡,花5美元,接受阿爾法紫外線太陽燈的半小時照射.即可買一身黝黑色。

宋國儒和孫恒終於在哈爾濱找到一處“炭黑院”―那是一個還沒灌水的遊泳池,水泥地很平.四壁陡深,陽光充足,又可回避探頭探腦的視線。可第一天就碰到了麻煩,大冷天赤身裸體躺在遊泳池裏,不是流浪也是精神病,連警察都來幹涉了,他們費盡口舌,總算說清楚了自己是“良民”,是為了健美比賽才來此處。還好,這位警察明白此道,熱情地為他們維持秩序,趕走了看熱鬧的人。一連曬了20天,總算曬成了古銅色。冰城的四、五月,街上行人還穿著毛衣禦寒,很難想象,這麼些天,他們是怎麼熬過來的!

5月20日,軸承廠文化宮寬敞敞的音樂廳裏,座無虛席,哈爾濱市第二屆健美比賽在500名觀眾的掌聲中隆重推出。60多個健壯的小夥子二個個走上台,顯示自己雄健的肌肉和體形。待小夥們陸續隱進舞台的側幕,又從左側姍姍走出7位著遊泳衣的女子,個個身姿嬌好,線條優美。最末走出的那位,倒是有點個別,披著一件長過膝的大衣,但她上台的一瞬間,抖落大衣,露出一身奇特的“三點式”服裝,身體的其餘部分,同小夥子們一樣裸露著。此刻全場500多雙眼睛刷地一亮,然後都把視線射向了她,好像無數條光線集中在一個焦點上,接著有大約零點三秒的靜默,繼而爆發出熱烈急驟的掌聲,幾秒鍾後,掌聲變得節奏分明了,這一切好像是有組織的,有人導演的。此刻,人們好像一下子變得高尚了,變得純潔了,異性產生一種崇拜的驚喜,同性激起一種自豪的羞怯。沒有惡意的喧嘩,隻有專注的欣賞。人人都有一種共同的感覺:人體是美的,欣賞它是一種賞心悅目的享受。

哈爾濱人在激動地公開地品味健美運動員人體之美,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進步,恰恰相反是一種“返祖現象”。人體美是最自然、最基本的美。古希臘人崇尚人體美,古典奧林匹克運動會運動員都是裸體的,希臘的人體雕塑千古長存,那充滿力度的(擲鐵餅者》可使每一個現代人激動不已,而《尼多斯的維納斯》擺在當今任何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裏也毫不遜色。標誌著中國輝煌曆史的敦煌莫高窟的雕塑、壁畫裏,許多飛天、樂伎、菩薩是全裸體的。馬克思曾充分肯定過人體美藝術,讚譽這種藝術“具有永恒的魅力”。

讓我們繼續欣賞孫恒具有魅力的表演吧。在白色的聚光燈下,隨著輕快的音樂她不斷變換著身姿,顯示線條的起伏和肌肉發達。她時而兩手弧形側上擺,再向下兩拳相融手腕上抬,充分打開肩部,展示她飽滿的胸大肌和三角肌;她時而腳成丁步,兩手托胯,臀部後送,上身下壓,顯示她強勁的腹肌和全身各部肌肉;她時而側向跪姿側展胸大肌和二頭肌,隨後一臂屈肘上抬,另一手下伸展現棱角分明的三頭肌。她的動作輕柔中有剛健,圓潤中有波瀾,是力與美的交響,是聲與畫的合弦,令每一個人歎為觀止。

宋國儒和孫恒成為這屆比賽的“皇帝”和“皇後”,他們囊括了這次比賽所設的男女單項冠軍和男女全場冠軍。宋國儒所領導的軸承廠健美班奪得了比賽所設的9個冠軍中的8個。第二天哈爾濱各家新聞單位都對這場比賽做了突出的報道,文中對孫恒、宋國儒的身手不凡評價頗高,在他們的名字前都掛上了“軸承廠工人”,其實他們名字還沒有寫上該廠職工的花名冊。

他們終於感動了上帝,廠工會向勞資部門打了報告,要調宋國儒。宋樂顛顛地跑回山溝裏的工廠去取檔案。工廠說檔案要寄,不能個人拿,他又跑回哈爾濱,可等來的是當頭一棒!

宋國儒的檔案被裝進“豐富”的材料,令軸承廠勞資部門大吃一驚。“你們看看吧!什麼樣的人都要!”他們把檔案推給了廠工會。工會的人一看也傻了眼。

對於中國人來說,沒有什麼比人事檔案更重要的了!有了一個清白白的檔案,就好像有了“護身符”,可保你萬事如意;如果檔案有了那麼幾個汙點,你就好像背上了枷鎖,讓你一輩子直不起腰來。宋國儒可是響當當的紅五類,當過農民,當過工人,還當過解放軍戰士,可算是純而又純了。可他的檔案還是留下那麼難堪的一頁:那年“從嚴打擊”時,有人揭發他行為不軌,結果被拘留,後來查清他在和女朋友搞對象時有過格行為,是雙方自願的,還構不成犯罪,他被釋放了,不過受到了處分,宋國儒做過深刻的檢查,至今十分悔恨。如此而已。

“生活問題”(這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最為中國人所不能容忍;有些人也最善於用此問題整人。當你最香和最臭的時候,都可能被人拋出“生活問題”,使你由“香”變“臭”,使你由“臭”變得“更臭”。不過在這個問題上,也未必平等,大人物可視為“小節”,小人物則為“大節”也。如果是大人物,可能因“風流韻事”,顯得更有“風采”,顯得更“精力過人、才華出眾”;如果是“小人物”就倒黴了,你可能被斥為“臭地癲”、“臭流氓”,遭人白眼難以‘做人―既便你現在表現得如何痛改前非,正派做人,盡管孔夫子教導我們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宋國儒大概屬於後者,他的調轉問題擱淺了。據說就宋國儒能不能調入,在廠子上層人物中引起爭論(哪個單位都可能這樣的)。竊以為,對宋國儒人格的高標準要求是對的,但終不是調他當廠工會主席,黨委書記,無非當個工人兼業餘運動員吧?小平同誌有句關於貓的名言。宋國儒總算一個能抓耗子,而且已經抓住了耗子的貓吧!似乎對於他的毛色不必過於計較吧?據悉,他是沒有反對四項基本原則的言行的。

宋國儒哭了,孫恒哭了……他們從台上的“皇帝”“皇後”變成了台下的“灰姑娘”。

“我們還有希望嗎?”

她在問他。

希望總是有的。軸承廠健美隊要進軍深圳,參加全國第四屆“力士杯”健美比賽,而這支隊伍是絕對缺不了宋國儒和孫恒的。於是領導又發話了:

“你們好好幹,隻要隊裏有一個人進入全國前六名,就把你們倆都調來,而且考慮房子問題!”

這是相當有誘惑力的條件,宋國儒和孫恒冰涼的心又燃起希望之火。“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咱們拚了!”宋國儒為了自己熱愛的事業,也為了自己的命運,他要進行一次破釜沉舟的衝刺。他為運動員製定了大運動量的訓練計劃,每個動作做幾組,每一組做幾次,都有相當嚴格的要求。而他們倆的訓練強度又超過其他運動員。每夭,他們隻睡四五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在練功房度過,甚至是汗水伴著淚水。有一次,孫恒的腿部動作沒有做好,宋國儒竟把她瑞倒,她哭了,宋國儒也掉了淚。

大運動量的訓練消卻了脂肪,隻有與高營養配合,才能長出肌肉。健美運動員的食物結構中最重要的是要有足夠的蛋白質。一般人日需要量是一公斤體重約需1克蛋白質,而健美運動員則需2-2.5克。外地健美隊每人每月的夥食費是400元,而他們倆的工資合在一起隻有90元。宋國儒孤注一擲了,他賣掉了家裏唯一的住房,“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土窩”,在那裏留下他多少童年的美好回憶!可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媽媽支持他們,把賣房子的2400元全給了他們,做營養費,她自己租了一間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土屋。

進軍深圳的號角吹響了,宋國儒、孫恒和他們的4名隊友登上了南去的列車,他們每人背著十袋方便麵,那是領導給他們帶的營養品,還有一塊牛肉,可到車上一看,牛肉已經變質了。宋國儒還扛著沉甸甸的一個塑料編織袋,裏麵有200多斤土豆,那是到北京送禮的―好求人買火車票。路上他們沒敢停止訓練,怕長出的肌肉再消退回去。他們成了車廂裏的“雜技表演隊”,兩個人對手練臂部肌肉,一個人讓另一個人騎在脖子上負重練蹲腿,火車一停下來,他們又下去跑步。十袋方便麵功能有限,他們隻好自己買雞蛋,買燒雞,而人民幣在旅途中總是貶值,但願“千金散盡還複來”。

正當他們一路奔波時,一架銀灰色的三叉戟客機正從他們頭上掠過,裏麵坐著他們健美隊的領隊(一位德高望眾的工會副主席)和兩位男女教練員(兩位頗能幹事,但對健美並沒教也沒練的工會幹部),他們仰靠在舒適的沙發靠背上,俯瞰著祖國的壯美河山。宋國儒曾想,要是讓孫恒坐飛機就好了,出發前她拉肚子(大概是因為吃廉價的燒雞),躺了一個星期沒有爬起來,看病是自己花的錢(那也很自然,她不是廠子職工);竟沒有一位領導看望(改革年代嘛,領導都很忙);教練員宋國儒倒是天天來問候(不過隻代表他自己,買水果和罐頭的錢是掏自己的腰包)。還是山裏人瓷實,孫恒還是硬挺著爬起來了。在坐飛機間題上,宋國儒有些異想天開了,孰不知那是分級別的,孫恒算什麼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