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業說,我們全公司要樹立“煙興我榮,煙衰我恥,我與煙草共興衰”的思想,王文誌專員說:“煙死,你也得死!”全場哄堂大笑。散會後,陳國興副書記拍著孫中業的肩膀說:“我現在任命你為高級‘忽悠師’!”
就在這次會議上,根據孫中業的建議,地委確定了“抓機遇,上麵積,攻質量,增效益,建設優質烤煙基地”的指導思想。有了“尚方寶劍”,孫中業可以號令各路諸侯了。他不分晝夜,到處奔波,在市縣書記的辦公室,在鄉鎮幹部的飯桌上,在農家的炕頭上,他宣傳地委的戰略決策,他鼓吹種煙的好處。他不僅“忽悠”,而且一個縣一個縣地落實種植麵積,還用合同形式落實到農戶和地塊。1989年,全區煙葉種植麵積,從孫中業到任時的20多萬畝,增加到70萬畝!這簡直是超高速增長。這正是孫中業的性格,不幹則已,幹就大幹!
天有不測風雲。正當孫中業春風得意時,他的後院起火了。有人把他告了,告到省裏,告到北京。
陳舊的機器是適應不了高速運轉的。孫中業不得不對綏化分公司這部機器進行大修:精減了機構,完善了目標責任製;還調換了一些“零件”,當然也有“進口”的,原則是能者上,庸者下。經過這一番功夫,綏化分公司煥然一新,別人說,像一個能幹事的單位了。
有高興的,就有不高興的。煙草公司是個熱門單位,進來的不願意出去,進不來的千方百計擠進來。領導寫條子的,朋友推薦的,孫中業難以招架。你有千條妙計,他有一定之規,他要能人,不要閑人。越是挖門子弄窗戶的,他越是看不上。親朋好友讓他打發走了;拿著領導條子的,讓他頂回去了。來時謙恭誠懇,走時惱羞成怒,有人冷冷地扔下一句話:咱們後會有期!於是上告信出籠了,寄到了省公司,寄到了中國煙草總公司,罪名是:孫中業利用職權建新房,他工作過的安達、肇州、海倫一地一處。他到綏化分公司以來,在調入和提拔幹部問題上問題嚴重,安插親朋好友。
省公司的調查組進駐綏化分公司。這是並不複雜的調查,孫中業工作過的各個縣都可以作證,他在各縣住的都是舊房,調走時都交給了當地。他來綏化分公司以後調入五個幹部,都是經過組織部門推薦的,個人素質好,工作能力強。現在有的當了紀委書記、有的當了縣公司的經理,有的當了專賣辦的主任,都有突出業績,都受到群眾好評。孫中業提拔的幹部,更沒有一個他的親屬。調查組宣布:上告信純屬誣告!省公司還就此下了文件。
對於這一切,飽經風雨的孫中業早已習慣了。在中國,想幹點事業很難,你在奮力前行時,不得不提防身後的暗箭。往往是幹事越多,危險越大。因為幹事多的使幹事少的尷尬,所以有人想給你造成點麻煩,讓你難堪,讓你心灰意冷;因為幹事多就可能得罪人,被得罪者不想讓他太愉快了;因為幹事多,就要打破陳規,觸犯戒條,裁判員就要懲治你,而裁判員的失誤也不可免,即使在舉世矚目的奧運會上,有些人經過幾番風雨,學乖了,學滑了;幹事不多,利益不少,而且可以平安無事。而孫中業是個猛士,他不安分,他最怕平庸,他甚至認為苟且偷安,不如轟轟烈烈的死,他明知在中國曆史上改革者的下場總不大好,而他非要闖下去,即使倒下去,也為後來者鋪一架橋。
孫中業還沒等調查組做出結論,他又下鄉了,因為他早給自己下了結論。他最關心的是那已經落實的種植麵積能不能長出好煙。他要全力推進“科技興煙”的戰略。要指導別人“科技”,自己首先要“科技”。他請退休的老經理張貴學當自己的指導老師,他又跑到肇州縣的杏山鄉杏豐村,住在煙農家,和煙農學手藝。種煙和烤煙在所有農活中最複雜。種煙的是農藝過程,老農稱“五關十六環,環環緊相連,一環脫了扣,全部都玩完”。烤煙又是工藝過程,因技術水平不同,烤出的煙,分40個等級,最好的每斤2.5元,最次的每斤8分錢。為求真經,每天孫中業爬進低矮的烤煙栩,在50多度的高溫下,仔細觀察在煙農的操持下煙葉是怎麼從翠綠變成金黃,他揮汗如雨,氣喘噓噓。經過二十四天的修煉,他自己動手烤成一串最高等級的金煙葉。老煙農說,你可以出徒了!,他一腐一拐地走出煙棚,冷熱交替的溫差使他的風濕關節炎犯了,可他還是喜形於色。孫中業的“畢業論文”是由他主編的(北方烤煙技術指導),這本由學術出版社出版發行的四萬字的小冊子,成了北方煙農的《聖經》。
孫中業又從全國煙葉主要產區河南請來烤煙專家賈其光教授在十二個縣巡回講學。為了培養永遠不走的技術員,綏化分公司又以縣為單位用一個月的時間培訓縣鄉兩級技術骨幹。接著每個骨幹又包50戶煙農,以村為單位進行技術輔導。
孫中業要為鄉親們裝上科技的金翅膀,讓他們在自由的王國中飛翔。要讓他們真正飛起來,還要為他們提供更多的服務,不是增加他們的負擔。孫中業和地區分公司和縣公司所有幹部走出機關,走向田間,為煙農們提供資金、物資、機耕、植保、水利、銷售等方麵的服務。孫中業身先示範,農民資金不足,他跑銀行幫助求貸;種煙的化肥供不應求.他又跑到化肥廠借肥;烤煙燃料不夠了,他又跑到礦山去催煤。孫中業成了綏化地區煙農的救星,他一進村,煙農跑上前問長問短。有的幹部一進村,農民躲得遠遠的,有民謠:“幹部進村,小雞掉魂。”地委總結推廣了煙草公司全過程為農民服務的經驗,稱讚他們不僅促進了生產,而且密切了黨群和幹群關係。
孫中業有一種難能可貴的清醒,在別人告他、攻他的時候,他對自己的事業充滿信心;而在上級肯定他時,表揚他時,他卻看到自己領導這個部門的問題,毫不留情地揭露家醜,整肅隊伍,接受社會監督。他的出發點很明確,要保護人民的利益,保護國家的利益,而不是保護小集團的利益。
他痛心地看到,有的基層煙葉收購站的工作人員忽視國家等級標準,搞“人情秤”、“關係秤”,對親戚朋友鬆級混等;而對其他煙農壓等壓價,盤剝欺壓,誰不給他進貢,就別想賣出好價。二道販子公然拉工作人員下水,轉手倒賣,危害國家。蘭西縣的不法商販,竟從外地整來幾個娟妓腐蝕拉攏煙站工作人員,有的人卻上鉤了。群眾說,有的收購站成了“兄弟站”(一家人說了算)、“打井隊”(以奸汙婦女為收購煙葉的條件)、“合手站”(內外勾結)。孫中業在蘭西縣愉林鎮搞調查時,一個省人大代表對他說:“你們煙站把農民坑苦了,什麼壞事都幹!”孫中業還發現在卷煙批發站、物資供應站以權謀私、營私舞弊、貪汙盜竊的問題也相當嚴重。
孫中業和公司領導班子下決心,要對“三站”進行一次以“三查”(思想、帳目、實物)、“三整”(班子、風紀、管理)為內容的全麵整頓。做為這次整頓的開端,公司在綏化文化宮召開全地區300名職工參加的大會,當場宣布公司黨組對六個違法違紀的站長的處分決定。黨組書記孫中業在大會上義正詞嚴:“我們再不能容忍這些蛀蟲敗壞我們的聲譽了!懲治腐敗,嚴明紀律,我們毫不手軟。凡是群眾擁護的,我們要堅決堅持。凡是群眾深惡痛絕的,我們要堅決糾正。對違反法紀的,堅決繩之以法,任何人不能特殊!”
在孫中業主持綏化煙草分公司工作的第二年,即1989年,綏化地區實現了煙草種植麵積、商品總量、經濟效益的三個翻番。這一年煙草生產為地區增加4850萬元的稅收,農民增加收入1.22億元;盡管這一年綏化地區遭到了嚴重的自然災害。他們公司被評為省公司係統的先進單位,綏化地區被評為全國的煙草生產先進地區。這些先進稱號一直保持到現在。他們又一年一大步,從行署機關的精神文明先進單位,地區的精神文明先進單位,到地區的精神文明標兵單位。孫中業他們最大的貢獻聶為扭轉地區的財政困難做出有分量的工作。有人說,孫中業是地委、行署懷裏的“金娃娃”,他們開什麼會,地委、行署的領導都到場。在孫中業的人生中,煙草公司這四年又是一段華彩樂章。
大概最能說明孫中業這幾年事業發展的,是他們公司辦公場所的變遷。在行署大院的黃色小樓蝸居兩年以後,他們搬進綏化市新開區一棟2500平方米的八層樓房,曾顯赫一時。一年以後,孫中業提出賣掉這座樓,再建一座包括辦公、培訓和第三產業的綜合大樓。這是一個輝煌的設想,為此孫中業做過許多夢,然而要把夢變為現實,又麵臨許多困難。上級批給他們3000平方米的基建指標,他又從地區計委要了2500平方米,可手裏隻有170萬元。孫中業運籌帷握,求助八方,竟用七天完成動遷任務,1991年6月13日破土動工,當年11月神話般地建成了5500平方米設備一流的金葉大廈,12月份機關已搬進新樓辦公。綏化人被此壯舉驚呆了。此間還有兩段插曲,要做些交代。
聽說煙草公司要蓋一棟大樓,綏化和哈爾濱的許多施工部湧上門來,都想吃下這塊肥肉,各種手段都用上了。有人給孫中業送去紅包,一次就一、二萬元;有人還表示,要在別處給他一套四室一廳的住宅。孫中業揮手把他們打發走,說有本事參加招標。他想出新招:由全公司58名職工投票選舉10名職工代表,再由職工代表和8名處級領導幹部組成招標委員會,一起公開聽取工程隊自我介紹,再考核一番。最好一人一票選擇你認為最好的施工隊。結果得票最多的綏化市第二建築工程公司機械化處中標。他們果然不負重望.工期短,資金少,他們卻幹出一個優質水平的工程。中國煙草總公司向全國各公司推廣了他們的經驗,說這是“重大決策民主化的一個好辦法”。
孫中業蓋大樓又經曆了一番風雨。一開始就有人反對,其情景和他在萬寶山搞小城鎮建設時相同,還是“脫離實際”、“貪大求洋”、“好大喜功”那一套。後來又因為他比省裏批給的指標要多蓋2500平方米而受到批評。孫中業一邊認真地寫檢討,一邊加快工程的進程,當時他提出的口號是“不開槍,就開工”,他一天三次到工地督戰。他知道這棟大樓蓋起來和蓋不起來都可能是他的罪證,反正已經批評了,莫不如把它蓋起來,而且一定要蓋好。曆史將證明,它是座豐碑。
其實沒用多少時間,就做出了證明。大樓蓋好幾個月後,鄧小平同誌南巡講話傳來,種種反對意見都銷聲匿跡了。真是“飛霞半縷,收盡一天風和雨”。人們開始讚揚孫中業敢想敢幹敢冒;也有人讚揚他遠見卓識,蓋起大樓發展第三產業正符合中央精神。中顧委委員陳雷、省政協主席王劍親自為金葉大廈開業剪彩。省公司領導也來祝賀,說他們為全公司改革開放闖出新路。
七月,在到大森林乘風歸來的途中,我有幸在綏化市金葉大廈下榻,並結識了孫中業,聽到他有聲有色地講起他不長的人生所經曆的風風雨雨(當然也包括這座大樓的故事),我才決定要寫這篇東西。於是我又在那裏多住了幾天。
這是一座相當考究的六層大廈,銀白色,歐式造型。主樓是公司的寫字樓,內有辦公室、大小會議室、會客室若幹間。左側樓是公司辦的商場,右側樓是有153個床位的希爾頓飯店。樓內裝修典雅,突出的特點是寬敞明亮,一改這幾年賓館裝修日本式的低矮和香港式的昏暗。最有特色的是希爾頓飯店裏的七個小棍廳,如日本風格的“櫻花泉”,歐式風格的“樂士”,中國民族風格的“思華”,現代都市風格的“宇宙”。有趣的是飯店和各拐廳的名字都是香煙名,這一切都是孫中業的詩。據說,從金葉大廈開業以來,天天客滿,連行署宴請俄羅斯的客人也在這裏舉行。孫中業說,大概用木了五年,就能收回投資。就是將來人們都戒煙了,我們沒活可幹了,這座大樓也可以養我這個公司的人。他想得很遠。
我很佩服孫中業,他為官一任。總給人們留下些什麼,諸如萬寶山的小城鎮,綏化的這座金葉大廈。我們有的官員,留下什麼,怨恨和恥辱,糾偏和落實政策,還有騎虎難下的半截子工程。可是他們照樣心安理得,步步高升。一議論起這些,我和孫中業心裏都挺難受。
六 他身後有一個女人
人們常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身後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我信這話,於是每采訪一個成功的男人,我總要拜訪他的妻子,已婚的或未婚的,這次我也想見一見孫中業的妻子段淑傑,本來要登門拜訪的,她卻來金葉大廈看我。人很年輕俊氣,身材修長,眉目清秀,穿一襲白色的套裙,顯得很高雅,說起話來慢聲細語,又透出賢淑和溫柔。我采訪過許多女人,可這次真的被感動了,不僅是因為她的眼淚。無須描寫,我記錄下她的談話―
我也是下鄉知青,因為幹得好,抽到縣裏,在紡織廠搞路線教育。這個廠子職工子女都在昌德鄉插隊,當時中業在昌德當書記,兩個單位常在一起聯歡,我們倆就認識了。廠工會主席張羅著給我們牽線,介紹對象。開始我不幹,他個矮,又比我大四歲,我沒看上他。後來,聽說他從小吃苦,特別能幹,昌德的人都說他有水平,心眼還好。我又到昌德去過兩趟,看他工作幹得井井有條,講起話來大夥都聽,我有點動心,後來我爸爸媽媽看中他了,說現在年輕人有幾個像他這樣有事業心的。我們倆處上了他很少從鄉裏回來,每次回來,我倆一起到醫院看他媽。他走的時候,我一直把他送到城邊,他總說他們鄉裏的事兒,我可願意聽了。他又要往回送我,我說,我不怕,你快走吧!總是難舍難分的。
我們是78年冬天結婚的,當時中業在萬寶山當書記,又是縣委委員。我尋思結婚,簡單點,別給他造成啥影響。他爸給了一百塊錢,買了點煙和糖,連喜字都沒貼,屋子是舊的,窗戶漏風,牆角裂著大口子,掛著霜。孫中業連一件新衣服也沒做,那時他媽媽剛死,家裏挺困難。就這樣,我們把婚結了,連酒席也沒擺,記得晚上全家吃的是苞米情子粥。結婚第三天早上,縣委組織部來人把中業找走了,回來之後他臉色不好,我間咋的了,他說有人告到縣裏,說他結婚大操大辦。這不胡扯嗎!我氣得說不出話來。當天,他急急忙忙回鄉裏了。我趴在炕上哭起來。老公公說,你這屋像冰窖似的,缸都凍了,搬過來住吧!這樣我和中業的弟弟妹妹和老公公擠在一個屋住了。你看我們的婚就是這麼結的。
十幾天後,他回來了,我們現生爐子,燒了半宿,屋裏還伸不出手。第二天一早,他又走了,說鄉裏的事太多。以後十天半月回不來一次,有時到縣裏開會,開完會不回家又回鄉了。他換洗的衣服都是我洗好,讓別人捎去的。鄉裏有車進城,來接過我幾次,司機說嫂子到鄉裏住幾天吧,看看大哥。說實在的,我真想去。怕給他造成影響,我一趟沒去過。過年過節,他能回來住兩天,鄉裏有事兒,又來人找他,有好幾次餃子包好了,剛要下鍋,來人一找,他就騎著車子走了,我又止不住眼淚哭起來。那時,我年輕,天天盼著他回來。他回來,我什麼也不讓他幹,讓他陪著我嘮嘮嘖。
那時,我們的日子過得真苦,他每月掙三十多塊錢,很少往回拿,他還資助鄉裏兩個交不起學費的孩子上中學。他穿一個空心棉襖,裏麵連件毛衣也沒有。一次縣裏領導請他們吃飯,喝酒喝熱了,別人都把棉衣脫下來,穿著毛衣,他挺胖,滿臉流汗,就是不脫棉衣,還說不熱。我聽說了,心裏挺難受,趕忙給他織了一件毛衣,他穿了不幾天,就給他弟弟了。他這個人,家裏家外,啥事都先想著別人。我懷孕了,他也沒時間照顧我,什麼營養品也吃不上,兒子生下來才五斤,可瘦了,我沒奶,餓得他整天的哭,我那點錢買奶粉都供不上他。有一回,鄉裏來了幾個幹部,讓我給他們做飯吃。他們一看,碗櫃裏連棵蔥都沒有,眼圈都紅了,說:“沒想到弟妹子的日子過得這麼苦,連點青菜都不吃,還能有奶!”那時,中業從鄉裏回家,什麼也不帶,人家當了鄉幹部,家裏啥都有,什麼冰箱、彩電呀,我們家裏啥也沒有!
中業在鄉裏吃苦挨累幹了十年,我領著孩子在家守著空房子,別提有多難了!丫到刮風下雨時,我整宿的不敢睡,怕房子倒了把我和孩子砸到裏麵。平日我也睡不好覺,有一點動靜,我趕快起來,怕來壞人把我們娘倆害了。有時我整宿的哭,我想,我還不如嫁個工人、農民,能守家在地全家過個安穩日子。你看到下班時,人家都騎著車子來接,成雙成對的馱著孩子回家。可我自己背著孩子往家走,走一道哭一道。邊走,孩子邊問,我爸啥時候回來呀?
那年秋天,兒子吃西瓜把西瓜籽卡到嗓子裏,把臉都憋青了。我嚇得直哭,到大道上截汽車,讓他們給孫中業捎信,讓他快回來,沒人理睬我。我借鄰居的自行車來到郵局給他打電話,他急忙趕回來,我們一起坐火車到哈爾濱,醫院的吳大夫動手術把西瓜籽取出來,把我兒子救了。醫院的護士看著中業穿著破膠鞋,滿身是泥,胡子拉茬的,不相信他是孩子的爸爸。現在這西瓜籽,我還留著,一有空,我就拿出來對兒子說,你活過來不容易!你要不好好學習,你爸工作再不順心,媽就沒法活了。
後來他調回縣裏工作了,我可高興了!沒想到,人家批評我們超生第二胎,氣得他睡不著覺,得了高血壓病!他又報考黨校,十幾天沒睡幾個小時覺,搶著複習功課,考場上都虛脫了,好不容易考上了,扔下我們娘倆,一走一又是兩年!畢業後,工作分配不遂心,他氣得鼻子出血,肛門便血,不上醫院看病,又到肇州上班。他走了,我就哭,我悔恨自己一點也幫不上他的忙,我要是幹部子女,認識上邊的人多,幫他疏通一下,何必讓他犯這麼大的難!
肇州縣有了房子,我們馬上搬去了,我對中業的身體不放心,他調到海倫縣,我們家又很快搬去了,雖然住的都是舊房子,條件也不好,可在他身邊,我心裏踏實。在縣裏我一舉一動都注意。我天天都早起,把房前屋後都掃得幹幹淨淨。從不敢穿漂亮衣服,我從小愛玩,喜歡唱歌跳舞,可什麼文藝活動也不敢參加。怕人家說,你看孫書記他老婆真能抖擻。他要是下鄉了,不在家,我更是早早關上門,領著孩子睡覺,怕人家說出閑話!中業常對我說,我欠你們娘倆的太多了,以後一定給你們補上!後來調到綏化了,他說,這裏是大地方了,你想穿什麼就穿吧,他出差回來總給我買許多衣服。有時他們單位搞舞會,他也總讓我也去。
每天中業一進家門,一看他臉色不好,我心裏也跟著堵得慌,不知道為什麼,他工作越幹得好,越有人整他告他。不知這些人安什麼心!上麵領導有時也不給他做主。有一陣子,我誰也信不著,感到周圍沒有一個好人。一些人咋那麼壞!中業可是個好人,別看他有時批評人挺狠,心腸可軟了。在鄉裏工作時,誰家有困難都找他,他最同情老百姓,誰家遭災受難,他總是跑前跑後。他在省委黨校學習時,鄉親們有病都去找他。他領著他們到大醫院找大夫,他自己花錢給看病,老鄉感激得給他下過跪。在綏化也是職工的大事小情,他都掛在心上,誰家要是有了病人他都張羅著幫助看病。那次省電視台來拍綏化地區發展煙葉生產的電視片,要拍他在望奎縣指導生產的鏡頭,他聽說工會副主席朱兆樣的老伴要到哈爾濱做膽結石摘除手術,他讓別的領導去拍電視,自己跟著病人到了哈爾濱,找到有名的大夫主刀,想法感謝人家,作手術時,他等在手術室門口,老朱的老伴下了手術台,中業又到床前若望她,這才返回綏化。他們全家都感動得落淚了!
中業的心裏都是公家的事、單位的事,家的事他什麼也不管。去年單位蓋大樓,他吃不好,睡不好,有時半夜突然醒了,然後趴在桌子上畫圖,第二天拿著圖跟人家工程師商量。過國慶節那天,他說領我到街上溜達,轉來轉去,又轉到他們大樓工地上,他說你先等一會兒,我看一下就出來。結果,我等了一個小時,他還沒出來,進去一看,他還和工人們嘮呢! 回家以後,他讓我把家裏的酒找出幾瓶,他又拿著酒給工地上幹活的人送去了。他說,過節了,也讓他們高興高興!你看他這個人,總是想著別人!”
段淑傑同誌和我談了一個下午,她幾次硬咽得說不下去,淚水奪眶而出,她不停地用手絹擦拭,不一會兒,手絹如水洗的一般。她是一個柔弱的女性,她愛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希望過平靜的生活,然而她和她的丈夫一起經受過許多風浪,她的心靈受到折磨。然而,她用自己巨大的愛心,給自己的丈夫以溫暖和慰藉,使他成為一個強者,成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我們應該記著她的功績,給她更多的關懷和理解。
我對孫中業說:你應該給自己的妻子更多的愛。
七 煙雨莽蒼蒼
我離開綏化回哈爾濱時,孫中業和我同行。又有人向上級反映他的“問題”了。他要到哈爾濱去講講清楚。
又進人了雨季。
烏雲從天際上一層層壓過來,天色驟然昏暗。雷聲從遠處隆隆地滾過來,突然在頭上炸響,一道道閃電在天空掠過,大地上的一切霎時變得慘白。大雨傾天而降,在大地上卷起一片白色的煙霧,顯得很朦朧。
我們乘坐的黑色奧迪轎車(總公司獎給綏化分公司的),在雨幕中穿行,在被水漫過的公路上激起兩道水的射線。我凝視著身邊的這個漢子,審視著不安分的靈魂。他像‘頭在鬥牛場上已被刺得鮮血淋漓,還在奔跑的公牛。他永不滿足,永不低頭,永遠有自己的追求。有人說,你住最好的房子(辦公樓),坐最好的車,有最好的媳婦,你還要什麼?他說,我要活得充實,活得有意義,活得有勁氣!
他對我說,學習鄧小平南巡講話,就像又一次得到解放。他領著各縣公司的領導,跑到深圳、海南看了一圈。他後悔,早幾年沒來看看,他羨慕那裏的人的幹法和活法。他又逐個地考察了東北的沿邊開放區黑河、綏芬河、輝春,他和那裏政界和商界的要員都有接觸,他立足於遠東,立足於二十一世紀,安排他們公司的今天和明天。他說,他還想幹許多事,他甚至想到一個全省最窮的縣當花子頭,紮下心幹十年,非把它變成全省出名的富縣。他甚至想辦一個私營企業、合資企業,總之,他想尋找一種鼓勵人幹大事的機製,他是一個渴望舞台的演員,他要演一幕雄武壯麗的活劇。
“你不怕風風雨雨嗎?”我指了指車窗外。
他說,風風雨雨是自然現象,誰也躲不過去。在這樣的世界,我們的國家不正經受風雨嗎!我們這一代身在其中,隻能頂著風雨上。老一代不是冒著槍林彈雨嘛,我們也要經受風霜雪雨。在風雨中成長,對我們來說不是抽象的一句話。
“那我們該說,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我說。
他笑了。
車窗外還是一片風雨蒼茫。
1992年7月
綏化―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