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遙遠的星星
衛國睜開眼,天還沒有大亮。妹妹睡在旁邊的小床上,歪著頭,小手搭在枕頭上,好像在向哥哥招手。
衛國想把妹妹的手塞進被筒,不想,反倒把妹妹弄醒了。她眨眨眼睛,一骨碌爬了起來,把手繞到衛國的脖子上。
“阿哥,你要戴紅領巾了,是不是?”
衛國點點頭。
“阿哥,你高興不高興?”
“高興。”
“我大了也要戴紅領巾。”
“好。”
妹妹胖胖的手捧住阿哥的臉,歪著頭問:“阿哥,紅領巾是啥?”
她總記不牢哥哥說的那句話。
衛國摁摁她的小圓鼻頭:“紅領巾是紅旗的一角。”媽媽走了進來,笑著說:“三更半夜的,大呼小叫,你們自己不睡覺,也不讓別人睡覺呀?”
妹妹開心地撲過去:“媽媽,阿哥要當一角了。”媽媽故意板起麵孔:“笨人,話也學不像。”
說著,她自己先笑了。
她把準備好的衣服,給兒子裝扮起來:白襯衫,藍褲子,腳下還有一雙白球鞋。
妹妹拍著手說:“阿哥真漂亮。”
衛國走在街上,覺得今天的太陽好像特別溫暖,樹木花草也顯得格外的新鮮。
小光、相如也和他一樣的打扮。他們極力克製著自己激動的心情,把注意力都放在兩隻腳上,盡力把步子邁穩,邁勻。衛國覺得隻要稍稍放鬆,自己一定會飛快地奔跑起來。.
大禮堂早就布置好了,台子上放滿了鮮花,少先隊員們排著整齊的隊伍,站在台下。
準備發展的新隊員,被領到隊列的最前麵。
相如緊挨著衛國,他輕輕地說:“衛國,我心跳。”
衛國摸摸他的手,濕漉漉的。
衛國再看看排在右邊最目!頭的小光,小光的鼻尖上掛滿了小汗珠。
隊伍兩側是鼓號隊,張桂蘭背著一隻小鼓,眼光老朝這邊瞟,好像在安慰他們:“別緊張,每個人都要經過這樣的場麵。”
衛國感激地朝她笑笑。
入隊儀式正式開始了,司儀喊:“立正,入隊旗!”
樂隊小指揮把手一揮,頓時,鼓號齊嗚。鄔雪玲打著隊旗,邁著莊嚴的步伐,從門外走了進來,少先隊員們一齊側轉身,向隊旗行隊禮。
鄔雪玲走到台中央,踏步,轉身,隻聽得一聲“立定”,整個禮堂“拍”的一聲,立刻鴉雀無聲。
首先,是輔導員講話。他今天穿得很整齊,話講得又深刻、又親切。
接著,是中隊組織委員宣讀新隊員的名單。
在熱烈的掌聲和悅耳的鼓樂聲中,衛國他們來到台上,一群捧著紅領巾的少先隊員跑了上來。一個大眼睛的小姑娘,走到衛國麵前,她把紅領巾披上了衛國的肩頭,然後,細心地幫他打好結。
她微笑著,高高地舉起了右手,行了個少先隊隊禮。
衛國連忙笨拙地舉起手,回了禮。
台上,台下,又是一片掌聲。
緊接著是宣誓,新隊員把右拳舉過肩,隨著輔導員念誓目:
“我誌願加入中國少年先鋒隊。”
“我誌願加入中國少年先鋒隊。“我在隊旗下宣誓。”
“我在隊旗下宣誓。”
每一句誓言都深深地打動了衛國,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動,激動的淚水把眼前弄得白蒙蒙的。當最後高呼“時刻準備著”時,他喊得這樣響,顯得有點不合節拍,但他一點也沒有感覺。
他記不得是怎樣在老隊員的簇擁下,走出禮堂的。沿路的同學都伸出手,向他們表示祝賀。他感到自己是這樣的幸福。
回家的路上,三個朋友挺著胸,微帶涼意的風吹拂著他們滾燙的麵孔,吹拂著他們胸前鮮豔的紅領巾。
扁豆雪金帶著衛國阿妹等在門口,遠遠望見他們,便發出一陣歡叫:“來了!來了!”連蹦帶跳地進去報信了。
管理員和姥娘趕緊迎了出來。
衛國驚奇地發現,小光的媽媽也從窗口探出身來,兩隻眼鏡片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她笑著,連連向他們招手。
“瞧!”姥娘滿意地說,“這三個小子多神氣。來,給姥娘行個禮。”
三個人不好意思地把手舉了起來。
“不錯!”陳伯伯用內行的眼光,觀察他們,“有點軍人的派頭。”
晚上,三個朋友自然又聚到了衛國家,他們準備給李樹叔叔寫封信,把這個喜訊告訴他。
小光豎起指頭對衛國說:“有一點一定要寫上,我們不要自滿,就像輔導員說的,要把入隊看成一個新的起點。”“對!”相如一跳腳,坐到窗台上,“以後,我們還要爭取入團、入黨。”
他聽人說過,入隊、入團、入黨,是人生的三件大
事。
“那是長大以後的事。”小光揚揚下巴。
“現在就應該爭取。”相如堅持自己的意見。
衛國支持他:“就是呀,我們很快就會長大的。”倔強的小光讓步了。他們高高興興地把這個意思寫了上去。
“喂,長大了,你們都想做啥?”相如偏著頭問。“我要當解放軍。”小光早拿定了主意。
“我要當工程師。”不等衛國說話,相如急忙接上了話,他總沉不住氣,“我要造樓房,五層的,十層的,二十層的。”
“憑你?”小光存心氣他,“你走到廣場上,呼呼呼的一陣風,就把你吹得翻跟鬥,還造樓?人家還得天天提心吊膽地牽牢你,省得你叫風刮走了。”
相如生氣了:“人家不會鍛煉呀。從明天起,我天天早上跑步。”
小光學他媽媽的口氣:“哎呀呀,小阿爹呀,不要跑了,氣要斷了……”
相如眼淚都要出來了,他伸著脖子說:“我早同媽媽說好了,她再也不嬌我了。青菜、蘿卜,樣樣東西我都吃。”
衛國今天特別能體量人,他給相如幫腔:“相如,來,拉拉手。我們先訂個合同,我需要的房子都由你來造。你要給我造得高一點,大一點。房間裏要冬暖夏涼光線好。”
“多少大?”相如一本正經地問。
“有這間房間的八個大。”
“做啥用?”
“當教室。”
“哦一,”相如從窗台上蹦了下來,“你想當老師。”
衛國得意地笑了。
“好!”相如大包大攬地說,“你要多少間教室,一句話。你能教出像星星一樣多的學生,我就在所有空地上,一座接一座,給你蓋滿教室。”
“我呢?”小光親熱地說,“我就拿槍保衛你們。”夜深了,滿天的星星,一閃一閃地朝著他們眨眼睛,顯得那樣神秘,那樣美好。
對著遙遠的星星,三個朋友在想同一個問題:明天,嶄新的明天,應該做些什麼呢?
石底的小萆
這是發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我們民族的一個悲劇。一個聰穎美麗、多才多藝的阿姨,在當時的政治高壓下,由於不畏強暴,敢於獨立思考,堅持講真話,竟被處以死刑押赴了刑場。臨刑前,為了不讓她開口講話,她被殘忍地割斷了喉管。
她叫張誌新。粉碎“四人幫”後,雲開天晴,她受到了億萬人民的敬仰。
下麵講述的故事中,那個身處逆境,奮發圖強,自尊自愛,疾惡如仇的小姑娘,就是少年時代的張誌新。
沉重的記憶
許多許多年前,天津的建國道還是一條很安靜的街道。現在,它已經變得非常熱鬧了。火車東站就在它的附近。每天,南來北往的火車,嗚嗚歡叫著,奔來奔去。行色匆匆的旅客,上上下下。要是遇到上下班時間,馬路上更是車水馬龍的,叫人看得眼花繚亂。
天長日久,老年人也許還記得,那會兒,建國道上曾有過一座帶小院的青磚瓦房,從大門口往裏看,可以看到台階上擺著十幾個花盆,種有:帶刺的仙人掌,粉紅的夾竹桃,血紅的雞冠花,雪白的茉莉花,大朵的白菊花……雖沒有太名貴的花草,倒也四季不斷。窗前還有一棵老榆樹,暮春季節,一嘟嚕一嘟嚕的榆錢兒掛得滿樹,引得蜜蜂兒嗡嗡直叫。
1930年10月12日,張誌新就出生在這個小院,七歲以前,她一直生活在這裏。
這是1936年4月的一個傍晚,誌新兄妹幾個,習慣地聚在門口,他們一邊玩著“造房子”,一邊等著父親。
誌新的父親張筱岑,為人正直,好打抱不平。他早年曾追隨孫中山參加過辛亥革命,他也是一個很有造詣的音樂老師。當時,他除了在天津女子師範學校任教外,同時在幾個學校兼課。
窗欞上的陰影加深了,馬路上靜寂得沒一點兒聲音。時候不早了,但父親怎麼還不回來?
“房子”造不成了,孩子們著急了,小誌勤無精打采地開始磨人了。突然,誌新眨眨眼,用清亮的童音唱了起來:
小狗汪汪叫,
必有客來了。
妹妹誌惠趕緊拍著手,隨著唱道:問聲誰叫門?
二哥把背一彎,故意憋粗了嗓門:
我是康不老。
誌勤也變得興致勃勃,她大聲問道:您怎麼不進來?
二哥把眉頭一皺:
我怕小狗咬。
誌新小手一揮:
我給您趕跑,
二哥一豎大拇指:
這可真叫好!
月亮出來了,像一把彎彎的鐮刀掛在樹梢。春天的夜還是很涼的。
“士光,”母親不放心,在屋裏招呼二哥,“快把妹妹都領回來,看感冒了。”
“不,爸爸還沒回來呢。”
“別傻等了,你爸爸一準有事兒。”
孩子們遲疑著。
就在這時,路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兒。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了,來人有三十四五歲,細高個兒,穿一身獵式西裝。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硬底皮鞋踩在路麵上要比往常來得急,來得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