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同時輕輕地搖了搖頭。丈夫說:“我是不會進行心髒移植的。”妻子說:“我也是。”
小木問:“為什麼?”
妻子說:“因為我們相信,心髒移植會讓我們變成另外一個人。而我的心隻愛他,他的心也隻愛我。對我們來說,如果我們的胸膛裏跳動著的是另一顆心,那不但不是預示著生命的重新幵始,反而是一切的結束。”
小木依然似懂非懂。在他看來,死亡是很遙遠的事情,就像他現在跟爺爺之間的距離一樣。傳說中,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愛情是可以跟死亡一樣永恒的,甚至還可以超越死亡。但愛情對十七歲的小木而言,也像死亡一樣,是很遙遠的事情。眠夢島上有許多夫妻,但是眠夢島上似乎隻有親情,沒有愛情。小木覺得,如果有一天,自己娶了小袖做妻子,那麼他們之間大概也是一種親情,而不是愛情。至少不是這對年輕夫妻之間這種讓小木看不懂的愛情。
麵對著小木迷惑的目光,那對年輕的夫婦笑了,他們當著小木的麵,輕輕地拉起手,然後對他說:“是不是覺得,有些不可理解呀?其實我們並不需要別人理解。我們隻需要彼此了解對方的心意就可以了。我們很幸運,因為我們恰好可以做到這一點。”
妻子去給小木端來了濃香的咖啡,但是他們兩個人卻沒有喝。小木有些奇怪。丈夫告訴他:“醫生不讓我們喝咖啡,咖啡因會增加我們心髒的負擔。但是我們兩個人原來都非常喜歡喝咖啡,沒有辦法,我們現在隻能每天晚上煮一點咖啡,讓咖啡的香氣彌漫在房間裏。”
小木說:“謝謝你們。”
妻子笑著說:“不,是我們應該謝謝你。看著你喝咖啡的樣子,比隻聞著咖啡的香氣更讓我們快樂。”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小木白天到外麵為眠夢島尋找新的居民;晚上,小木喝著濃香的咖啡,為年輕的夫婦講述眠夢島上的生活。年輕的夫婦一開始隻是很好奇,但很快地,他們就被小木所講的一切迷住了。而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們不停地提問題,小木早就不知道自己還能講些什麼了。在他看來,眠夢島上的生活太簡單了,一個島民用一輩子過完的生活,可能用不了一個小時就可以講完了。
這兩天裏,小木的尋找並不順利。這裏的人們似乎都生活得很忙碌,所有的人都是行色匆匆,不像在眠夢島上,你幾乎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和任何一個人談任何一個話題。小木曾經試圖攔住一些人,把自己的意圖告訴他們,但是在被攔住的幾百個人當中,絕大部分人認為小木是要向他們推銷某種旅遊產品,另一部分人則認為小木的精神有問題。有一天,小木發現在一個地下通道裏有一個乞討者。小木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向那個乞討者說起了眠夢島。那個乞討者先是一副很木然的表情,後來就表現得很有興趣。正當小木以為自己終於看到了希望的時候,那個乞討者忽然問:“你說的那個島上,有酒喝嗎?免費嗎?”
兩天下來,小木已經疲憊不堪,但卻一無所獲,甚至連一點真正的希望都看不到。小木想,也許小袖說的是對的,大陸上的人看上去與眠夢島上的島民沒有什麼兩樣,怛其實雙方卻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小木的心裏浦出一種悲哀:眠夢島似乎連一個乞丐都無法吸引。眠夢島的居民們過的,真的是一種已經被時間淘汰或者被人們遺忘了的生活嗎?可是無論如何,他必須盡快完成使命,為眠夢島找到一個合適的新島民,否則,眠夢島上的生活會變得越來越艱難,甚至會變得無法想象。
第三天的一大早,小木就來到了街上。可是轉眼一t午過去了,他依然是一無所獲。他呆呆地坐在街邊的台階上,看著眼前來來往往摩肩接踵的人群,心裏卻空蕩蕩的。
—個女孩子坐在了他的身旁。小木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她很年輕,看上去年齡應該跟小木差不多大,眼睛很清澈,像包圍著眠夢島的海水。女孩子背著一隻背包,手裏還拿著一疊紙。在街上的這兩天,讓小木了解了大陸上的一些事情。他知道,那些紙是一些廣告,而這個女孩子是被人雇來向路人散發這些廣告的。
小木把目光轉向街道,卻沒想到,那個女孩子主動跟他說話:“喂,你是幹什麼的?”
小木有些不知所措,又莫名其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我是……”
女孩笑了:“對不起,是我問得有問題。我是想問你,你在這兒幹什麼?”小木依然覺得不好回答:“我在……”
女孩有些意外:“不能說?”
小木趕緊說:“不是。我在找人。”
女孩看著他:“找一個女孩子?她是你的戀人?不辭而別了?”
小木漲紅了臉:“不是,不是!”
女孩很好奇:“那是什麼人?”
小木很簡要地說明了自己的意圖。這是小木在這兩天裏被迫掌握的“技巧”,因為這裏的人們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聽某個陌生人娓娓道來。
女孩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是為你們的那個島子來這裏招人的。就像,就像公司或者軍隊招人一樣。”
小木覺得她的說法有些別扭,可又說不清具體別扭在什麼地方,隻好不太情願地點點頭。
女孩看著他:“不過,像你這樣,恐怕很難成功!”
小木眼巴巴地看著她:“那,你說該怎麼辦?”
女孩說:“這樣吧,咱們先認識一下。我叫安楚。你呢?”
小木說:“我叫小木,林小木。”
女孩說:“林小木,你請我吃午餐吧。作為報答,我可以幫你想辦法,保證你很快就會招到你要招的那個人。怎麼樣?”
那天中午,小木和安楚一起吃的午餐,不過最後卻是安楚結的賬。小木身上隻有那對年輕夫婦給他的午餐錢,那顯然不夠請安楚吃飯的。
走出餐廳的時候,安楚問小木:“你說的眠夢島的事,都是真的嗎?”小木趕緊點頭:“是真的,我保證!”
安楚看看他:“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不過,我相信你這個人小木有些聽不懂:“為什麼?”
安楚說:“嗯,我也說不好。我以前聽人說過,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可以讓你無條件相信的人。隻不過,大多數人一輩子也遇不到這個人。”小木有些疑惑:“這樣的人,隻有一個嗎?”
安楚笑:“那當然!如果能讓你無條件相信的人有很多很多,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小木問:“什麼?”
安楚說:“你是個傻瓜!”
小木心裏有些不高興。沒有人喜歡別人說自己是傻瓜,就算小木是個單純而寬厚的眠夢島人也無法例外。而且,安楚的這種說法也等於把所有的眠夢島人說成了傻瓜,因為在眠夢島上,很少有人不相信別人。為什麼不相信呢?眠夢島人甚至根本找不到不相信別人的理由。
下午,安楚領著小木去做了一條醒目的宣傳橫幅,上麵寫著:眠夢島——你夢中的世外桃源!還有一塊宣傳板,上麵的文字也極具吸引力:眠夢島,世外桃源,人間仙境。沒你不行,有你正好!神奇的眠夢島為你預留的絕無僅有的尊貴一席!
小木有些猶疑不安:“這麼寫,能行嗎?”
安楚說:“為什麼不行?”
小木說:“別人會相信嗎?”
安楚說:“為什麼不相信?既然我都相信了你所說的關於眠夢島的童話,別人為什麼不會相信這些?再說了,你也不需要有許多人相信,有一個不是就足夠了嗎?!”
小木爭辯道:“眠夢島可不是童話!”
安楚說:“那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安楚選中了一條繁華的街道,向旁邊店鋪的老板租了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然後把橫幅掛起來,把宣傳板豎起來。
小木看了看安楚的那些宣傳單:“你隻顧著幫我了,你己的事情怎麼辦?”
安楚拍拍那錢宣傳單:“你說這些?沒關係,你這件事比這些有意思多了!我當然得先挑有意思的事情做了!”
小木有些疑惑:難道安楚這樣辛苦地在街上向行人發傳單,僅僅是因為覺得有意思嗎?
小木這邊還在疑惑,安楚已經隨手把厚厚的一遝宣傳單送給一個撿瓶子的老人了。
很快,安楚和小木的桌子前就聚集了許多人。安楚興奮地接待著大家。雖然她對眠夢島的了解,僅僅局限於午餐時小木的一些簡單的介紹,但是麵對谘詢者們的各種問題,她卻能夠對答如流,弄得小木在旁邊倒成了一個旁觀者。安楚忙裏偷閑地看看小木,有些不滿地說:“小木,你發什麼呆呀!趕緊幹活呀!”
小木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學著安楚的樣子,為谘詢者介紹起眠夢島。
就在安楚和小木忙得鼻尖出汗,以為馬上就會大功告成,為眠夢島找到一位合適的島民的時候,有幾個警察走了過來。
安楚和小木被警察帶到了警察局。起初,他們的罪名是未經允許擅自在商業K進行營銷宣傳活動。後來當他們發現小木竟然是個沒有任何證件沒有任何身份記錄的“黑人”時,情況一下子變得複雜了,嚴重了。
無奈之下,小木隻好給那對年輕的夫婦打電話。直到這時候,小木才意識到,自己雖然記住了他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但是卻連他們的姓名都說不清楚。
那對年輕的夫婦趕到警察局,向警察說明了情況。可是在聱察們看來,他們提供的情況根本證明不了什麼,因為他們對小木的了解甚至並不比這些警察們多,更不足以讓警察們輕易釋放這個來曆不明的年輕人。誰能保證他不是一個因為曾經危害社會而隱姓埋名的危險人物呢?
小木和安楚被關在了警察局的一間小屋子裏。小木真的害怕了。在他十七年的人生經曆中從來沒有跟這些麵色陰沉目光犀利的警察打過交道,因為眠夢島上根本沒有膂察。在小木的記憶中,“警察”這兩個字僅僅是一個名詞,甚至連一個完整的概念都算不上。
安楚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甚至麵不改色地對警察聲稱自己跟小木一樣,也是個沒有任何證件的“黑人”。
見小木一副惶惶不安的樣子,安楚覺得怪好玩的,就問他:“隻不過是在膂察局的小屋子呆一會兒,有這麼可怕嗎?”
小木說:“當然可怕了!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被人關在小屋子裏麵!”
安楚撇撇嘴:“那又怎麼樣?我也是第一次,我怎麼不覺得有什麼可怕的?”
小木看看安楚:“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
安楚說:“這不怪你,是我主動要幫你的,結果卻幫成這樣。要說連累,其實是我連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