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第七章

風雨兼程

一 送君行

收獲的季節。

秋糧都上了場,黃澄澄的堆成山。

今年不僅地裏的莊稼好,甜菜疙瘩也又大又甜,還有鄉裏的大磚窯,一年到頭,總是紅通通的……安達縣萬寶山鄉的農民,誰家沒有個小九九.今年發了,又發了。

可這兒天,鄉親們的心裏堵得慌,一個個唉聲歎氣,歲數大的,還有擦眼抹淚的。一個又喜又優的消息,隨著秋風,在十裏八村傳開了。

“沒聽說嗎,孫書記要調走了!”

“這是真的嗎?”

“可不,前幾天,村幹部張羅著,齊錢,要給孫書記買點啥!”

“哎呀,那可得算我一份,孫書記可是好人,為咱們寶山鄉可積了大德了!”

“應該幫他蓋一間磚房,咱們全鄉都磚瓦化了,他家還住土房呢!”

“應該給他家買一台電視機,咱們都是電視村了,他家連一台黑白電視都沒有呢!”

“知道孫書記啥時走嗎?”

“我到鄉裏打聽一下,到時候咱們可要去送他呀!”

割舍親人般的優愁衝淡了萬寶山鄉人們豐收的喜悅,他們實在舍不得自己的鄉黨委書記孫中業,盡管他高升了―要到縣裏當副縣長。

孫中業還是走了,在1982年9月,那個落葉紛飛,秋霜鋪地的清晨。他悄悄起床,借著還沒隱退的月光,打點行裝。他似乎聽到窗外、門外的腳步聲。

他推開辦公室的門,走廊裏站滿了人。

他推開鄉政府的門,院裏站滿了人。

他向院外望,大道上站滿了人。

他們來自鄉政府所在的萬寶山,他們來自幾十裏外的村屯,他們中有村幹部,更多的是普通的農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是頂著星光來的,他們是踏著秋霜來的。

“嗚嗚……”不知誰先哭了,然後是一片哭聲。四五十歲的漢子也涕淚交流。六年了,孫中業把自己最寶貴的青春熱血,化作春雨灑進這片幹枯的土地,終於換來豐收的繁榮。鄉親們以自己從心底湧出的熱淚做為報償;他們本想用傳統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心意,可那家家戶戶自願彙集的八千元錢,全被他退回去了(安達縣委副書記王墨林親自說服了鄉親們)。鄉親們難過了。他留給我們的太多了―萬寶山鄉的農民人均收入翻了三番,告別了貧困,迎來了富裕;而我們給他的太少了―他來時背著一個小行李卷,走時,還是那個小行李卷!

孫中業終於走了,他走過千百個農民自發組成的歡送人群,握著一雙雙粗糙有繭的手,眼淚順著他年輕的臉頰流下來,滾落在他腳下的黑土地上。

“再見了,鄉親們,我會常回來看你們!”

他彎下腰,深深地向萬寶山鄉的黑土地和生息在這片土地上的鄉親們鞠了一躬,然後鑽進北京吉普車,迎著初升的秋陽.駛向前方。

二 苦難的路

人生的路啊,決不像孫中業車下的柏油路這樣筆直。按照他的年紀,應該是紅旗下長大的,糖水裏泡大的。可他卻飽嚐了人生的艱辛。他矮敦敦的身材像一個鋼軸,這鋼軸是在苦水中淬的火。他很斯文地戴著眼鏡,鏡片後那雙深邃的眼睛,看透了人間的世態炎涼。

半個多世紀前,在闖關東的隊伍裏,有一個精壯的河北漢子,推著獨輪車在滾滾的煙塵中茫然地向北走去。車上坐著一個衣衫檻褸的孩子,身邊是一個空空的飯碗。他就是孫中業的父親。 日本鬼子占領了他的家鄉河北省遷西縣,用刺刀挑死了他的哥哥。他跟著父親逃難落腳在北大荒的安達縣。可惜,這裏也不是吉祥富足之地。一望無邊的鹽堿地上枯草在寒風中抖動,白亮亮的水泡子裏閃著冰冷的光。

三十四年前,在安達縣通往僻遠村屯的土路上,有氣無力地走著一輛馬車,馱著一個命運未卜的家族。當店員的父親和多病纏身的母親,孫中業和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被下放農村了。六歲的孫中業瞪著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天邊悠悠飄過的白雲,望著地裏稀疏的莊稼,不知是悲傷還是新奇。

共和國遭受了挫折,三麵紅旗下,赤地千裏,承受著最大苦難的是為城裏人種地而吃不飽肚子的農民。孫中業一家更是雪上加霜,父親不善農事,母親不能下地幹活,餓得全家人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母親最疼愛叫小胖的孫中業,她從公社的大食堂裏要了一塊苞米餅子,他三口兩口吞下,又向母親伸手,母親兩眼含淚地搖頭,孫中業以頭撞牆,又拿起斧子向自己的手指砍去。母親抱著他大哭。

盼來了大年三十,隊裏要分紅,孫中業一早就和哥哥跑到隊部,一直等到下午才喊到父親的名字,他們擠到桌前,隊長遞給他們五角錢,這就是父親一年到頭的收入!

父親蹲在牆角抽煙,弟弟妹妹哭著要過年,孫中業和哥哥姐姐瞅著母親的臉。母親想了半天,從一個破包袱裏拿出一件黃呢子大衣,那是在城裏當大官的姨夫給的。她狠了狠心地說:“把這件大衣賣了吧!”這全家最寶貴的財產賣了五元錢,換來全家一個難忘的年!

孫中業上學了,他聰慧過人,是鄉村小學的才子,這首先得益於他有文化的母親,是他比其他孩子有更多的思索,小小的年紀常常眉頭緊鎖。

“為什麼天天唱社會主義好,還吃不飽肚子?”

“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門,能不能看到我們這麼窮?”

中業問父親,父親要打斷他的腿。

中業問母親,母親捂住了他的嘴。

不讓說,可他還在想,想不明白就看書,凡是村裏能找到的有字的書,他都看。於是他神思飛揚,走出這南來鄉新合村牟家圍子,走向更廣闊的世界。這時,那場驚天地動鬼神的文革浪潮,正撲麵而來。一個鄉村的孩子還搞不清這場革命的真正意義,不過他的心裏也湧動著“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的豪情。他不滿現實,他不甘人後,他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家族的命運,他要改變家鄉人的命運。

他做過許多彩色的夢,醒來的時候,還躺在家鄉的土炕上。生於斯,長於斯,他明白,一切都要從腳下這片土地開始。1968年,他拿著中學畢業證,走進家鄉的這片鹽堿地。16歲了,他還是那麼矮小,嫩弱,可鋤頭和鐮刀很快地把他的手磨出老繭。他像一個真正的農民一樣,學會了種地、鋤地、割地、揚場和一切莊稼院的活計。幹多重的活,他從未叫過苦。割麥子,一天下來,手脖子腫得比腿都粗。有幾次,手割了寸把長的大口子,他薄一把曲麻菜,擠出點苦漿抹一抹,繼續追上去。扛麻袋,四鬥黃豆100多公斤,他搖搖晃晃扛起,大步走向前,他的腰粗壯起來。他自信自己也是一個堂堂的男子漢。

17歲,孫中業被質樸的牟家圍子的鄉親們選為生產隊副隊長。人們在這個矮敦敦的年輕人身上看到了希望―他有文化,能吃苦,一身正氣。媽媽摸著他圓乎乎的腦袋問:“小胖,你能行嗎?”“媽,我能行!”孫中業想了想,肯定地說。媽媽看著他一張莊重的臉,覺得他一下子長大了幾歲。

一年後,正當孫中業領著鄉親們向窮困開戰的時候,他又被提拔到公社當團委書記。頗具慧眼的公社黨委書記發現這個小夥有韜略,不僅能幹活,還能說會寫,更適合做共青團的工作。媽媽親自動手為孫中業縫補一身幹淨的衣服,送他到公社幹大事。可他精心去幹那些小事,埋頭為公社領導寫材料,抄報告,打水掃地,跑腿學舌,他還義務承包了公社政府的三鋪大炕和三個煤爐子的燒火任務。他總是樂嗬嗬地對待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他記得那年公社修配廠來了一台新機床,他有文化懂技術,有心到廠子當一個開床子的工人,可媽媽因找不到一個有門子的人給說句話,而急得滿嘴起泡。現在,他到了公社,還當了幹部,他是多麼地珍惜這難得的機遇呀!

機遇總是偏愛腳踏實地的人。當凝結著孫中業心血的一個個南來公社團的工作經驗材料送到安達縣團委時,人們不得不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夥子刮目相看了。很快,他又榮升為縣團委副書記。當他走進這個熟悉又陌生,雖然簡陋陳舊但比那個牟家圍子要輝煌得多的安達縣城時,他不禁一陣激動,一層薄薄的水幕遮住了他的目光。十四年了,他又回到了他出生的這個小城,真是人生環行道啊!他終於靠自己的努力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給他那個俗民的家族增添了榮譽,可憐的母親總可以在鄉親麵前抬起頭來,因為她的小胖有了出息。然而,他已感到,他不再屬於這個小城,他的根子已紮在那幹枯的土地上,他的心留在那些貧窮的鄉親之間。

1973年2月,孫中業的命運又麵臨著一個轉機。縣委副書記王兆德對21歲的團縣委副書記孫中業說:“昌德公社是個老大難單位,派性鬥爭激烈,人心散了,生產處於癱瘓,縣委要派一個工作組,你是成員之一,而且要把你留下來,擔任公社書記兼革委會主任,不知你的意見如何?”

孫中業略加思索,他說:“如果組織信任,我可以去幹,而且要努力幹好!”一個年輕的共產黨員毫不遲疑地擔起一副很有分量的擔子。一個成熟的黨組織很有遠見地起用了一個有抱負的年輕幹部。

文革的惡風正把昌德這個偏遠貧困的村落搞得烏煙瘴氣。公社的幾個領導各拉一派,互相開戰,幾百個幹部群眾挨整,輕者扣上一頂“帽子”,重者致死致殘。公社的辦公室成了拘留所,抓人打人成風,老百姓如驚弓之鳥,田園荒蕪,怨聲載道。地委曾派來100多人的工作組,12個村屯每村兩名處級幹部,經過幾個月的工作,還是不見成效。人們說,昌德完了,瞎子鬧眼睛,沒治了!

當孫中業走進公社大院時,這裏正演出一幕鬧劇,公社武裝部長的老婆和公社副書記的老婆正披頭散發廝打在一起。圍觀的群眾連連叫好助威。

“住手!”孫中業一聲斷喝,驚呆了兩位能幹的女將和在場的所有人。人們驚奇地看著這個滿臉怒氣的小個子。有人在小聲嘀咕,他是幹啥的?有人說,他就是新來的公社書記。那兩個女人漂了他一眼,汕不搭地走了。

孫中業在人們的半信半疑中開始工作,透過紛紜複雜的形勢,他抓住了昌德從亂到治的要害,階級鬥爭擴大化,搞亂了我們的隊伍,搞亂了我們的思想。他立馬操刀,連施幾招:調整領導班子,揪出派性根子;教育幹部消除派性,增進團結;平反冤假錯案70多起,解放幹部群眾100多人,然後不失時機地把幹部群眾的注意力,轉移到農業生產上:興修水利,大戰老江身,打井挖渠,興建高產田。一團亂麻,終於被年輕的書記理出頭緒。一年以後,昌德變成了全縣的先進公社。孫中業聲名大振,人們都說,這小子,有道眼。

1978年12月,當孫中業從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公報上看到,全黨的工作重點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時,他竟高興地流下眼淚。他說,昌德的變化不正是這一決策英明偉大的一個小小的佐證嗎!如果我們黨早認識這個間題十年,中國又會是什麼樣子!

孫中業不是先知先覺,他是應運而生。我們這個時代是他們這一批有理想有追求的年輕人的產床和舞台。

三 萬寶山謠

孫中業正在昌德施展他的中興之業的時候,縣委又把他派到萬寶山鄉擔任黨委書記。當然這又是一副重擔子。萬寶山鄉開拓者以他的特有的幽默給它起了一個充滿希望的好名字,其實這裏既沒有寶也沒有山。孫中業轉遍了全鄉十二個村四十三個自然屯,隻看到七間磚房,還都是當年日本鬼子留下的。這個鄉最有名的是“辰光村”,人稱“窮光村”,有民謠為證:“拖拉機,不轉軸,買不起車套用繩頭,本村姑娘往外嫁,小子找對象真犯愁。”孫中業轉了幾家,隻見大人衣不遮體,孩子穿不上褲子,土炕上連炕席也沒有。像辰光這樣的窮屯子,還有四五個,全鄉平均畝產不過百斤,人均年收入不過五十元,兩萬多口人全靠政府的救濟過日子。看著老百姓期待的目光,孫中業愧疚得低下頭。

在鄉黨委會上,孫中業激動了。

“我們共產黨人領導人民搞革命,為了啥,不就是要讓人民過上好日子!如果我們革命的結果是人民吃不飽,穿不暖,我們的革命還有什麼意義!我們的社會主義還有誰信!”

孫中業這幾句話,說得大家瞪圓了眼睛,雖然大家心裏明白他說得在理,可在這文革剛剛結束的1976年,誰敢說這樣的話!大家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今天,我把這句話撂到這兒,如果不改變萬寶山的貧窮麵貌,我孫中業爬著出去!”這金石般擲地有聲的幾句話,在全鄉幹部的心裏點起一把火。

治窮的決心有了,可望著這“鹽堿地,破皮兒黃,十年九澇不打糧”的萬寶山,人們還是一籌莫展。孫中業背著手,低著頭,在田間地頭轉悠。“抬頭老婆,低頭漢。”鄉親們相信,新來的書記一定有著兒!

“多種甜菜!”孫中業終於下了決心。當時正是農業學大寨的浪頭上,以糧為綱是正路,搞經濟作物,往錢上使勁,那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有人勸他,年紀輕輕的,不要冒險,走錯路,是要犯大錯誤的!孫中業不聽那一套,他說,多種甜菜多掙錢,讓農民富起來,那有什麼錯!他逢人便算帳,種一畝玉米,畝產二三百斤,一斤苞米賣五分錢,一畝地掙20多元錢,去掉10元錢的本錢,還剩10元錢;種一畝地甜菜,畝產一噸半,一噸甜菜賣60元錢,一畝地就收入90多元,去掉20元錢的本錢,還剩70多元錢。他告訴大夥兒,有關科學資料上說了,甜菜是喜輕堿作物,我們這鹽堿地種別的不行;種甜菜正對路,另外咱們這兒晝夜溫差大,種甜菜糖分還高呢!

孫中業和種甜菜的緣份,還可以追溯得更遠。在他童年的記憶中,“雞蛋換糖人”的呼喚,有幾分甜蜜和苦澀。農村的窮孩子吃不著什麼稀罕物,走村串屯賣糖人的小販常給他們帶來歡樂,那用甜菜疙瘩熬成糖稀捏成的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成為他們最心愛的玩物。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才能感動母親用一個雞蛋換兩個糖人。他舍不得吃,隻能邊玩邊用舌頭添一添。記得三年自然災害那咋,他五歲了,知道家裏連換油鹽的雞蛋都沒有了,和哥哥在院子裏種了兩壟甜菜。家裏糧食吃沒了,吃土豆,土豆吃沒了,就煮甜菜疙瘩吃,連甜菜葉子都剁碎包餡吃了。那兩壟甜菜,救了這一家人的命!

現在孫中業要讓甜菜救萬寶山人的命。為了說服更多的鄉親種甜菜。他跑到哈爾濱,請來輕工業部糖業研究所的專家。孫中業陪著專家走遍每個生產隊傳播種甜菜的技術。接著辦起了甜菜種植技術學習班,一批農民甜菜土專家活躍在田間地頭。

1976年,萬寶山種甜菜一萬畝,比上一年翻一番。

1977年,萬寶山種甜菜一萬五千畝。

1978年,萬寶山種甜菜二萬畝。

1979年,萬寶山種甜菜二萬五千畝。

這一年甜菜的每噸價格又由60元增加到85元,群眾種植的積極性更高了。到1980年,全鄉種甜菜由於實行科學種田,畝產達到2噸。到秋一算帳,全鄉多得三百萬元。分紅的那一天,從縣裏成麻袋的往各屯拉錢,由民兵押運,萬寶山的農民從來沒看到過這麼多的錢。許多人家,晚上睡不著覺,全家圍坐燈前,一遍又一遍地數錢,盤算這錢怎麼花。這一年全鄉人均突破百元,比過去翻了一番。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孫中業也成了種甜菜的專家,他總結出“甜菜多―畜多(大量的甜菜葉為豬牛羊提供飼料)―肥多―糧多―錢多―甜菜多”的良性循環理論。他還總結出“五個一致”、“七個不種”等種植甜菜的經驗。一時間,萬寶山成了全國種甜菜的先進地區,參觀者絡繹不絕,鄉政府前車水馬龍。輕工業部在這裏召開現場會,輕工業部副部長王毅之對來自全國的代表說:“誰說甜菜不過關,請你登上萬寶山!誰說甜菜不高產,請到萬寶山上看一看。’舊本、法國、丹麥、南斯拉夫的專家也飄洋過海趕來考察。孫中業正襟危坐,揮動手中的紙扇,娓娓道來,把他的良性循環理論說得頭頭是道,聽得各位專家點頭稱是。法國專家馬克·古裏尤斯一再追問這年輕的專家是什麼大學畢業,研究這個專題有多少年了。孫中業笑而不答,顯得頗有城府。

在歡迎來賓的晚會上,萬寶山農民文工團唱出了萬寶山人的心聲:

我的家鄉萬寶山,

綠油油的莊稼望不到邊。

人說寶山沒有寶,

我說那寶山遍地是財源,

你看那,田野長著金疙瘩,

魚池好像白玉盤,

玉穀飄清香,

田野牛羊歡,

抓一把迎麵吹來的風啊,

風絲裏透著三分甜。

甜了水甜了山,

甜得家鄉一步一層天……

孫中業並沒有在歌聲中陶醉,他知道要從根本上改變萬寶山的麵貌,隻靠種甜菜是不行的。這時南方傳來關於發展鄉鎮企業的種種信息使他興奮不已。無農不穩,無工不富。萬寶山要翻身,非發展工副業不可。發展什麼工副業呢?孫中業看中了一個半死不活的磚廠。這本是縣裏的一個磚廠,因管理不善,連年虧損,扔給一幫知識青年混日子。

孫中業認準了紅磚,萬寶山臨近大慶油田,大慶建設需要大量的紅磚,夠我們幹一輩子的,可這磚廠讓誰來幹呢?孫中業想到長山大隊黨支部書記宋守勤。這身高一米八十的山東漢子,1961年家鄉發大水,他流落到這裏謀生,什麼苦活累活都幹過,靠著過人的力氣和心計成了長山大隊的帶頭人。孫中業提名鄉黨委批準,宋守勤成了寶山爹第一座磚廠的廠長兼黨支部書記,他接管地七間房子的磚廠,他們的所有財產是幾台破得不能動的製磚機和一張辦公桌,還有帳麵上60萬元的外債!

孫中業授予宋守勤自主權,鄉裏隻要上交利稅數,工資獎金自定,超產多分,上不封頂。當時雖沒有廠長負責製和經濟承包的說法,其實他們已經這麼幹了。宋守勤自己組織,成立了精幹的班子,又整頓勞動紀律,優化勞動組合,留下能幹的,轉變搗亂的,又實行技術改造,更新了大型製磚廠。宋守勤上任的1979年,當年生產紅磚11003塊,創造利稅19.3萬元,以後每年產量增加一百萬塊,到1982年年產紅磚4250萬塊,利稅135萬元。孫中業不失時機地建起第二磚廠,兩廠並駕齊驅,總產達到一億兩千萬塊,利稅200多萬元。

孫中業幹什麼都爭第一流,這回萬寶山的紅磚又出了名。第一、第二磚廠都是國家農牧漁業部的先進企業。這裏的紅磚先是省優,後來又成了部優,生產管理、生產技術都出了經驗,全國二十多個省市的同行都來參觀。宋守勤被評為全國百名農民優秀企業家之一,又當選為全國七屆人大代表。而宋守勤說,這一切都應歸功於鄉黨委書記孫中業。

二十四歲的孫中業,以他的勃勃雄心和務實精神,把個鮮為人知的萬寶山搞得紅紅火火,遠近聞名,他提出的以紅磚業為主的鄉鎮企業,以甜菜為主的種植業,以養牛為主的畜牧業,像三根支柱,把萬寶山抬上了一個新的天地。他提出的,一年上水平,二年登台階,三年邁大步,四年大見效”的目標已經實現。然而,孫中業沒有滿足。你看他,又背著手,低著頭,在萬寶山轉悠了。

鄉政府所在的這個萬寶山鎮,破爛不堪的讓人目不忍睹,毛草苫頂的土坯房東倒西歪,要拍舊社會東北農村的景象,都不用現布置。那年省裏一位領導要來萬寶山檢查工作,公社幹部命令各家各戶門前掛起白被單,以遮擋醜陋。道路更不像樣子,全鎮隻有一條街,還是三道彎的土路,晴夭揚灰,雨天泥濘,無論什麼車進來就別想爬出去。更讓孫中業心裏難受的是,那幾間全鎮最顯赫的磚房,竟是日本鬼子留下的!

“我們要把萬寶山建設成新型的小城鎮,讓全鄉的農民看到社會主義農村的新麵貌!”孫中業連續召開三次黨委會,反複宣傳嗜設小城鎮的重要意義。他又請來城建部門的專家,幫助他們製定改造和建設萬寶山的規劃。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籌劃,一項需要幾百戶人家動遷,涉及路林水具體規劃,動用上百萬元投資的偉大行動在萬寶山實施。1980年7月的那一天,孫中業一聲令下,萬寶山那條唯一的土道西側的五十四間衰微破敗的土房被推倒。隨著一聲聲轟響和一陣陣煙塵,宣告了萬寶山一個舊時代的結束和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兩個月後,十一棟新穎別致的紅磚房―農民新居在萬寶山的土地上立起。在這以後的兩年時間裏,萬寶山鎮的所有土房全被紅磚房所取代,同時全鎮修了八條柏油馬路,並建成了農民公園、農民文化宮、電影院、燈火球場和一係列文化設施。萬寶山變了,變得鄰鄉的農民睦目結舌,變得回娘家的姑娘找不到舊時的房院。這不是海市屋樓,這是萬寶山人民用自己的雙手建設的美麗的新家園。

然而建設新家園的阻力,首先來自農民自身的頑固和因循守舊。他們在腳下的土地耕耘了一輩子,他們已習慣了眼下的一切,他們認為這都是命中注定,是不能改變的。孫中業要給鎮的每戶農民接上自來水,竟得不到擁護。他對大家說:“我們的老祖宗給我們留下什麼?彎鉤犁,彎鉤鋤,還有三尺扁擔。我們非得臉對著地,背朝著天幹了一天,回家還要拿起扁擔挑水!”孫中業讓人把自來水管接到井沿,挑水的農民不用轆護,而接自來水了。兩個月後,孫中業又叫人停了自來水,農民不幹了,他們已不習慣再用轆護打水了。孫中業說話了:“把自來水接到各家屋裏,再不用扁擔挑水,不更好嗎!”農民笑了。 自來水接到鎮上每一家的鍋台旁。

孫中業明白,轉變農民的思想,提高他們的文化素質,是比為他們改善生活條件更重要。他建議鄉鎮投資建設了一所相當像樣的中學,精心培養農家子弟。鄉裏規定,凡是考進北京的學生,鄉裏獎勵1000元;凡是考上大學的,鄉裏再獎勵500元。他創辦了農民技校,親自擔任校長、選調有文化的青年農民脫產帶工資學習兩年,為全鄉培養農業技術骨幹和基層幹部。他還獨出心裁地組建了一個青年農民文工團,請東北民歌大師郭頌擔任藝術指導,請全國聞名的《太陽島上)的歌詞作者邢籟、秀田等一批省內知名藝術家擔任教師。這個農家自己的文工團,給萬寶山人帶來長久的歡樂和自豪。他們走遍了全鄉的每一村屯,他們還登上了大雅之堂―在省城哈爾濱的北方大廈做過專場演出。

這個小老大的孫中業,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們小城鎮建設又搞出了名堂,在鎮江召開全國小城鎮建設經驗會上介紹經驗。省裏命名他們鄉為全省精神文明建設先進單位。省委書記楊易辰和省委秘書長陳俊生親自來到小鎮參觀,越看越高興。

楊易辰問:你這小城鎮是怎麼建設起來的?

孫中業答:首先批“左”,解放思想。

楊易辰問:批什麼“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