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顫顫微微地下地要給他做飯,蘇平義急忙走了。
又過了兩天,一大早,呂長生就來到蘇平義的辦公室。“蘇所長……”他見屋裏有人,欲言又止,用手比劃著把老蘇叫到供電所旁邊的一條胡同。
老蘇看見那裏停著一輛馬車,上麵裝著一袋子小麥。“蘇所長,莊稼院也沒什麼好東西,這袋小麥,你收下吧!”呂長生說得很誠懇。
蘇平義臉一沉:“你老實巴交的怎麼來這一套,你沒見我的牆上貼著製度嗎?我們為農民服務,不能要農民一點東西!你快把車趕回去吧!”
呂長生還想說點什麼,看蘇平義立眉立眼的,他汕不達的趕著車走了。
他一路上琢磨,可能不對路,這蘇所長到底想要啥呢!
老太太見兒子拉著小麥又回來了,邊哭邊罵他:“看你這個熊樣,啥用也沒有!這回看你咋辦豆腐坊!”
呂長生唉聲歎氣不吱聲。
沒過幾天,蘇平義帶著工具來了,一進屋就扯電線,安電表。老太太一高興,病也輕了,她趕忙下地,跑到院子,一刀就把一支老母雞殺了,接著又打發孫子到供銷社打酒買菜。
老蘇把活幹完了,老太太也把酒菜擺上了,他說啥也不吃。
老太太哭了:“老蘇,你到家兩次,連口水也不喝,你是看我們窮嗬,這回你要不吃,就是不領大娘的這點心意!”
老蘇拉著她的手說:“大娘呀,我也是窮孩子,我知道你們的日子過得不容易,等你們的豆腐坊辦起來,我一定來,我就願意吃豆腐!”
說著,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呂長生娘倆攆了好遠,怎麼喊,蘇平義也沒回頭。
呂家的豆腐坊開業了,他們的日子過好了,老太太的病也好了,孩子也上學了。大娘幾次請人給蘇平義捎話,請他來吃豆腐,可他總沒來。
要過年了,老太太打發兒子去給老蘇送一板凍豆腐。 呂長生說:“我不敢去,怕他把我攆回來!”
對蘇平義懷有深情的當然不止這一家。這幾年,他先後批準36戶農民申請用電,辦各種專業戶,每一次他都領著電工登記服務,可從來沒多要農民一分錢的報酬。
土甸子村農民劉春發,要自辦碾坊,搞糧米加工,申請辦電。蘇平義帶領所裏的三名電工先後三次到他家幫助設計,又派人專程到牡丹江為他家采購電流互感器、電線、電表。當然是所裏花路費和夥食費。從設計到安裝投產,電磨轉起來,僅用了五天。他們要請蘇平義他們吃飯,被拒絕了;又送來500元錢,他們一分錢也不要。這個小碾坊投產三個月,為農民加工糧食十萬多斤,盈利1100多元。
在柳樹鎮正街上,有一個機械維修部,門前擺滿了農民送來的各種農具。這個小買賣的業主林國棟領著兩個小徒弟滿手油汙,滿臉汗水,幹得正歡。林國棟對我說,他原來是鄉辦工廠的工人,看到農民小農具壞了沒人修理,他想自己開一個小維修部。他找到蘇平義一說,他當即同意,隻用了半天就給他接上了電。可他中午飯也不吃就走了。維修部剛開始活不太多,蘇平義馬上把製作600個電表箱的任務給了他。這一回,他就掙了5000多元錢。他給蘇平義送去1000元。老蘇又急了眼:“你再扯這事兒,咱哥倆以後不能辦事兒了!”
實事求是地說,在這落後的農村,這些樸實的農民,為感謝給自己解決了生計和致富大事的人,送上點東西,純屬一種心意的表達,一種真情實感的流霞,可蘇平義從來不收,哪怕是一捆黃煙,一把粉條。他常說:“我們是幹啥的,不就是為農民服務嗎?國家已經給了我們工資和優厚的待遇,憑啥我們還要人家的東西!”他最恨那些敗壞自己的企業形象的“電霸”作風。他的目標不僅是約束自己,而是要帶出一個好隊伍。為此,他付出極大的努力。現在,他自己是全國電力係統勞動模範,省勞動模範,他領導的供電所是全省電力係統的先進班組,他經常組織參加施工的那一批農村電工也鍛煉成了一支相當出色的隊伍。
他獨出新裁,為每一個農村電工買了一套草綠色的軍裝當工作服。他已經把他們訓練成風氣正紀律嚴能打硬仗的不戴軍銜的部隊,其中有的人入了黨,有的已經當了村長,村黨支部書記。因此,穿黃軍裝在柳樹鄉仍是相當時髦的。
采訪蘇平義,我常想,我們誰都要吃飯,誰也離不開農民,可為什麼誰也瞧不起農民?在我們這個映俠農業大國裏,農民的地位究竟怎麼樣?過去是各行各業都支援農業,現在各行各業對農業怎麼樣?對農民怎麼樣?坑害農民,欺負農民的事兒屢見不鮮。城裏人經常以“山炮進城,腰紮麻繩”的民謠嘲笑農民。而最走紅的小品―幾乎都是以埋汰農民取勝的。
這樣看來,像蘇平義這樣一心為農民服務的典型就更可貴了。我們不要等吃不上飯的時候,才想起農民吧!才樹立起蘇平義這樣的典型吧?!
我的報告到這裏似乎可以結束了,但我還想說,在柳樹鄉也並不是什麼人都歡迎蘇平義。如果我不說明這一點,也許你還不能全麵了解和認識我們的主人公。
沒電,盼著有電;有了電,又怕多花電費。在農民這是一種普遍的矛盾心理。於是,就有人想法設法偷電,這在農村是普遍現象,無怪乎,毛澤東同誌早就說過,嚴重的間題是教育農民(其實也未必隻有農民才幹這種事,城裏人偷電的也並不鮮見,為此,我們曾慨歎國民素質低下)。
滿臉嚴肅的車軸漢子蘇平義,眼裏容不下一點沙子,他深知能源是國家最重要的財富,怎麼能被私人占有!於是,他開始對偷電行為進行毫不留情地圍剿,在柳樹鄉受過他處罰的大有人在,就是對有權勢的人物,他也沒有手軟。
家家殺年豬、蒸豆包準備過年的時節,蘇平義走訪用戶征求意見,他沒有忘記到鄉裏管常務的副鄉長家看看,平時他對供電所十分關照。一進院,他看見屋前拉了一條電線,懸掛著一盞60度的燈泡。他一眼看出,這支燈沒有經過電表盒,是明顯的偷電。副鄉長沒在家,他問在家的孩子,孩子說,是他念中學的哥哥接的。
晚上,他又登門拜訪了這位領導,經過一番寒暄之後,他從兜裏拿出一張10元錢的電費收據說:“你家院裏的那盞燈,自己接的,用的電又沒有經過電表。按規定是要罰款的,我看就補交點電費吧!錢我替你交了,這是收據!”
副鄉長臉紅了,他忙說:“這事兒我不知道!你處理的對!過後,我一定批評教育孩子!”
老蘇臨走還一再對副鄉長說,要告訴孩子不要隨便接電,那是有生命危險的!
這事兒,蘇平義辦得還可以,可有的事兒辦的就不盡“情理”了。
老蘇剛調到柳樹鄉時,供電所還沒有房子,他住在鄉招待所,人家非常客氣,給他開了個單間,吃飯無論早晚,都給予照顧。一九八三年秋季,鄉招待所擅自接了一台十砒的電動機打小麥,讓蘇平義發現了。他當即臉一沉,要給予罰款處理。招待所長來說情,他眉毛一立:“鄉政府更要起帶頭作用,要不處罰你,對別人我就沒法說話了。”
蘇平義親自動手拆下電機,沒收開關,罰款200元。
就是對身邊的人,他也毫不客氣。一個村的電工,這幾年跟著他南征北戰,又有功勞,又有苦勞。可他私自給自己家的親屬改了電路,當然為了少花電費。蘇平義氣得臉色鐵青:“你把我教的本事去幹這種事兒!”他自己動手將線路改回來,又罰他300元錢。這位電工覺得對不起師傅,也不好意思再當電工了。他引咎辭職,回村種地了。
蘇平義又在琢磨了幾為什麼農民偷電的這麼多,大概電費太貴是一個重要原因。越貴越偷,越偷越貴,這樣才陷於惡性循環的“怪圈”。必須采取有效辦法,有力措施,把電費降下來,這才是根本。為此,他采取如下招法:一是加快設備改造,把東倒西歪的電杆換掉,把低壓線換高壓線,這樣減少了電在傳輸過程中的消耗,大大降低電的成本;二是建立完善的電費管理製度,在全鄉電工中開展各村電費紅旗競賽,每月各戶電費一覽表在村子最顯眼地方公布,接受群眾監督;供電所公布每月各村的平均電費,超標的村,電工受罰,減標的電工受獎。在柳樹供電所辦公室的牆上我看到一個表格,各村電費最低的每月每度電不到兩毛錢,最高的也不過三毛錢左右。據說,他們這裏是全縣電費最低的。茲在有的地方,每度電每月要交一元多錢,農民自然花不起。
蘇平義的第三招更絕。他采取技禾措施防止偷電,他在每戶的電表上安上防盜盤,想偷沒法下手。此著用了兩年,很有效。農村也有能人,時間一長,有人識破防盜盤,又用新的辦法偷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蘇平義又把各家電表從家裏遷出,安在門前的電杆上,誰想偷電,也爬不上十米高的電杆。蘇平義預測,這種辦法大概能管相當長時期!
這麼幹,當然絕大多數農民都擁護蘇平義,以至我在柳樹鄉采訪,開了幾次座談會,參加者十分踴躍,每個人都能講出許多他的故事。
對他不怎麼樣的人當然也會有,不過,他們沒好意思來找我。他們的意見.我也就沒法寫了。
七
一個風雪呼號之夜。
在柳樹鄉土甸子村附近,有一個人在風雪中掙紮,他跌倒再爬起,爬起再跌倒……鋪天蓋地的大雪淹沒了他深深的腳印,又淹沒了他的身體。他從雪中拱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霜雪,望了望這處村子裏昏黃的燈火,又朝村子裏走去,隻走了幾步,他又倒下來……
他朝那生命之光走去,爬去,一步兩步,一裏二裏……整整十裏,他到了土甸子村。
他是我們的蘇平義,正在土甸子村搞低壓改造工程,這是關係到全村四百五十戶二千一百口人用電安全的大事。工程進行中急需水泥杆,他親自帶車到牡丹江拉電杆。他正患重感冒,發著高燒,什麼也吃不下,車行到二道村時,因雪大路滑無法行進。蘇平義回土甸村報信,要領回鏈軌拖拉機,把陷在雪中的車拉出來。
於是我們看到前麵那一幕。
第二天後半夜三點鍾,蘇平義從牡丹江回來了。車上裝著電線杆,人們看見他滿臉憔悴……
高爾基在《伊則吉爾老婆子》那篇小說裏,熱情歌頌丹柯“為人民燒掉自己的心死去,並不要一點報酬。”
蘇平義也有丹柯這種精神,但我們希望他活得更好―千百萬農民需要他。
199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