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宋國儒滿臉流汗地把土豆扛到辦事人的家中,可還是因火車票問題在北京耽誤了三四天,他們心急如火,謝天謝地,總算在比賽開始前趕到了深圳。雖說是經過一個星期的奔波已滿身疲憊,可一看到這次比賽竟是這般隆重熱烈,宋國儒和孫恒很快就進入了“貝克爾境界”―最佳競爭狀態。
在這群英薈萃盛況空前的健美盛會上,孫恒一鳴驚人。她奪得女子輕量級亞軍,她和朱國儒奪得男女混雙亞軍,她和隊友楊雅君奪得女子雙人亞軍,一刻間她成為閃光的新星和記者追逐的新聞人物,(深圳日報》登出她的專訪,香港(文彙報》登出她的大幅照片,而她和宋國儒男女混雙決賽姿式被刊在英文版的(中國體育)的封麵上。此間隨隊的領導告誡他們,不要說不是軸承廠的。於是在對他們的所有宣傳中都提到了“哈爾濱軸承廠”.他們為工廠提高了“知名度”,而這一點對競爭中的企業是十分重要的。孫恒對取得的名次並不滿意,當大會宣布她為輕量級亞軍時,她掉了眼淚。在深圳的《哈爾濱日報》記者就此采訪了大會的總裁判長,也就是前麵提到的被稱為“中國健美先驅”的婁琢玉老先生。
“我市的運動員孫恒為何觀眾掌聲最熱烈,而屈尊亞軍?”
“孫恒確實是個很不錯的運動員,肌肉十分發達,但在體型協調上還略差一籌。現在我國評判標準已由強調肌肉型向既有力量又有女性特征方麵轉化。孫恒和宋國儒在這麼短時間,能練到這樣水平,是很不容易的。他們的雙人編排很有新意。這是兩個有前途的運動員。孫恒是有希望走向世界的。”
孫恒還沒有機會參加國際比賽,她和宋國儒一起回到了哈爾濱,他們為哈爾濱軸承廠的體育史上寫上相當光輝的一頁,廠領導接見,親自看他們彙報表演,工廠獎給他們倆500元錢,這是相當高的禮遇。不過這使他們更尷尬。不知他們得了獎牌、獎金得罪了誰,人們和他們疏遠了,再也聽不到“小宋”“小宋”的親切呼喊,(也許是不好意思再支使他們了)。“群眾反映”他們“驕傲”了!不知為什麼中國有點本事有點成績的人總愛犯“驕傲”的錯誤(大概是地方病,病因不詳)。我倒十分欣賞運動員的驕傲,他們能在激烈的競爭中靠真本事奪得獎牌,在眾人麵前,歡呼跳躍,敢喜形於色。這起碼比我們文人強,比如鄙人在全國文學評獎中得了獎,心裏也是喜滋滋的,可故意在眾人麵前裝出謙恭,還要說上幾句“拙作獲獎純屬偶然”之類的屁話。中國人奉行“夾尾巴”的做人哲學。我對尾巴的功能沒有研究,不知動物在夾著尾巴的時候,是想前進,還是想後退?
記得在赴深圳之前,領導曾答應隻要有一人進入前6名,就調轉他們。可盡管他們超額完成了任務,調轉間題卻沒有什麼進展。新年工會體育部聯歡,慶祝一年來的非凡的成績,連看門的老爺子都參加了,人家在樓上盡情地又唱又跳,而他們在樓下的練功房裏忘我地又舉啞鈴又蹲杠鈴,沒有一個理睬他們。被遺忘的功臣,思前想後,不禁潛然淚下。
“你們怎麼這麼糊塗!得了獎金,怎麼不對上麵表示表示!”明白人在指點他們。也許這正是宋國儒他們關鍵時刻的一個“重大失誤”。宋國儒真是有苦難言,這兩年他還少送了嗎?什麼節他不表示?新年、春節、五一節、端午節、中秋節、國慶節,“穆桂英破天門陣,陣陣拉不下”。那回一次就給人家送去四瓶郎酒,兩瓶玉泉大曲,一條中華煙,還有幾瓶小香檳。連六一兒童節,人家兒子上玉泉玩,宋國儒還給人家五元錢。不僅宋國儒送,連他老母親都送。早上冒雨進山采了鮮蘑菇,中午挎著小筐坐火車送到哈爾濱,送到人家府上。城裏人難得吃個鮮兒!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是人家把孩子借到廠子的,要不然哪有今天?再說將來還要靠人家,怎能不表達!山裏人心眼實。
送禮,已成為中國老百姓相當普遍的社交活動,好像不是什麼惡習,而是一種慣例,商品經濟社會嘛,等價交換(也有人說這是由於商品經濟不發達)!求人家辦事,哪能不表達感激之情。而這種表達有時是需要預支的,投入和產出往往成正比。送者心甘情願,收者心安理得,雖然每次都要客氣一番,可也是半推半就。這次宋國儒的遭遇大概是個特例。再說這麼大個軸承廠,隻滑動一個軸承,也不會那麼順流。再說他自己本來就有“前科”,又屢犯錯誤。
他竟當麵質問人家:為什麼不讓參加聯歡會,為什麼從深圳回來兩個月不開工資,為什麼調轉問題說話不算話……結果吵了起來。人家說,不願意呆可以走。他說,是你們上玉泉請我來的。最不該的是提到過去送禮的事兒,人家說“那是咱們倆的朋友關係”!
還有一次,他和健美隊到兄弟廠參加廠慶,在酒桌上人家向他敬酒,歡迎他明年再來,他竟當著客人的麵說自己不是軸承廠的人,明年再也來不了。在回來的車上向市婦聯的一個同誌講了他和孫恒的處境,還邊講邊流淚。“家醜不可外揚”.這不是讓領導難堪嗎!
還有更嚴重的,他本來說和孫恒到牡丹江看弟弟,結果和號稱“貴州歌舞團”的一夥人“走穴”,到了石家莊主事兒的賠錢跑了,他們讓人家逗了,兩手空空回來了。本來廠子答應市工會讓他和孫恒到齊齊哈爾表演,那邊都發了海報,由於他們的不辭而別,使領導坐了“臘”……
實打實地說,廠子對宋國儒、孫恒是相當重視的,每次上級來了領導,廠裏開什麼重要的會,總要讓他們表演一番。酒足飯飽之後,觀賞人體美,還是相當高雅的。凡是遇到這種事,無論天多冷,他們都要先脫光衣服,往身上抹包穀油。本來健美比賽是抹橄欖油,源於古希臘。女神雅典娜賜給古希臘一枝橄欖枝,做為和平、豐撚、自由的象征。而在慶典時給運動員抹橄欖油,以示強健、純潔、高尚。不知抹包穀油象征什麼。表演完畢,用手紙把包穀油擦下來是相當麻煩的事兒。有時天大晚了,隻簡單擦一下,就去睡覺了,那滋味並不好受。
天長日久,宋國儒好像品出點什麼味,他決計要離開軸承廠了(實事求是地說,廠子沒誰下逐客令)。他和孫恒扛著簡單的行李,順著筆直的廠區大道走出軸承廠時,他們的心情是相當複雜的……
他們真的走了,離開了這座美麗的城市,離開了這座宏偉的工廠,回到他們那山溝裏的小鎮。他們不屬於這座大都市,盡管他們為她贏得了榮譽,給她帶來了美的享受。··…他們不為這所大城市所包容,也許是因為他們卑微的出身,也許因為他們沒有找到有力的靠山,也許他們付出的還不夠,忍耐的還不久……
七
他們走下火車,走進冷冷清清的玉泉鎮站台,隻見一個上了年紀的鐵路員工無精打彩的例行公事般地向火車頭揮舞著手中的綠色信號旗,還有幾個挎著籃子的小販,哼著誰也聽不懂的調子在這裏來回遊蕩。沒有一個人感覺到他們的回歸,當然也就沒有一個人來迎接他們。
宋國儒記得,在1983年世界第37屆健美錦標賽上,埃及名將麥卡威奪得中量級冠軍,當他歸來時,埃及總統率領成千上萬的群眾到機場迎接他,並授予他民族英雄的稱號。而自己算什麼呢?在賽場上,在公平的竟爭中他還算個英雄;可在賽場下,在不公平的競爭中他一敗徐地,他無顏見江東父老,隻得領著自己的未婚妻孫恒悄悄地回到媽媽那十多米的小土屋裏。
“孩子,這到底是為什麼?”媽媽樓著他們的肩膀泣不成聲。宋國儒望著她那飄散的白發也流下眼淚。
這一夜.娘仁個在小土炕上翻來覆去誰也睡不著。宋國儒一翻身坐了起來。
“我們還得練!”他發狠地說。
“我聽你的!”孫恒笑了。
“孩子,我養活你們!”老媽媽好像在對孩子們宣誓。
第二天,當輕紗般的晨霧還籠罩著小鎮的時候,在通往山間的小路上正奔跑著兩個穿深藍色運動衣的年輕人。
三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個春日,宋國儒扛著健美器械順著這條山路走回鎮子,開始他為之奮鬥的事業;三年後的今天,他又回到這條小路,又回到了原來的起點,又開始為他熱愛的事業進行新的奮鬥。這僅僅是劃了個圓圈嗎?不,這是螺旋式上升,事物發展的規律不是這樣嗎?路漫漫其修遠,而勝利屬於不畏艱險者。
這一天,宋國儒把已經生鏽的健美器械又搬出來,擦拭和修整一番,便開始了訓練,他和孫恒都完成了一個健美運動員每一天必須完成的訓練項目。宋國儒還是那麼嚴格,而孫恒也還是那麼一絲不苟。小院外圍滿了樸實的鎮民。“看看人家,回家休假還這麼賣力氣地練呢!”宋國儒微笑著向他們擺了擺手,就像在比賽場上一樣。
午間他們吃的是大豆腐,媽媽有些不過意。“明天,開工資,我給你們割二斤肉!”
“媽媽,大豆腐的蛋白質含量是百分之三十九,不比肉差!”宋國儒說。
媽媽笑著走了,她換了一身破舊的衣服,拿了一個筐和一把掃帚。這個退休老護士又找到新的副業,她到火車站去掃灑在道邊的煤末兒,然後背到農村去換大米,一噸煤能換100斤大米。她知道靠自己六十多元的退休金是養不了三口人的,而且還有兩個需要高蛋白的運動員!
宋國儒不忍心讓媽媽這樣為自己勞累,他也開辟了多種經營的門路―倒賣肉和菜。他利用了地理優勢,他的家就在玉泉火車站旁邊,清晨附近的農民把自家的肉蛋和菜拿到火車站,等早上九點多鍾哈爾濱的商販乘火車來買。宋國儒當了他們的中介人―先收下鄉下農民的肉和菜,然後再賣給城裏的商販。當然他是不能白幹的,流通環節嘛也付出了勞動。據我所知,他是沒有營業執照的,純屬“倒兒爺”之類。不過他不精於此道,一是不會算帳,常被精明的鄉下人和狡猾的城裏人糊弄,還賠過錢;二是心軟不敢狠掙錢。但總是可以聊補無肉之炊的。
他們的生活是相當科學而有規律的。早上,宋國儒起來做買賣,然後和孫恒跑步,上午練器械,下午練規定動作,晚上和孫恒一起到火車站把媽媽白天掃的煤背回來,臨睡前寫訓練日記。日複一日,生活刻板,到也充滿情趣。孫恒最感興趣的是練雙人動作,在小院裏練別人看著笑話,隻好跑到山邊的小樹林裏。那兒草蔥蔥,鳥啾啾,風清花香,樹影婆婆。孫恒禁不住還要唱幾聲。宋國儒怪慎道:“訓練時間,嚴肅點!”
四月底,他們接到“長城杯”健美比賽的邀請信,健美界沒有忘記他們,他們興奮得發狂,總算有個比試的機會。可一到主管部門就碰了釘子:“你們是什麼單位的?代表誰?”“誰給你們出路費?”他們好話說了無數,還是對他們不屑一顧。一咬牙,自己進京。臨行前媽媽給他們借了500元。大會組織者聽了他們的自我介紹十分感動。“不要介紹信,我們邀請全國前6名,你們當然有資格!代表誰,你們黑龍江來的,就代表黑龍江!”說來讓人見笑,他們連身像樣的運動服都沒有。入場時,他們穿著半舊的西裝跟在打標牌的姑娘的後麵,走得還很像樣,全場嘩然:“怎麼黑龍江隻來一個領隊,一個教練!”不過,這倒符合精減的原則,領隊兼教練還兼運動員,這不影響拿獎牌,孫恒還真拿了中量級的銀牌,捧了“長城杯”。全場為孫恒和他的教練宋國儒―中國第下家“個體健美戶”(這是筆者命名的)熱烈鼓掌歡呼。當時孫恒的眼淚滾滾而下滴落在她的銀牌上。
6月下旬,山東信息快報的一個青年記者走進了玉泉鎮這個小院,他是來專程請宋國儒孫恒參加由他們舉辦的“信息杯”全國健美精英大賽的。他們曾給軸承廠發了兩封電報不見回音,特派專人來請,而且給報銷一切費用。宋、孫感激涕零,在這次比賽中他們獲得男女混雙第五,而孫恒獲得中量級冠軍。這是她第一次在全國健美比賽獲得冠軍。健美界的朋友和采訪健美的記者們記得孫恒在深圳的全國比賽時曾說過:“不得冠軍不結婚。”當時(深圳日報》還以此做為標題報道過,現在孫恒該兌現自己的諾言了。大會組織者為他們操辦婚禮,運動員們送來了禮品―毛毯、首飾和各種生活用品。婚禮是在濟南知名的賓館順庚山莊舉行的,山莊為他們獻上一件珍貴的工藝品,女歌手為他們獻上一首歌(月亮代表我的心),接著是盛大的舞會。主人為他們布置了洞房,那是專供外賓的每一宿120元的雙人房間,而對這對新人是免費的。他們謝絕了主人的盛情,隻在屋裏站了一會兒就滿足了。當夜,宋國儒攜著新婚的妻子登上了北去的列車。
列車在飛馳。燈火撲來,像流螢飛走;山嶺閃過,似浪濤奔流。他們相視而坐,默默無語,他握住她的手,柔軟細綿,卻結著老繭;她也握住他的手,剛健有力,也結著老繭。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兩顆心緊緊連在一起。
“我能給你幸福嗎?”宋國儒問。
孫恒深深地點了點頭,眼裏閃著淚,頭靠向他有力的肩。
“真正的愛情能產生不斷的奇跡。”這是巴爾紮克說的,被宋國儒和孫恒驗證了,他們憑著火一樣的熱情和驚人的毅力,在這個小鎮裏,在這個小院裏,刻苦忘我地訓練,一次又一次地向全國的比賽衝擊,一次又一次地創造奇跡。
10月14日,在安徽屯溪市參加全國第五屆“力士杯”健美錦標賽,這是全國首屆錦標賽,孫恒奪得中量級冠軍,她和宋國儒奪得男女混雙亞軍。
10月24日,他們又回師山東淄博,參加1987年全國健美冠軍賽,在強手如林的較量中,孫恒繼續保持中量級冠軍,而他們的混雙獲得第三名。至此,孫恒在中國女子健美運動中的地位已確定,她和陳靜、錢躍蓮、田衛平齊名,成為中國最著名的女健美名將。而她隻有23歲,是她們之中最年輕的。權威們斷言,孫恒前途無量,如參加亞洲的比賽可取得好名次。
當孫恒跟著宋國儒登上哈爾濱到玉泉的火車,打回老家的時候,曾有人預言:“等著瞧吧,過不了兩年,她抱著孩子,和農村的老娘們一樣,再也穿不上‘比基尼’了!”
‘那就讓他們拭目以待吧,中國“比基尼”會讓他們滿意的。
我見到中國“比基尼”和她的丈夫是在一個陰鬱的冬日。我們驅車從哈爾濱來到被白雪覆蓋著充滿神話色彩的小鎮玉泉,順著足跡寥寥的小路,走進木柵欄的沉寂的小院,彎腰鑽進泥製的小屋,孫恒、宋國儒迎上來和我們握手。她比照片上顯得年輕,穿著寬鬆的灰色絨衣和青色的褲子,腳上是深藍色的雪地鞋,未經任何修飾的臉很白,白得有些憔悴。宋國儒一身運動員的打扮,和照片上一樣還是笑眯眯的,隻是這身運動服太陳舊了,藍色褪成了灰色。看上去像個鄉村中學的體育教員。我環視了這個小屋,窄小而擁擠,在幽黑暗淡中,看到屋角的一張小桌上擺滿了閃著神奇光彩的獎杯和獎牌,因上麵罩了一層黑色的薄紗,而增添了幾分悲涼。屋角的地上擺放著杠鈴、啞鈴和鋪著一塊破麻袋的臥推架。那是主人最珍愛的家當。這可能是最寒酸的全國冠軍的家了吧?“初級階段嘛!”也許有人這麼說。
坐在熱供烘的土炕上,我聽著孫恒和她的丈夫的故事,嚐盡苦辣酸甜,不知道是一出喜劇還是一出悲劇。如果說是一出悲劇,也不知是誰造成的。記得黑格爾有個重要的美學原理:每個人都有可辯護的理由。
他侃侃而談,好像在給我上課。
“健美是世界性的體育運動,國際健美協會有130個成員國,是世界第六大體育組織。一個國家的健美水平最能體現民族精神和素質了。中國的健美運動應該走向世界,我們能出‘奧林匹亞’先生和‘環球小姐’!你們別小瞧健美運動,將來要成為奧運會項目。這是國際健美協會主席本·維德奮鬥的目標,他是1984年國際‘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
“搞健美還是在黑龍江,人高馬大,身體素質好,能出好健美運動員,不信你讓我挑十個運動員,一年內可以培養出幾個全國一流選手……”
“哎,怎麼搞的!黑龍江在六屆全運會上總分才第17名。侯省長說了,下屆拿前十名,我看關鍵是發現人才,培養人才
你聽,他還真有點憂患意識,可有誰為他們分優解難呢?
孫恒一直坐在炕沿邊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地插上幾句話,後來她對我說:“昨天晚上做了個夢,我和國儒上我們家亞溝山上練功,不知怎麼的被刻在山崖上了,我嚇得哭醒了!”說著她笑了,笑得很甜,我卻聽出幾分慘淡。
是的,離亞溝2.5公裏的石人山西麓崖壁下部,真刻有男女石人像,左幅為男武士形象,頭戴戰盔,肩掛披風,右手握劍,氣度不凡。右幅為女貴族形象,她頭戴尖帽,雙手合袖,盤膝端坐,十分安詳。這是金代早期的石刻藝術,國家級重點保護文物,至今經常有遊人來這裏觀賞。宋、孫二人真的要久留山中,修煉成仙嗎?如真能如此,這裏又為曆史留下一處勝地,豈不妙哉!
不覺間天色將晚,小鎮已升起縷縷炊煙,我們不得不驅車回轉,這當兒,紛紛揚揚飄下片片雪花,漫天皆白。車已起動,孫恒和宋國儒還在路口招手,送別的還有她們的媽媽―那位朝鮮族老護士金德鬆,她竟在用袖口擦拭眼角的淚。
蒼茫雪中路,迷蒙複迷蒙。我心緒難平,生出許多斷想,又說不明白。
―中國人也真怪,你說保守落後狽,可接受“洋東西”還真快,什麼“迪斯科”“牛仔褲”風靡一時,連山溝的姑娘都敢穿“比基尼”登上大雅之堂。這幾年這類事多了。可不知怎麼的,熱鬧一陣又過去了。也許是我們的曆史因襲太重。羅曼·羅蘭講過,生活在太古老的民族,是光榮,同時也是沉重的負擔,對嗎?
―我們總說資本主義國家把運動員當商品,商品就是要等價交換的。我看他們的運動員還混得不錯。可如果把運動員當作自己的附庸,當作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這大概就不是等價交換了,還真帶有點封建主義的色彩。按照社會發展的進程,封建主義比資本主義更落後呢!對嗎?
胡思亂想中,我又想起中國青年報最近的一篇題為《命運備忘錄)的通訊,記述了按國家級人才培訓計劃培養出來的38名高級工商管理碩士(MBA)用非所學,蒙受了頗具中國鄉土特色的浪費式地重視的事例,觸及了政治體製和民族心態的深層的痛疾。據說此文受到李鵬同誌的重視。記得文中最後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曾有母子二人海上遇難,漂浮到沙灘。正是夜間,無論怎樣叫喊,四際無人,難以獲救。她脫下衣服,把幼小的嬰兒緊緊裹起,擁在懷中,又餓又冷,握到天明。天空出現了飛機,她張開雙臂,拚命呼喊,飛行員聽不到。她拚出最後的力氣,在沙灘上爬行,用沉重的、奄奄一息的軀體在沙灘上劃出三個碩大的字母―SOS。這是國際上通用的遇難者呼救信號。又一架飛機出現在天空,SOS被飛行員發現。她們終於獲救了。
我想起了宋國儒的媽媽,她多像那位媽媽,也幾乎用自己最後的力氣,在為自己的孩子呼救。她剛才不是說了嗎,“記者同誌,你們快想想辦法救救他們吧,再這樣下去這兩個孩子就垮了!”我是不是也該寫下:
SOS― "Bikini"!
我呼喚誰來救他們呢?是萬能的伯樂,是賢明的領袖?
那篇文章這樣說的:"MBA在中國的命運已經提醒我們,中國人才的危機不是什麼別的危機,恰恰是以人治為特征的舊政治體製危機的投影。”
呼喚吧―新的觀念,新的氛圍,新的體製!
我們的車還在奔馳,透過風雪的迷蒙,我依稀看見前麵繁星般的燈光,啊,哈爾濱就要到了。
1987年12月―1988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