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校門口的衝突
經過考試,衛國正式插班到新華小學讀書,和小光、相如一個班。
學校離宿舍不遠,出了巷口,沿著綠蔭覆蓋的馬路,頂多再走五分鍾。
一清早,三個朋友在衛國家門口彙齊,然後雄赳赳、氣昂昂地挽著手,在馬路上橫衝直撞。路上的同學都羨慕地望著他們。要曉得,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這樣好的朋友的。
相如走過每個同學身邊時,總是故意把腳步加重。
杭州是個美麗的城市,市區並不大,古樸的建築,掩映在綠色的樹木之中。這季節,馬路旁的法國梧桐長得正茂,肥大的,綠得發黑的葉子,互相重疊著,罩在馬路上空,馬路像一條綠色的走廊。
路麵上清爽爽的,好像剛用拖布拖過。空氣清爽爽的,好像剛用過濾器濾過。放眼看去,一切都是這樣的幹淨、漂亮,一切都是這樣的勃勃有生氣。
衛國他們一蹦一跳,腳板下像裝了彈簧。
再過幾個門口,就要到學校了。雖然衛國隻來過幾趟,但他感到,自己閉著眼睛也不會摸錯。
前麵的同學都放慢了腳步,自動地排成兩行。
校門口站著兩個小姑娘。右邊的那個,穿著白襯衫,寬
背帶的粉紅色短裙,兩條小辮子編得緊緊的,像兩根棒槌掛在胸前。她的脖子上醒目地係著一條鮮豔的紅領巾。
她嚴肅地抿著嘴,兩隻眼睛專注地眯縫著。每個同學走到她身邊,都主動地伸出手,然後扭過身,低下頭,還從口袋裏掏出手絹抖一抖。
“這是做啥?”衛國不大明白。
“衛生監督崗。”小光說,“看看指甲長不長,頭頸黑不黑,手絹帶沒帶。老師說,從小就要講衛生,講文明。”
他拉著衛國站到隊伍後麵。
“哎呀!”相如一摸口袋,不禁叫了一聲。
他忘了帶手絹。
小光推了他一把。
相如會意,馬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小光眼珠一轉,把書包往背上一推,左手挎起衛國,右手挽住相如,三人連成了一橫隊。
他起了一個頭:
向前,向前,向前
衛國、相如大聲地唱了起來。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於是,這支小小的隊伍,邁開正步,浩浩蕩蕩地向
校門進發。
幾個忘了帶手絹的同學高興了,趁機歡天喜地地跟在後邊,把腳步踏得“叭叭”直響。
帶紅領巾的小姑娘一愣,連忙伸出手:“站住——,站住一一!你們還沒有接受檢查呢。”
三個人裝沒聽見,相如小小的胸脯向前一挺,把她伸過來的手用力撞開,直著喉嚨,唱得更加響亮了。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民族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停一停!”小姑娘追了幾步,擋住了這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啥事體?〃相如裝糊塗。
“檢查!”
站在左邊的那個小姑娘也追了上來。她長得細眉細眼的,喉嚨真尖:“真不自覺,快點退回去!”
“偏不!”相如拉緊小光,挑戰似的說。
“好吧,就在這裏檢查也可以。”穿粉紅背帶裙的紅領巾板起了漂亮的麵孔,作了點讓步。
“偏不讓你檢查。”相如歪了歪細脖子,強硬地說。尖喉嚨沉不住氣了,她跳起來,指著相如的鼻頭問:
“你還講不講道理?”
小光護著相如:“哪個不講道理了?”
“你!”
“告訴老師去好了。”小光不在乎地揚起下巴。突然,旁邊有人很威嚴地“嗯”了一聲。
衛國扭頭一看,一個高個兒的年輕老師生氣地站在那兒。他有一張團團的圓臉,眉毛很淡。此刻,他眉頭緊皺,眉心像有隻馬蹄印,褶皺很深。
“輔導員,”尖喉嚨像見到了救星,幾步跳了過去,炒崩豆似的說,“林小光他們不讓檢查,勸他也不聽,還同我們吵架。”
輔導員瞪起了眼:“林小光,又是你。你這個人吃批評吃出甜頭了?告訴你,這樣下去是危險的!”
小光梗著脖子不說話。
相如卻害怕了,他看看小光,又望望輔導員,怯生生地說:“輔導員,是我忘了帶手絹。”
“這是第幾次?”
“第三次。”
“為啥總忘?”
“我……我……”
“回去拿!”輔導員對這類事,向來是毫不留情的。他厲聲道:“其他人退到門口去,讓鄔雪玲她們繼續檢查。這樣無組織無紀律還行?”
相如無可奈何地抱著書包,往外走。但不等輔導員轉過身,他就惡狠狠地朝鄔雪玲她們齜了一下牙。
“這兩個小姑娘是哪個?”衛國問,“這樣厲害。”“都是我們班的,也住在和平新村。”小光扁扁嘴巴,“鄔雪玲是中隊長,另外一個叫張桂蘭,是鄔雪玲的跟屁蟲。這兩個人,頂會告狀了,我們都不理她們。”
“這種人是討厭。”衛國很同意他的意見,“在台州,我們班也有一個,屁眼大的事體,也去報告老師。大家都不同他講話,隻有老師喜歡他。”
敲兩分鍾預備鈴時,相如才滿頭大汗地跑回來。他坐在座位上,呼味呼味地喘著粗氣。衛國看出來了,他一半是真,一半是裝出來的。
鄔雪玲幾次投過去嚴厲的目光,示意他輕一點兒。相如喘得更凶了,簡直像在跑火車。一直到老師進了教室,他才打住。
下課了。老師前腳邁出門,相如馬上從座位上蹦起。他特地繞到鄔雪玲的桌子跟前,屁股一蹭,隻聽“嘩啦”一聲,鄔雪玲的鉛筆盒掉了。鉛筆、橡皮、小刀……撒了一地。
鄔雪玲氣得叫了起來。
相如擺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中隊長同誌,怎麼……怎麼鉛筆盒也造反了?”
張桂蘭從教室的另一個角落衝了過來,給鄔雪玲幫忙:“你……你這是打擊報複!”
“好了,好了。”小光裝好人,“張桂蘭,快去告訴輔導員,叫他快來打陳相如四十大板。”
說完,他們扔下氣鼓鼓的小姑娘,到操場上踢皮球去了。
衛國對眾人的印象
現在,衛國、小光、相如,己經成為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了。他們常常在衛國家聚會。
相如的媽媽長得胖胖的。她心眼不錯,但有個毛病,
太寵愛相如了。不過,這也難怪,要曉得,她隻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呀。那會兒,一般人家都有三四個伢兒,相如媽媽是提前犯了當今“獨生子女”媽媽的毛病:冬天怕北風吹著相如,夏天怕日頭曬著相如。她恨不得相如能整天一動不動地坐在她麵前,偏偏相如像猢猻一樣好動,一切東西都能引起他的興趣。看見一個人長得胖一點,他也會跟在後麵看半天。所以,一有空閑時間,她就用來管束兒子。
一會兒,她喊起來了:“當心點,當心點,小阿爹呀,你當心點好不好,當心腳骨跳斷。”
其實,這個時候,相如的腳骨不僅沒有斷的意思,而且因為活動,變得非常靈活。
一會兒,她又皺著眉頭撫著胸口:“好了,好了,不要叫得這樣響,喉嚨要破的。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相如第一次聽媽媽這樣講時,立刻緊張地奔過去,他想看看人的心是怎樣跳出來的,但他什麼也沒看到。這以後,他就不那麼好奇了。
相如的媽媽老勸相如吃東西。她弄來各種各樣的吃食,大呼小叫地強迫相如道:“吃吧,多吃點,小阿爹呀,放心好了,裏麵沒有毒藥。”
但釋,相如偏偏吃不多。在這個問題上,小光和衛國的意高度一致。他們認為相如所以長成“豆芽菜”,跟他媽媽的喂養方法有直接關係。
小光的媽媽是研究古典文學的。
衛國問過小光:“啥叫古典文學?”
小光說不大準確:“反正,反正是老早老早以前的東西。”
“多早?”
“聽我媽媽說,那時光,我外婆的外婆還沒有生出來呢。”
真厲害!
你不佩服,行嗎?
她很嚴肅,小光見了她也有點拘束。
衛國十次去他家,總有九次看到她趴在桌子上,不是看書,就是寫字。有一次她不在桌邊,那是因為她出門去了。
她戴著一副黑邊眼鏡,眼鏡片一圈一圈的像隻茶杯底。私下裏,伢兒們都承認,在所有的媽媽中,小光的媽媽頂有學問。但是,大家不大喜歡到他家去。
看到伢兒們進屋,小光的媽媽就眯起眼,用手指抬抬眼鏡架,然後,又把鼻子埋到紙堆裏去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聽到沙沙的翻書聲。伢兒們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連呼吸也不敢用力。
衛國去了幾次後,也不想去了。
衛國的媽媽是個很快樂的人,她梳著兩根大辮子,輕快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嘴裏還輕輕地唱著各式各樣的歌,有歡快的,有悲傷的,她唱得都很好聽。
“這是你的媽媽?”小光很驚訝。
“為啥不是?”
“我以為是你阿姐。”
小光的媽媽梳著齊耳短發,所以,他覺得留齊耳短發才是當媽媽的標誌。
伢兒們都喜歡衛國的媽媽,她也真心喜歡他們。她一律稱他們為“同誌哥”,這個稱呼又親切,又好聽。
有時,他們又打又鬧,弄得屋裏熱鬧得像救火場,她也會板起麵孔,但沒過一分鍾,自己就“撲哧”一聲笑了。於是,她搬過一張板凳,同他們一道嘻嘻哈哈地談天說地。
從見第一麵起,衛國就不喜歡鄔雪玲。男伢兒同姑娘兒中間有溝溝,看來曆史悠久。說來可笑,這種毛頭小鬼,隻要一男一女一道走走,其他小鬼就要起哄,給他們配對。所以,他們都封建得很,男女界限很分明。
但衛國討厭鄔雪玲,主要是另一個原因。
鄔雪玲在班上頂吃香了,輔導員特別看重她。和解放軍聯歡,讓她去;歡迎外賓,讓她去;有時,同學犯了錯誤,比如打架、吵嘴、做小動作……老師沒空處理,也讓她代理批評教育。所以,她也認為自己比別人高一頭。見了同學,尤其是她認為落後的同學,總擺出一副教育人的架勢。
但鄔雪玲這樣的人,自有她的擁護者,尖喉嚨的張桂蘭就算一個。她前兩年才從山東老家出來,她對鄔雪玲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舉一動都想學她的樣子,可又學不像,弄得不倫不類的,愈發讓男伢兒們看不起。
鄔雪玲有個弟弟叫鄔雪金,比鄔雪玲小兩歲,剛剛讀小學一年級,長得幾乎和鄔雪玲一樣高。他晃著大腦袋,搖搖擺擺地走來走去,蠻威風的。可惜隻要一開口,就可以看出,他是個十足的小伢兒。
有一次,衛國問他:“鄔雪金,你長大了想做啥?”
他毫不猶豫地說:“我要賣棒冰。”
“為啥?”
“你想想,棒冰多少好吃呀?”他認真地說,“我一口氣可以吃十根。”
大家很少叫他大名,都叫他“扁豆”。他的後腦殼是平平的,這在南方伢兒中是很少見的。男伢兒們看到他,總忍不住要摸摸他的“華北平原”,鄔雪金很大方,不論哪個摸,他都不生氣。
衛國對他的評價比鄔雪玲高多了。可惜他太聽他姐姐的話了。有時,玩得好好的,聽得一聲“雪金”,不管他阿姐在哪裏,他馬上扔下手裏的東西,朝阿姐奔去。
“小家夥沒頭腦。”男伢兒們說是這樣說,但很原諒他,他還小呀。所以,對他的態度非常友好。
在學校裏,衛國最喜歡班主任顧老師。顧老師已經五十多歲了,頭發都花白了。但在伢兒們的眼裏,她頂頂漂亮了:高高的鼻梁,長長的眉毛,一雙帶點灰色的眼睛總是笑眯眯的,說起話來,又清又亮,像一條小溪。
她最會觀察同學們的心思了,一看表情就曉得,他們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正在想啥。課外活動時,她喜歡和同學們一起踢毽子,她會踢許多花樣,連頂難踢的“跪腳跳”,她也會。每當顧老師踢毽子時,男同學們早就忘記了這是女伢兒才玩的把戲,?就在不久前,自己還公開地對它表示過輕蔑。他們團團圍了上來,熱心地幫助老師數數。
輔導員比起顧老師來,年歲可能要小一半,據說,這叫他感到非常的遺憾。平時,他總是很嚴肅的,他以為隻有這樣,才能使自己變得老成些,才能壓得住陣腳。
衛國奇怪地發現,輔導員的表情和鄔雪玲的表情是一樣樣的。他問小光:“輔導員是不是郞雪玲的遠房阿哥?”
“有可能。”
但不管是不是,反正衛國一點也不喜歡輔導員,很多
同學和他有同感。輔導員一來,他們就像老鼠躲貓一樣,逃得遠遠的。輔導員身邊總是這幾個人,鄔雪玲呀,張桂蘭呀。
顧老師一來,情況就不同了。
一次,衛國在作文裏寫道:“顧老師領著我們,就像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
這個比喻是否恰當,還可以研究,但倒是表達了衛國對顧老師眷戀之情。
“遊擊隊”和“遊行示威”
好曰子總是容易打發的。
清早,伢兒們從各個門洞裏奔出來,三個一群,五個一夥,打打鬧鬧,嘰嘰喳喳地走了。和平新村就像剛發過潮水的海灘,馬上平定下來。八點鍾一過,上班的人也都走了,宿舍裏就更加清靜了。初升的太陽給樓房、樹木塗上一層金光。這時光,在家的,除了老太太,就剩下那些連路也走不穩的小毛頭了。
一到下午四五點鍾,宿舍又重新翻騰起來。最活躍的,唱主角的,當然還是那些伢兒。那年月,家長對孩子的管束遠比現在要寬鬆,他們玩“造房子”,玩“官兵捉賊”,玩“疊羅漢”,熙熙攘攘的,房頂都要抬起來了。
一晃,衛國搬來有兩個多月了。
漫長的暑假開始了,這是和平新村的災難。如果說,開學期間,宿舍還有一些安靜,那麼,現在終日裏再也找不出這樣的時光了。
這天,衛國倒是安穩了一個上午。他看了一本書,《鋼鐵戰士》。
真是一本好書呀。他一邊讀,一邊歎息。當讀到遊擊隊員英勇就義時,他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滾落下來。
讀完後,他馬上把它推薦給小光和相如。
“唔,”兩個夥伴讀後,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是本好書。”
相如眯縫著眼,漫不經心地拔起了一根小草:“你們說,我們要生在那個時光,會不會去當遊擊隊?”
“你說呢?”衛國聳聳鼻頭,反問道。
“當然會的。”
“難說。”小光譏諷道,“你媽媽肯嗎?”
相如急了,這是個大是大非的問題。雖然小光是他很信服的人,但他也接受不了小光這種口氣:“我媽媽又不是你媽媽,你怎麼曉得她不肯?”
“好了,好了。”衛國攔住了他們,“你們說,遊擊隊為啥總在山裏活動?”
相如把握不大:“會不會是打不過壞蛋?”他好像聽人講過這個意思。
小光堅決不能同意這種說法:“哪裏會打不過,遊擊隊會打不過反動派?”
“就是,就是,遊擊隊多少厲害。”相如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說法不對頭。
衛國的眼睛在閃閃發光:“哪遊擊隊為啥總在山裏活動?總有道理。”
“山裏好玩。”相如猜想。
“有道理。”小光高興起來。你想想,哪個人不喜歡到山裏去轉轉?
衛國嘲弄道:“你們當是現在?那時光,是反動派的天
下,他們有大部隊,有好武器。遊擊隊人少槍也少,硬碰硬是要吃虧的,到山裏去打遊擊是個好辦法。”
這一番話,把小光、相如說得口服心也服。
小光佩服地看著衛國,他總比別人懂得多。
小猢猻陳相如,開始發揮想象:“一人一頂柳條帽,腰裏別支手槍,多少神氣!”
他提了個建議:“我們來當遊擊隊,好不好?”
這個提議,弄得三個人都手舞足蹈的。
前麵就有棵柳樹,長長的柳條,柔軟地垂著,隨風擺動。
小光個頭高,他連抓帶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柳條不肯輕易就範,直到相如從褲袋裏摸出了一把小刀,事情才順利起來。他們很快就割下幾枝柳條,編了三頂柳條帽。
帽子往頭上一戴,感覺馬上就變了,好像真成了遊擊隊員了。
他們整齊地排成一排,神氣地喊著號子。
突然,排在後麵的小光,感到屁股上重重地被什麼東西拍了一下,回頭一看,不覺“哎呀”一聲。
管理員陳伯伯正怒氣衝衝地站在他身後。
“你們這是做啥?”陳伯伯指著滿地的枝葉問道。
“當遊擊隊。”
“遊擊隊?啥遊擊隊!”陳伯伯才不管迎上來的三張笑臉,“有這樣害人的遊擊隊嗎?”
衛國想給管理員講講道理,還是小光識相,他曉得犯了這類的錯誤,好話就是講上三籮筐,隻當叫大水衝走了。他站在陳伯伯的背後,輕輕擺擺頭,然後,握緊拳
頭,前後一擺,做了一個“逃”的動作。
兩個朋友會意地眨眨眼,隻聽小光喊了聲:“快!”
三個人馬上四下散開。
要講跑,陳伯伯不是他們的對手,但他充分利用手裏的現成工具,飛快地掄起竹絲笤帚,左右開弓,東一記,西一記,三個人動作再快,一個也沒能逃脫。
一刻鍾後,三個朋友撤進了草場根據地。他們狼狽地坐在石頭上,拉風箱似的喘著粗氣。
“這個管理員真蠻。”衛國憤憤地說。
“唉,哪個叫我們采他的樹枝。”別看小光平日脾氣暴,這件事上他卻自認倒黴。
“采點樹枝算啥?”衛國總覺得氣難平,“我們做遊擊隊,有啥錯?”
“就是麼,他也太凶了。我們又不是小癟三,一人一笤帚。”相如苦著小臉在揉屁股,“看,都打成六化生了。”
“不能這樣拉倒!”衛國斬釘截鐵地說,“我們搞他的示威遊行。”
“示威遊行?”
“對,就跟電影上一樣的示威遊行。”
“好!”相如一蹦老高,不論什麼新鮮主張,都會得到他的熱烈響應。
“好!”小光的興致也上來了。
這時,管理員己經打掃完現場,一拐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即將來臨的風暴。
他沾著水,動手磨那把修樹枝的大剪刀,樓前的冬青樹該整理了。
“膨”的一聲,門推開了。
扁豆叭噠叭噠地奔了進來:“陳伯伯,陳伯伯,”他開心得直拍巴掌,“快去看呀,衛國阿哥他們遊行示威了。”管理員好奇地跑到窗口,開始他沒有弄懂伢兒們的意思。他奇怪,這幾個小鬼頭又玩啥新花頭:衛國扛著一根四尺長的木棍;小光的肩上是把笤帚;相如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把拖布,上麵還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一大群孩子跟在後邊,說的,笑的,跳的,像一群剛從花果山上下來的小猢猻。
管理員推開窗戶,把頭探了出去。
三個伢兒一見他,互相一擠眼,衛國就舉手喊起了口號:“陳伯伯頂頂壞!”
“陳伯伯頂頂壞!”
“我們不同陳伯伯好!”
“我們不同陳伯伯好!”
管理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問:“為啥說我頂頂壞?”
“你是絡腮胡子。”衛國幹脆地說。
“電影上的絡腮胡子都是壞蛋!”相如的補充相當有力。伢兒們都嘩嘩地笑了。
於是,三個朋友扛著家夥,圍著房子,轉起圈來,嘴裏還參差不齊地唱道:
同誌們團結起來堅決不理壞蛋吃唷吃唷吃唷嗬
大群的伢兒隨著節拍,拍手,跺腳,引得馬路上的路人紛紛駐腳。
陳伯伯黝黑的麵孔漲得通紅,他伸手去抓笤帚,伢兒們一看情況不妙,拔腿就逃。他們逃得這樣快,倒叫陳伯伯哈哈大笑了。
幾個老太太為管理員抱不平。
“這些小鬼,真是氣人,不給他們吃點苦頭是不會改的。”
陳伯伯放下笤帚,嘴角還掛著笑。他轉身要回屋去,繼續去磨那把磨了一半的剪刀。
老太太們攔住了他。
“小陳呀,這次要拿出點厲害來。”
“那個叫衛國的,是領頭,告訴他媽媽去。”
“這種人,就是欠打,重重地打上幾頓就好了。”
扁豆還沒有走,他一字不漏地把這些議論聽在耳中,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從頭到腳都打抖了。他貼著牆走了幾步,看看沒有人注意他,抬腿就跑。
這時,衛國他們順著那條走過足有一百遍的小路,快要到達草場根據地了。
“看。”相如突然停步,指指正前方。
張桂蘭邁著急促的小碎步,慌慌張張地朝東跑去。
“密探!”小光大叫起來,“她一定是去找鄔雪玲報告我們的情況。”
“不能放過她!”
衛國舉起彈弓,“啪”,一塊石頭射到張桂蘭前麵的樹幹上。張桂蘭慌忙躲到一棵大樹後。
他們追了過去。
衛國又是“啪啪”兩下。
在強大的“敵人”麵前,張桂蘭顯得太弱小了。
她一步步往後退,心驚膽戰地問:“你……你們要做啥?”
“做啥?審判你!”男伢兒們肩並肩,圍成一道牆。
小姑娘真沒用,剛一交戰就吃不消了。張桂蘭可憐巴巴地低著頭,垂著眼,鼻尖都紅了。
衛國明知不對,還是用力推了她一把:“說,你跑得這樣快,想去做啥?”
小光、相如也凶狠喊道:
“說!”
“說!”
張桂蘭看看這個,望望那個,眼睛一閉,“哇”地哭了。
突然,從他們的右側傳來一聲喊叫:“住手!”
一個渾身墨黑的人,急顛顛地奔過來。
這是一個北方老太太,穿著黑衣黑褲黑布鞋,一臉縱橫交錯的皺紋,兩頰癟進,嘴巴突出,兩顆門牙顯得又長又大。
她大叫道:“還不住手!這麼欺負人還行?”
衛國一愣,她就像一陣風似的刮到了跟前。
她的手指幾乎要戳到衛國眼珠裏去了:“好你個小子,看把你給凶的。有能耐,再打幾下俺看看。”
她把張桂蘭推了過來:“去!讓他們打!俺就看著他們把你打死!”
衛國一看,局勢比剛才還要緊張。他無師自通,三十
六計走為上,於是,趕緊發出了撤退信號,三人扭頭又跑。
在草場坐下後,他們還驚魂未定。
“這個老太婆是哪個?”衛國不認識。
“張桂蘭的姥娘。”
‘‘真凶!”
“大家都叫她狼外婆。”
衛國想起了她的長相,不禁大笑。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時,扁?像皮球一樣滾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衛國阿哥,大事不好!陳伯伯要告訴你媽媽,讓她打你一頓。”
“哎呀,這怎麼辦?”相如慌了手腳。
“看來,陳伯伯是真生氣了。”小光也沉不住氣了。
衛國也有些發慌。
“你媽媽會不會打你?”相如很擔心。
“我陪你回家。”小光勇敢地說,“要打,我們一道讓她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