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去。”相如站起來說。
“不要緊的。”衛國躊躇一下,故作輕鬆地說,“我媽媽頂不高興打人,罵幾句是一定的。罵又罵不痛的。”
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傍晚的陰影張開了翅膀覆蓋著大地。涼涼的夜風也吹起來了,頭頂的樹枝“嘩嘩”響著,好像在說:“天不早了,好回家了。”
三個朋友無可奈何地抬起腳。
衛國一步一挪,挪到家門口。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撲撲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壯壯膽。
他趴著門縫往裏看,媽媽正坐在桌子旁邊看報。
他輕輕推開門。
聽到響聲,媽媽從報紙上抬起頭,一聲不響地看著兒
子。
衛國低著頭,裝出一副可憐相。他以為媽媽看到他這副樣子,一定會笑的,而媽媽不論生多大的氣,隻要一笑,事情就算過去了。
但是,等了半天,媽媽也沒有說話。他奇怪地抬起頭,見媽媽還怒氣衝衝地看著他。他隻好強裝笑臉:“媽媽,你不罵我吧?”
“罵!”
衛國不滿了。他大聲說:“罵吧,罵吧。我們隻采了幾枝樹枝,他就拿笤帚打我們。”
“活該!”
“好!以後我也這樣做。道理也不講。他是大人,我們是伢兒,大人好隨便打伢兒的?”
媽媽憨了:“聽聽,你倒有理了。過來她毫不客氣地把兒子推到窗口,“張大眼睛好好看看!”
夜的輕紗罩著大地,一彎新月發出淡淡的清輝。在清清的月光下,窗外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柏油馬路的那頭傳來了均勻的“哢嚓哢嚓”的聲音。衛國探出頭,他看到管理員正在修剪冬青樹。
管理員架著胳膊,吃力地挪動著傷腿。他身後的冬青樹,平整得像塊地毯。
“你以為樹是自己長出來的?花是自己開的?哪一樣東西裏沒有陳伯伯的心血與汗水?”媽媽氣呼呼地問。
衛國脹鼓鼓的肚子,一下子癟了下去。
他看見管理員放下剪子,揮揮右手,又把剪子倒了一下手,騰出左手活動了幾下,然後,重又貓下腰,“哢
嚓哢嚓”,“地毯”在向前延伸。
“你看,陳伯伯多辛苦!他是抗美援朝的戰鬥英雄,腳受傷了,還一定要來當管理員。你們不幫助他,還搞破壞,這是啥行為?”
衛國訥訥地說:“我們想當遊擊隊。”
“遊擊隊?”媽媽尖刻地說,“有這樣的遊擊隊?為了自己開心,叫別人吃苦頭。簡直是反動派!”
衛國嗚嗚哭了,他含混不清地說;“你槍斃我好了,你把我關起來好了。”
媽媽“撲哧”笑了。她拉起滿臉淚痕的兒子:“憨樣!還哭呢,冤枉你了?這樣大的人,一點事體也不懂。飯在鍋裏,快吃去。”
吃過飯,媽媽又給了他一個黃金瓜,然後戳戳他腦殼:“學長進點,人不小了。”
衛國跑回自己屋裏,房間裏黑洞洞的,他輕手輕腳地把瓜放在桌子上。
“啪”,電燈亮了。
“阿哥。”妹妹的小胖手捉著燈繩,她還沒睡著。
“你不瞌睡?”
“我等你。媽媽罵你了?”
衛國搖搖頭。
“你騙人。你哭了,一定罵過了。”妹妹伸手去摸哥哥的臉,上麵還有淚痕。
衛國感動地把妹妹抱了起來,他拿起黃金瓜,掰了一半給他。
“我吃過了。”妹妹高興地接了過去。
“都給你。”衛國索性把另一半也送了過去。
“阿哥,你頂好。”
衛國在窗台上趴了一會兒,然後豎起一隻手指頭,示意妹妹不要說話,踮著腳,推門出去了。
妹妹莫名其妙,她光著腳,跑到窗口。她想曉得,阿哥發現了啥好東西。
隻一歇歇工夫,她看到阿哥從樓裏出來,順著柏油馬路走呀走,咦,他停住了。
妹妹揉揉眼,離阿哥不遠處,有一個人。哦,是陳伯伯。他正在剪樹枝。
她看到阿哥彎下腰,拿起了笤帚,跟在陳伯伯後頭,賣力地掃起地來。
從今天起,重新開始
“衛國,你們老師來了。”一個伢兒高聲喊道。衛國嚇了一跳,連忙扔下同伴跑回家。隔著窗玻璃,他看見顧老師正笑容滿麵地坐在椅子上。
媽媽站在旁邊,神色有些尷尬。
媽媽到廚房裏去倒開水,趁顧老師還沒有看到自己,衛國一貓腰,趕快鑽進廚房。
“你這個同誌哥呀,又闖禍了?”媽媽氣得直咬牙。“沒有呀。”衛國辯白。
其實,他心裏也“撲通撲通遼”直打鼓,會不會是前兩天的遊行示威,傳到老師的耳朵裏了?
“沒有?沒有老師會到家裏來!”媽媽直定定地看著他。衛國避開媽媽的目光。他像一隻漏氣的皮球,打不起精
神來。
話。
“顧老師請喝水。”媽媽不自然地笑道。
“顧老師。”衛國勉強打了個招呼,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引得媽媽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衛國狼狽極了。他縮到窗台邊,用手指去劃玻璃。“哦,是衛國呀。”顧老師興致很好,她好像一點也沒有注意到衛國的局促相,“你妹妹很會講話呀。”她接過開水,放到桌上,對媽媽說:“你這兩個孩子,看看就讓人世間暢快,都壯壯實實的,又聰明,又活潑。”
媽媽擺擺手:“哪裏,哪裏,頑皮死了。這個衛國真讓老師操心了。”
顧老師說:“衛國不錯。來的時間不長,老師、同學都喜歡他。”
衛國張大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媽媽又意外,又高興。她把麵孔湊近去:“顧老師,我們衛國頑皮是頑皮,但是隻要講通了道理,他還是肯聽的。”顧老師肯定地點點頭:“現在的小伢兒,都是這樣。到底是新社會,從小受教育,都願意進步當好學生。”
媽媽信服地連連點頭,聲調也提高了:“我們衛國就是個性強。”
“個性強不是壞事。”顧老師說,“衛國要強,不甘落後,隻要心思用得正,進步會更快的。”
媽媽連忙把衛國拖了過來:“快聽聽,聽聽顧老師是怎樣講的。”
顧老師摸摸衛國的頭發,頭發很黑,亂蓬蓬的,摸
上去有點硬。她笑了。
她問衛國:“聽說林小光,陳相如跟你很要好?”衛國點點頭。
顧老師說:“大家都說,他們很聽你的話?”
衛國有點不好意思,他用力地用腳尖去劃地。
“真是這樣,我倒要交給你一項任務。”顧老師笑眯眯地說,“你不但自己要進步,還要幫助他們一道進步,這才是真正的好朋友,你說對不對?”
衛國覺得老師對自己很信任,心裏熱乎乎的。
坐了一歇,顧老師要走了。熱情的媽媽一定要送她到巷口。
媽媽拉著顧老師的手,再三說:“顧老師,有空多來坐坐,我就喜歡同你談話。”
媽媽看見衛國還沉思著抱著肩,靠著牆,就推了他一
把。
衛國慌忙跳起,跟了出去。
小光、相如聽到消息,很快就跑來了。
“顧老師來過了?”
“是不是鄔雪玲、張桂蘭她們告狀了?”
衛國搖搖頭,他把手插在褲袋裏,顯得心事重重。小光、相如擔心地跟著他,十分注意地研究他的表情。突然,衛國轉過身,堅決地說:“以後,我們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他抓住小光的肩膀:“我們要嚴格要求自己,爭取進步,爭取入隊。”
“當然,當然。”小光、相如都有點莫名其妙。
這些道理顯然是對的,但他們弄不清衛國為啥突然要強調這一點。
第二天,李樹叔叔的來信,進一步促進衛國下了決心。
李樹叔叔是個空軍飛行員,他是半年前和小光、相如在公園裏認識的,並成了好朋友。他們經常通信。
50年代,小朋友和解放軍交朋友是很風行的。許多解放軍叔叔都把幫助小朋友成長看成是自己的責任,他們隔山隔水,關切地注視著孩子們一點一滴的變化。
這天,小光和相如收到了李樹叔叔的來信,馬上就想到一個問題:應該把衛國也擴大進來。
於是,連信也沒有拆,他們就飛快地跑去找衛國。
三個人擠在一張小圓桌前,小光小心地撕去信口,仔細地把信紙鋪平,就清清脆脆地念了起來。
在信的開頭,李樹叔叔解釋,他為什麼有段時間沒有給他們去信了,原來,他去執行一項任務了。
但是,這是一項什麼任務呢?信上沒有寫。
對這一點,三個朋友完全能理解。這一定是一項頂頂重要、也是頂頂秘密的任務。不但對他們,李樹叔叔就是對自己的爸爸、媽媽也不會講的。
這是真正的軍事秘密,一點也不同於他們平常玩的“官兵捉賊”。
接著,李樹叔叔熱情地說,他相信,在這段時間裏,他們的個頭一定又長高了,一定又學到了許多新知識。他說,他很羨慕他們有一個美好的童年,也希望他們能珍惜這個童年。
念到這裏,相如特地向衛國解釋了幾句。李樹叔叔不要看年紀不大,可是吃過大苦頭的。他十歲那年,也就是和他們現在差不多大的時光,就去給地主放牛。平常,吃不飽,穿不暖且不說,還經常挨打。一次,兩頭牛打相打,斷了一隻角,地主伸手一連打了他十幾個耳光,當場把李樹叔叔打得昏死在地。兩相比較,兩種童年,真是天上地下,難怪李樹叔叔要用“羨慕”、“珍惜”之類的字樣。
李樹叔叔在信中還說,他能和他們做朋友,是很高興的。他們就像他的小弟弟,他希望他們天天有進步,天天在成長。
小光念到這一段時,聲音都有點發抖了,另兩個朋友,也感到自己心跳加快。李樹叔叔這些充滿感情的話,就像一股溫暖的泉水,流遍了他們的全身。
但在信的末尾,李樹叔叔提了個小小的要求,這使三個伢兒都吃了一驚。他想看看他們的成績單。他說:“一個學年結束了,我很想知道你們學習的具體情況。”
立刻,三個朋友都變得愁眉苦臉的。他們用手支著下巴,半天沒說話。衛國和小光的成績都不能算好,最糟糕的是相如,他最高分是4分,其餘的全是3分,甚至還有2分,這怎麼拿得出手?
“寄不寄?”相如轉動著細脖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小光咬緊嘴唇,下巴高高地翹著。
衛國悶悶地把手插在褲袋裏,眼睛看著窗外。一隻小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落到窗口。屋裏這麼靜,它以為沒有人,要不,它才沒有這樣大的膽量。看見他們,它嚇了一跳,猛地往後一縮,小黑眼珠一閃,“嘟——”地飛走了。
“寄不寄?”相如飛快地轉動著眼珠,又問了一句。
他的意思很明白,但他希望“不寄”兩字,能從別人嘴
裏說出來。
〃寄!”不想衛國說出了相反的意見。
他對兩個朋友說:“哪個叫我們不用功呀,讓李樹叔叔曉得,他也可以督促我們。”
小光用力吸了兩下鼻子,也同意了。
“好吧,”相如失望了,“這下李樹叔叔曉得我們是啥樣的人了。原來是幾個落後生。說不定,他會討厭我們的。”
衛國從書包裏拿出了成績單,放在桌子上,小光把自己的也拿了出來。
相如不情願地把手伸進書包,突然,脖子又伸長了。他試探著說:“我們就說,成績單老師又收回去了。”“你騙哪個?”衛國生氣了,大聲斥責道。
相如趕快把成績單掏了出來。
信寄走了,信封裏裝走了三份很不出色的成績單。張桂蘭最早發現,三個皮大王話少了,一舉一動都顯得很有壓力。
“是不是老師刮他們的鼻子了?”她悄悄地問鄔雪
玲。
“當然了。”鄔雪玲很有把握地說,“對這種人,就要多批評,放鬆一點也不行。”
她這個觀點,是從輔導員那裏學來的。
一個星期後,李樹叔叔的回信來了,沉甸甸的,厚厚的一疊。
三個朋友,你看我,我看你,哪個也不敢動手拆。到後來,還是衛國鼓鼓勇氣,把信抓了過來。
隨著“嘶”的一聲,信封裏“嘩啦”掉出三個小紙套。
拾起一看,是三套美麗的小畫片。
馬上,雲開霧散,他們高興得恨不能翻跟鬥。
小光一把搶過信,大聲地念了起來。
李樹叔叔的信一抬頭就表示,他歡迎衛國加入他們的行列。接著,他用一大段文字,表揚了他們的勇敢。
真的,李樹叔叔在這裏用的是“勇敢”,三個朋友高興得互相捶打起來。
李樹叔叔說,敢把不出色的成績單寄出來,這是需要勇氣的。他相信,他們如果把這種勇氣用到學習上,一定會克服重重困難,取得優異的成績。
看到這裏,伢兒們的臉都漲紅了,像蒙了紅布。他們感到很興奮。
最後,李樹叔叔提出要和他們挑戰,他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一個新的戰例,也盼望能早些見到三份漂亮的成績單。
信讀完了,伢兒們久久沒有說話。
好半天,相如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們同時抬起頭,互相打量著。猛地,他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三隻小手緊緊地,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衛國嚴肅地壓低喉嚨:“從今天起,我們重新開始。”
小光說:“一定!”
相如也喊:“保證!”
“上課不做小動作。”
“按時完成作業。”
“不打架。”
“不罵人。”.
“不拉女伢兒的辮子。”
“見老師有禮貌。”
衛國看看四周,一字一頓地說:“下學期裏,我們一定要爭取入隊!”
“對!”
“對!”
“說到做到。”衛國又叮了一句。
“一定!”
“一定!”
“做不到呢?”衛國反問。
“開除!”小光堅決地說。
“對,開除!”相如也毫不含糊。
“來!”衛國神聖地伸出了小指頭。
他們莊嚴地拉了勾,嘴裏還輕輕地念道:
金勾,銀勾,
說話不算是小狗。
該說的話都說了,該做的事都做了。三個伢兒滿麵放光,他們手拉著手,又蹦又跳。
陳伯伯從對麵走了過來。
“喂他招呼道,“啥事體這樣高興?拾到金元寶了?”
“陳伯伯,”相如大聲說,“比拾到金元寶還要好,我們要用功了。”
“好呀。”
“你相不相信?”
“這倒要看看再說。”
“把心放到肚皮裏好了,”相如揮揮手,“這次,我們發了誓,拉了勾,再不用功是小狗。”
“陳伯伯,還要你多多幫助我們。”衛國誠懇地說。
“好!一言為定。”陳伯伯右手一舉,“我的笤帚不是吃素的。不用功,格打勿論,決不輕饒。”
伢兒們“哄”地笑了。
最嚴厲的懲罰
在學校裏,鄔雪玲是個頂嚴肅的姑娘了。但是,哪個也不會想到,她還保留著一個幼兒園小毛頭才會有的愛好玩布娃娃。
她自己也感到,像她這種身份的人,有這樣的興致是不雅觀的。於是,平常日子,那些穿著各式各樣漂亮衣服的布娃娃,隻好屈居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大抽屜裏,免得被人看見了,損傷她的威信。
暑假,當然是玩布娃娃的日子。時間既充裕,安全又有保障。一清早,鄔雪玲連頭也顧不得梳,就手忙腳亂地張羅著給布娃娃準備早飯。她命令扁豆去幫她找塊布頭,她要給那個叫園園的娃娃添製一條裙子。她從抽屜裏拿出小鍋、小灶,然後,把所有的布娃娃按大小順序排好隊,正要揭鍋開飯,無意中朝窗外掃了一眼,立刻變得慌亂起來。她看見張桂蘭正匆匆忙忙地朝這邊走來。
她連忙張開雙臂,兩手一劃,把布娃娃又都送回了抽
屜。
張桂蘭進來了,她驚異地打量著鄔雪玲。鄔雪玲背靠
著桌子,神情非常慌亂。
“你生病了?”
“沒有。”
“麵孔真紅。”
“天太熱了。”
張桂蘭拿起了小鍋,好奇地舉到眼前,研究一番(匆忙中,鄔雪玲把它剩在桌子上了),不禁嘿嘿笑了。
鄔雪玲身上都出汗了。
扁豆偏偏這個時候走了進來。他鼻尖上有塊黑。他在執行姐姐交給的任務時,從來是不打折扣的。
他舉著一塊巴掌大的泡泡紗,賣功地說:“阿姐,你看,多少不了好看。”
鄔雪玲把手放在背後,用力地扇了兩下,示意他快點出去。
扁豆沒領會她的意思,瞪著眼,奇怪地問:“阿姐,你不是要給娃娃做裙子嗎?”
張桂蘭覺得好笑:“你還喜歡玩娃娃?”
“不!”鄔雪玲不自然地笑笑,“我是給別人做的。”
偏偏扁豆不體諒阿姐此刻的心情,竟急了:“阿姐,娃娃是你的,不要送給別人。”
他認真地對張桂蘭說:“我阿姐就喜歡布娃娃,她有很多很多布娃娃。”
“去!去!”鄔雪玲火了,一把把扁豆推出門去。
她轉過身,急促地問道;“你來得這樣急,有啥事體?”
“哎呀呀,你還不曉得呀?”張桂蘭的注意力果然被
轉移了,她大驚小怪地說,“衛國、小光不和相如好了。”
“不可能。”
“大家都這樣說。”
“為啥?”
“不曉得。”
鄔雪玲微微地皺起眉頭。
張桂蘭馬上拿出了自己的想法:“要是真的,我們應該趁機把相如拉過來。”
鄔雪玲對相如沒有太多的好感,但感到相如如果和自己在一起,可能會進步得快一點。於是,她說:“走,找相如去。”
相如坐在台階上,無聊地擺弄著小石子。兩個小姑娘從對麵走來,他裝沒有看見,把石子扔得高高的。要曉得,他們是兩個陣營的人。
小姑娘在他麵前站住了。
“陳相如,你自己在這裏呀?”鄔雪玲一本正經地
問。
桂蘭也討好地探過身子:“陳相如,鄔雪玲想找你談談。”
她笑眯眯地看著他,以為他會感動的。
不想,相如不肯給中隊長一點麵子,他蠻橫地說:“談啥,我同你們沒啥好談的,
他這點立場還是有的。
“聽說衛國他們不同你好了?”
一絲悲傷的表情在相如臉上一閃,但他馬上把細脖子一梗,硬邦邦地說:“要你們管呀!”
“同我們好吧。”看他那孤零零的可憐相,鄔雪玲倒真心想爭取他了。
“不高興!”討厭的相如一口拒絕。
“你總不能獨來獨往。”鄔雪玲今天十分耐心。
“獨來獨往也不同你們好!”相如氣狠狠地說,“我不當叛徒。”
鄔雪玲漂亮的小臉都刷白了,她感到下不來台。
張桂蘭也氣歪了鼻子。她拉著鄔雪玲就走,嘴裏大聲喊道:“有啥稀奇!你以為大家都當你是寶貝?鄔雪玲,走!讓他獨個來,獨個走,走來走去沒人理!”
相如朝她們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高聲說:“我願意!”
他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剛剛那場小小的遭遇戰,使他的心情重又變得輕鬆起來。他真想馬上跑去找衛國、小光,把輝煌的勝利,一五—地學說一遍。他相信,他們聽了後一定會哈哈大笑,然後,拍著他的肩膀說:“好樣的!”
但是,沒走幾步,他停住了。
兩個朋友都和他絕交了。
事情是這樣的。
三個朋友決心重新開始後,相如是想好好用功的,起碼應該把每天的假期作業完成了。
那天,他一起床,就把書包拖了出來。為此,他媽媽高興得都要念佛了:“唉呀呀,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來,小阿爹,先吃口東西。”
可惜,相如的屁股和板凳是冤家,他還沒有做好兩道習題,兩者就嘰嘰咕咕地鬧起了矛盾。
外邊是個太陽天,金燦燦的陽光把樹葉照得閃閃發光。知了在樹上拉著長聲,叫得又響又好聽,叫得相如手癢,腳癢,心更癢。
他從窗口探出頭去,巧了,一隻知了正趴在樹上。於是,他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麼從窗口跳出去的。隻知道,等他捏著知了,心滿意足地從樹上爬下來時,衛國、小光已經氣呼呼地等在那裏。
“你的功課做好了嗎?”
“還沒有。”
“你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
相如見怪了:“當然算數。”
他安慰兩個朋友:“你們心放寬,這點作業小事體,我打包票了。”
但是,他第三道習題剛列好式子,外邊的聲音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幾個男伢兒在大呼小叫地打玻璃彈子。相如的鼻頭在窗玻璃上擠了個小平麵。開始他還極力克製自己,但一眨眼工夫,他已翹著屁股,把彈子打得滴溜溜轉了。
就這樣,他無憂無慮地過了一天又一天,作業也就一天壓一天,始終沒能完成。
一怒之下,衛國、小光都不理睬他了。
院子裏很熱鬧,過暑假嘛。辛苦了一個學期的伢兒們,都想盡情地放鬆一下。
趕走鄔雪玲後,相如在門口蕩來蕩去,不知做點啥才好。-
“怎麼辦呢?”
他愁苦地望著那些亮晶晶的樹葉。像一切怯弱的伢兒
一樣,相如經不起一點波折。他把眉毛、鼻頭都擠到一起,一種沮喪的情緒緊緊地抓住了他。
看來,人就得有朋友。沒有朋友,日子是沒有辦法過的。
“準備好了嗎?”樓裏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不要急,我馬上就來。”這是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樓裏出來兩個人,不用看,他就曉得是哪個。扁豆撅著嘴走了過來,相如一把捉住了他,熱情地邀請道:“來,我們打彈子。”
扁豆受寵若驚,一肚子的委屈馬上扔到爪窪國去了。他拍拍口袋,遺憾地說我沒有帶彈子。”
“給。”相如大方地把四五顆玻璃彈子塞到他手裏。
扁豆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你給我?”
“快打!”相如隻顧催促道。
他早撲到地上,飛快地把兩顆玻璃彈子打了出去。
他緊張地側耳聽去,準確地判斷出,衛國、小光已經走近了。他屏住氣,極力控製著自己,才勉強蹲住。他就等著這句話:“你看,相如在這裏呢。相如,還不快來集合。”
他以為朋友們一定會這樣說的。他呢?他就可以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拍拍手上的土,跟在他們的後麵,開心得同以往一樣。
他並不覺得自己做下的事情有多嚴重。以前,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抬高屁股,從兩腿中間,看到兩雙腳終於在他背後停住了。
他感到一陣高興。
“真不自覺,還玩!”這是小光的聲音,他的火氣又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