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斯喚說:“這個島子是我七年前買下的。就像你說的,買下這個島子的時候,我是打算把它建成又一個眠夢島,可是那時候,我還抱著一絲幻想,也許有一天我能找到眠夢島,所以遲遲沒有動工。可是後來當我明白,我根本不可能找到眠夢島,也永遠無法再問到眠夢島的時候,我反而清醒過來,忽然明白自d想用金錢修建一個眠夢島的想法是多麼的愚蠢,甚至比尋找眠夢島還要無知而且無望。”
天海看了看他,問:“你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想尋找眠夢島的?”
慕斯喚說:“從我離開眠夢島的那天開始!”
慕斯喚讓身邊的隨從們都留在遊艇上。三位老人慢慢地爬上海岸邊的一處高坡,並肩坐下來。
慕斯喚問:“你來為眠夢島找新島民的,是因為島上有人過世了?我認識嗎?”
天海的臉色沉了一下,點點頭說:“是雲叔。”
慕斯喚忙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天海說:“五天之前。他老人家是我所知道的眠夢島上最長壽的人。”慕斯喚慢慢地站起身,朝著麵前茫茫無邊的大海深深地鞠了一躬,嘴裏喃喃自語:“雲叔,您一路走好!”
慕斯喚重新坐在天海的身邊,依然有些不解:“我還是不明白,島上怎麼會派你出來找人呢?”
天海笑了:“嫌我年齡大了?”
慕斯喚也笑了:“難道你還小嗎?派你這麼個老頭子出來找人,就不怕人沒找回去,把你也扔在這裏嗎?”
天海說:“放心吧,老雖然是老了點,但還不至於有辱使命。再說,這六十年來,我先後巳經有四次出島到大陸的經曆了,雖然每次到的大陸各不相同,但也算是有一些經驗了。”
慕斯喚忽然想起什麼,問他:“對了,你既然出來好幾次了,怎麼不來找我?”
天海說:“別提了,每次出來我都假公濟私,說是出來給眠夢島找新的島民,倒把一半的時間和精力用來找你這個眠夢島的故人,隻是每次都難遂心願。不過也難怪,我好像也是頭一次來到這片大陸上。”
慕斯喚說:“真有這麼難嗎?還別說是一片大陸了,就算是整個世界又有多大,想找個人還不容易?”
天海內了他一眼:“看來你真的已經變成一個陸地人了。在陸地人眼裏,這個世界似乎已經越變越小了,簡直小到有些容不下他們的心了。可是,這個世界真的像他們以為的那麼小嗎?如果真的那麼小,你為什麼找不到眠夢島呢?”
慕斯喚歎了口氣:“說得也是。不過,這次你好像找得很順利呀!”天海說:“是很順利。出島的時候我還想,如果這次還找不到你,我就放棄了。沒想到,小船一靠岸,我就看見一艘大船靠在岸邊。無意中,我聽別人議論,那艘大船是被派出去尋找一個叫‘眠夢島’的地方,才剛剛歸港的。我一聽,心裏就想,是什麼人想找眠夢島呢?會不會是小木?我上前跟人打聽,本來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可沒想到居然沒費任何周折就找到了你。現在看來,這也是天意。命中注定,我們倆會在變成耄耋老頭的時候,在臨死前見上一麵。”
慕斯喚說:“是很奇怪!”他看看天海,“這樣吧,昨天光說我們的事情了,今天咱們不說別的,你來說說你這六十年是怎麼過的,怎麼樣?”
天海說:“好呀!不過,我恐怕沒有你那麼多可以說的,眠夢島上的生活本來就簡單。再說,你又不是沒有在眠夢島上生活過。”
慕斯喚兩眼放亮:“你說說吧!我想聽聽!”
安楚也說:“是呀,我也想聽!”
慕斯喚問:“在我走後,還有人離開眠夢島嗎?”
天海點點頭:“有啊!不過,那些人都不是自願離開的,而是因為島上有新生兒出生,人數超過了243人,所以隻能按照島規離開。”
慕斯喚忽然想起什麼,問他:“我帶到眠夢島的陳非夫婦,他們後來怎麼樣了?”
天海說:“他們一直生活在眠夢島上,從沒有離開,直到二十年前去世。”慕斯喚一臉驚訝:“二十年前?我認識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有三十歲了,難道他們都活過了七十歲?”
天海說:“你沒有想到吧?還有一件事,你肯定也想不到。”
慕斯喚問:“什麼事?”
天海說:“在你走後的第三年,他們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
慕斯喚不敢相信:“真的嗎?這怎麼可能?他們身患重病,醫生說……”天海說:“在眠夢島上,一切都可能發生。還有,他們夫妻倆是在同一天的同一時刻去世的。去世的時候,他們並肩坐在山崖上,麵對著大海。兩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容,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死前說了些什麼,可所有的人都知道,死神帶走的,是兩個隻有幸福沒有恐懼的眠夢島人。”
慕斯喚沉默了。安楚輕輕地握住了慕斯喚的手。
沉默了片刻,慕斯喚問:“他們的孩子呢?”
天海說:“他留在了眠夢島上。他後來娶了我的大女兒。現在他們已經做了爺爺和奶奶了。”
安楚忽然插嘴問:“那個,叫小袖的女孩子呢?”
天海一愣:“你知道她?”
安楚拍拍慕斯喚的手:“是他告訴我的。他說,如果他沒有離開眠夢島,也許會娶她。”
天海說:“是呀。你離開眠夢島的第二年,我娶她做了妻子。”
慕斯喚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他問:“她現在好嗎?”
天海說“她挺好。她也常常和我提起你。不過,到現在她也不知道當年你為什麼會選擇離開眠夢島。”
慕斯喚說:“其實,你可以告訴她。”
安楚說:“老慕,你……”
慕斯喚輕輕握住安楚的手:“我知道你的意思。任何一個女孩子知道本來要娶自己的男人為了另一個女孩子而離開,對她都是一種傷害,哪怕她生活在眠夢島上,哪怕她現在已經不再是個小女孩了。”
安楚說:“那你還要天海告訴她?”
慕斯喚笑了:“沒關係的,因為她已經知道了另一件事。”他看了看天海,“她已經知道了,當年那麼想離開眠夢島的天海,正是因為她才留下的,而且留下了一輩子。”
天海大笑。安楚的眼睛卻忽然濕潤了。
天海忽然想到了什麼,像孩子一般頑皮地笑了:“我知道了,老木,你下這麼大的本錢尋找眠夢島,是不是惦記著那裏的寶貝呀?”
慕斯喚一愣,接著板起臉:“你胡說什麼!”
天海卻不依不饒:“那你為什麼要找眠夢島?你明明知道你是不可能再回到島上的。”
慕斯喚沉默了好長時間:“其實,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找到了眠夢島,我想幹什麼,又會幹什麼。隻是,這六十年來,我總是會不由肖主地想一個問題:如果我留在眠夢島,我的生活又會是什麼樣子的?”
天海搖搖頭:“你是永遠不可能得到答案的。人這一輩子拿的都是單程票,沒有任何的如果和假設。說來有趣,自從你離開眠夢島之後,我每次想起你,總也會想,如果當初我也像你那樣選擇離開,或者幹脆跟你一起離開,現在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慕斯喚看看他,問:“如果我們倆可以交換,你願意換嗎?”
天海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搖頭:“說不清楚。”
幕斯喚說:“不過有一點卻很清楚。我想去眠夢島去不成,而你想來這裏,卻可以。”
天海說:“這也沒什麼不一樣。因為去眠夢島是你想去,而我來這裏卻並非是因為我想來。”
慕斯喚點點頭:“我明白。”
天海看看他:“怎麼,老夥計,你後悔了嗎?”
慕斯喚搖搖頭:“不。”
天海撇撇嘴:“我知道,你隻是有點貪心。我說的沒錯吧?”
五天之後,慕斯喚和安楚去海邊為天海送行。夜幕低垂,天海的小船在黑色的大海上輕輕地搖擺著,讓慕斯喚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搜尋隊所乘坐的那條號稱使用了當今最先進的航海設備的搜尋船。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天海的小船上坐著一個人,因為光線比較暗,看不太清楚,隻隱約覺得,那似乎是一個女孩子。
兩個老人深深地擁抱了一下。他們知道,此時此地,就是他們兩個人生命中最後的一個交叉點了。
天海轉過頭來看看安楚:“你真的想好了?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慕斯喚假裝慍怒:“老家夥,你怎麼還惦記著要拐走我的老婆?”
安楚挽著慕斯喚的胳膊,笑著對天海說:“如果像五十年前那樣,老慕也可以去,那我一定會去。而現在,老慕就是我的眠夢島,我已經無法離開他了。”
慕斯喚把手裏的魚缸遞給天海:“我回不去了,就煩請老兄把這條索未魚梢回去吧。雖然島上的泉眼裏已經沒有它的位置了,但是隻要它能在眠夢島的海水裏暢遊,也就心滿意足了。這是它的心願,我知道。”
天海接過魚缸,問慕斯喚:“老木,你把它放走了,想跟它說話的時候怎麼辦?”
安楚說:“老慕想跟人說話的時候,還有我呢!”
天海欲言又止。安楚說:“天海,你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索未魚是可以與老慕的靈魂進行交談的魚,而我擁有可以與老慕進行交談的靈魂。”天海看了看慕斯喚,說:“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好吧!”他隨手就把索未魚倒進了大海裏。安楚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天海對她說:“你不用擔心,它會跟著我的小船遊回去的!”
索未魚從海水中一躍而出。慕斯喚下意識地伸出手,索未魚竟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掌心裏。
慕斯喚對索未魚說:“老夥計,加油吧!如果你真的囬到了眠夢島,一定要在夢裏告訴我一聲!”
索未魚輕輕地拍拍尾巴,然後重新躍回海中。
天海拿起船槳,忽然問:“老木,你不會派人跟蹤我吧?”
慕斯喚苦笑了一下:“那有用嗎?我有那麼蠢嗎?”
天海走後的第H年,慕氏集團在十年前買下的那座神秘的小島終於對外開放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它竟然是一座針對孤獨症兒童的治療康複中心。康複中心除了擁有頂級的治療專家和最先進的治療儀器,還有一群獨一無二的“區生”——生活在周圍海域中的數百隻寬吻海脈。康複中心的所有治療都是免費的,有機會接受治療的孤獨症患兒不論窮富尊卑,人選的唯一標準是治療專家對其接受救治的必要性和有效性進行的評估。唯一讓人有些難以理解的是,慕氏集團把這座小島命名為“243島”,而且規定每期接受治療的患兒人數是243人,一個不能多,一個也不能少。
也許是因為那些患孤獨症的孩子們常常被人稱作是“星星的孩子”,也許是因為“243島”這個稱謂實在令人費解,所以那座小島很快就有了一個更被大家接受和喜愛的新名字:星星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