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眠夢島下
小木離開眠夢島的前一天晚上，陳非夫婦為小木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這兩天裏，他們已經知道了眠夢島上的規矩，知道了為什麼大家會用那樣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他們。他們的內心一直很忐忑，覺福小木是因為他們才被迫離開眠夢島的。他們很誠懇地跟小木說，他們可以離開眠夢島，他們不能因為自己而讓小木背井離鄉，離開生他養他的眠夢島。可是小木的態度很堅定，他告訴陳非夫婦，是他自己想離開眠夢島的，跟他們無關，否則他就不會帶他們來眠夢島了。而且，他的離島儀式和他們夫婦的入島儀式也都舉行過了，現在不管是他，還是他們夫婦，都已經無法反悔了。可是，不管小木如何言之鑿鑿，陳非夫婦的心裏還是很難過，這讓小木的心裏也很不安。也許今晚一別，他和這對善良的夫婦今生今世就再沒有相見的機會了，他不想讓他們的餘生在愧疚不安中度過，也不想讓他們在每次想起他的時候都隻會覺得遺憾、傷心和難過。小木看看他們，咬咬嘴唇，說：“其實，我離開眠夢島有一個最重要的理由。”
陳非夫婦看著他：“那是什麼？”
小木說：“你們還記得那天和我一起被帶進警察局的那個女孩子嗎？”陳非夫婦問：“是那個叫安楚的女孩嗎？”
小木點點頭：“我想回去找她。”
陳非夫婦相互對視了一下：“那天晚上，就是咱們離開大陸的前一天，你去見她了，是不是？”
小木說：“是的。我們約好了，那天晚上她會到海邊的小船那兒去找我，跟我一起回眠夢島。可是，她失約了。”
陳非夫婦問他：“那你第二天沒有去找她？”
小木說：“我去找了，可是我除了知道她叫安楚，再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我還去警察局問過，可是他們什麼也不肯告訴我。”
陳非夫婦說：“那你為什麼不再多花些時間找一找？”
小木說：“我巳經耽誤了許多時間，不能讓眠夢島再等了！”
陳非夫婦很小心地說：“那，也許是她……”
小木說：“我不相信是她自己反悔了。就算她真的反悔了，她也一定會親口告訴我。她一定是遇到什麼讓她身不由己的事情了。”
陳非夫婦說：“我們明白了。”他們舉起手中的杯子，“來，小木，我們祝你能夠順利地找到安楚，祝你離開眠夢島之後能夠健康、平安、快樂！”
吃過晚飯，小袖來找小木。她和小木走出小木的屋子，來到海邊。她追問小木：“小木，你真的就那麼想離開眠夢島嗎？”
小木搖搖頭：“我不知道。”
小袖皺皺眉：“那你為什麼一定要選他們呢？”
小木看看她：“是雲叔說的，我隻要遵從自己的心意就可以了。我的心意就是想把他們帶回眠夢島，時且他們也非常願意到眠夢島上生活。”
那天夜裏，小木在海邊空等了幾個小時，也沒有等來安楚。當他攜著一身海腥味兒，疲憊不堪地回到小公寓的時候，他才第一次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訴了陳非夫婦。在此之前，他隻跟他們說過許多眠夢島的生活，卻並沒有告訴他們他是為了尋找新的島民而來的。他並不是要刻意隱瞞他們，而是因為他知道，他隻能帶一個人回眠夢島，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口J以把陳非夫婦分開。
當陳非夫婦毫不猶豫地告訴小木，他們願意跟隨小木到眠夢島上生活的時候，小木如釋重負。而陳非夫婦也沒有想到小木會如此痛快地一口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在他們的想象中，眠夢島就像是一個人間的天堂。天堂難道是想去就可以去的，不需要任何的條件，不通過任何的審查嗎？也難怪他們會這麼想，在幾乎所有的塵世間的人們眼中，天堂顯然是一個需要具備某些條件才可以進人的地方。
小袖說：“可是，他們是兩個人呀，你明知道島子上隻能收留一位新居民！”
小木說：“我知道。可我也不能再把他們送走，更不能拆散他們。他們隻是因為彼此的存在才活著，他們倆都是好人，是真心相愛的好人！那樣就等於殺死了他們！”
小袖有些驚訝：“他們，真的會因為分離而死去嗎？”
小木點點頭：“是真的。”他看看小袖，“我離開眠夢島，你會，想念我嗎？”
小袖看著他：“我會想你的，可我不會死。我死了，就沒有辦法想你了。”
也許是小木的祈禱真的起了作用，在海上隨風漂泊了幾天之後，小木順利地抵達了安楚所在的那片大陸。
小木把小船在岸邊泊好，找到了陳非夫婦的那間小公寓，鑰匙就藏在門旁的一個報箱裏。小木好好地睡了一覺。第二天早晨起來，他找出抽屜深處的一張存折，然後去銀行取了一些錢出來。存折和密碼當然都是離開眠夢島之前，陳非夫婦告訴他的。小木用這些錢維持自己的基本生活需要，然後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做一件事：尋找安楚。
可是，安楚卻像是突然從這座城市中消失了一樣。小木每天一大早就到和安楚相遇的那條街上，期盼著安楚能像那天一樣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可是每一天他等到的都隻有失望。
小木還想過，再去警察局尋找安楚的下落。那些警察們顯然應該知道安楚是誰，住在哪裏。可是小木也知道，那些警察是不會隨便告訴他的。而且，他現在依然不敢輕易去警察局，因為在警察們的眼裏，他現在依然是一個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的來曆不明的“黑人”。上一次他之所以能夠平安地從警察局出來，完全是借了安楚的光。可是，除了那些陰沉著臉的警察，小木現在還能求助於誰呢？
就在小木感到絕望的時候，一張舊報紙上的尋人啟事讓小木的眼前重現一絲希望之光。小木迫不及待地找到那家報社，卻被告知，刊登這樣的尋人啟事不但要支付一筆費用，而且還要提供一些相關的資料。那筆費用不算很多，也沒有太讓小木感到意外，因為他現在已經逐步接受並且適應了大陸上的現實：在這裏，錢簡直就像是空氣，沒有它你根本就沒法呼吸沒法生存。倒是需要提供給報社的那些資料讓他有些犯難3除了安楚的年齡、性別、名字，小木對安楚幾乎是一無所知。報社的女編輯看出了小木的為難，就問他：“有她的照片嗎？”小木搖搖頭。女編輯說：“沒有照片，如果有畫像也行。”
小木去請街上的一位肖像畫家為他畫了一幅安楚的畫像。畫像畫得維妙維肖栩栩如生。雖然小木和安楚相處的時間一共隻有短短的一天時間，可是安楚的樣子已經深深地印在了小木的腦海裏，一輩子也不會淡忘。
兩天之後，小木的尋人啟事刊登了出來。除了一張安楚的両像，還有短短的幾句話：你曾經說過，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可以讓你無條件相信的人。而我就是那個人。你還曾經問我是否也無條件地相信你，我說，是的。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冋到了這裏。請你在看到這則啟事之後，與我聯係。下麵署名：眠夢島。
啟事刊登之後，小木陸續接到了一些電話，但除了幾個惡作劇的搞怪電話，就是一些好奇而無聊的人打來的。隨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滿懷希望的小木又失望了。
小木不甘心，又軍新刊登了一期尋人啟事，但是依然沒有安楚的消息。轉眼三個月過去了，陳非夫婦留下的那些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為了吃飽肚子，小木隻好出去工作。他在一家漁業公司找到了一份加工魚產品的活，活很累，每天要工作十個小時，薪水也很微薄，僅僅能夠保證基本生活而已，但是小木別無選擇。在這裏他人生地疏，又沒有身份證明，能找到這樣一份T_作已經很不錯了，而且每天跟那些散發著海腥味的魚蝦打交道，在旁人可能是一種煎熬，而在小木則近乎一種享受。和小木一起丁作的人裏麵，有一多半都跟小木一樣，沒有這裏的合法身份。他們告訴小木，如果將來他們能夠證明自己在這裏已經工作、生活了三年以上，也許就可以得到一個合法的身份了。這讓小木的心裏多少又看到了一絲希望。他想：隻要能在這裏生存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找到安楚。
就在小木已經係好了要花費更長的時間來尋安楚的時候，卻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那天晚上，小木下班回到公寓裏，突然覺得自己精疲力竭，似乎已經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他躺在床上，把小魚缸抱在胸前。魚缸裏的索未魚靜靜地看著他，似乎也很疲憊的樣子。小木對索未魚說：“夥伴，我是不是做錯了？”索未魚擺擺頭。小木說：“沒有錯嗎？”索未魚又擺擺頭。後來小木就睡著了。
一陣電話鈴聲驚醒了小木。小木迷迷糊糊地拿起電話，裏麵是一個女人壓低了的聲音：“請問，你是眠夢島嗎？”
這三個字讓小木一下子徹底清醒過來：“你是誰？”
女人說：“是你刊登的那則尋人後事嗎？”
小木下意識地點點頭：“是我。你是誰？”
女人說：“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小木說：“我叫小木，林小木。你是誰？你知道安……我要找的那個人在哪裏嗎？”
女人說：“告訴我，你住在哪？”
第二天，一個麵目慈祥的中年女人來到小木的公寓。女人自我介紹說，她姓寧，是安楚的保姆。她告訴小木，安楚現在在遠隔千裏的另一塊大陸上的一所學校讀書。幾天前，安楚因為臨時有事，回來了一趟。臨回學校之前，她無意中在一張舊報紙上看到了小木的這則尋人啟事。她本來想自己親自來核實一下，怛是時間來不及了，隻好囑咐寧阿姨替她聯係小木。
寧阿姨對小木說：“看來，你就是那個差點拐跑我們家小姐的小木了？”小木有些疑惑：“拐跑？”
寧阿姨說：“不是嗎？你不是要帶我們安楚到一個什麼神秘島上去嗎？如果不是警察局的人偷聽了你們在拘留室裏的談話，為了討好我們家主人，也就是安楚的父親，把這件事悄悄告訴了他，讓他有所提防，把安楚鎖在了家裏，也許現在安楚已經被你拐到那個什麼荒島上了！”
小木說：“你現在可以幫我找到安楚嗎？”
寧阿姨看著小木：“我幫你找到她，又能怎樣呢？就因為和你的事情，安楚才被她父親強行送到了那麼遠的學校去讀書。安家是這裏的名門望族，他們是不會允許安楚和你這樣的年輕人在一起的。難道，你還想領著安楚一起逃到哪座荒島上嗎？”
小木的心重重地抽搐了一下。是呀，現在就算他能找到安楚，安楚仍然願意信守與他先前的約定，他又能帶著她到哪黽去呢？眠夢島巳經是個遙不可及的舊夢了。
小木低下頭想了想：“這樣吧，寧阿姨，我可以不見安楚，我隻求你一件事。”
寧阿姨有些意外：“什麼事？”
小木說：“你可以把你的地址和聯係方法告訴我嗎？”
寧阿姨問他：“既然你不打算見安楚，要我的聯係方法幹什麼？”
小木說：“如果有一天，我覺得自己可以見安楚了，我會先跟你聯係。否則，我永遠也不會去見安楚。”
寧阿姨有些不相信：“真的嗎？”
小木點頭說：“是真的！請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