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杜浩發出了刺耳的尖叫。他的同夥都嚇壞了,他們好不容易才掰開我的手,我還不依不饒地往上撲。

他們逃走了,統統逃走了。

我拾起地上的書包時,發現任福林的作業本掉在地上了,那道題還沒有答案。我找了一張草稿紙,把習題運算步驟詳細地列在上麵,然後將紙夾進本子,塞進了他的抽屜。

任福林留級了。

這以後,我找過他許多次,他始終不肯再和我一起做作業。其實,杜浩早就不罵“兩公婆”了。這裏自然有我的功

勞,但和顧老師的批評教育也是分不開的。然而,任福林還是極力避免和我在一起。

留級不久,任福林就轉學走了,他嫌這麼大的個子再讀三年級見不得人。聽說郊區有個小學,允許他跟著四年級往上走,他寧可一天跑七八裏地,去那兒上學了。

而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還是我考上高中那一年,我在馬路上見到了他的妹妹。他妹妹長得和他很相像,也是高高大大的,臉很胖很紅。她告訴我,任福林小學畢業後就沒有再上學,參軍去了。他肯吃苦,練出了一手好槍法。

我想到他時,仍然感到很親切。但在我的心目中,他早不再是勇氣和力量的化身了。也許,在漫長的生活道路上,山東阿哥最終會變得我最初想象的那樣,我希望是這樣。

跟屁蟲

杭州的夏天,是很熱的,特別是中午的時光,驕陽把大地曬得火一樣的灼熱,花呀、草呀,都無精打采地垂著頭,連柏油馬路都變得軟塌塌的。

外婆睡眼朦脒地困在竹躺椅上,有一記、無一記地拍打著大蒲扇。“喳——,喳——”,窗外知了一聲聲叫著,蒲扇拍打的頻率漸漸地慢下來了,最後一動不動了。外婆困著了。

一個七八歲的男份兒正探頭探腦地扒在裏屋門框上,密切地注視她的動態,此時,連忙踮起腳指頭,一聳一聳地往外走。

突然,“啪”!大蒲扇又很響地拍了一下,外婆警覺地坐了起來:“曉光,哪裏去?”

曉光嚇了一跳,不情願地停住腳:“屋裏熱煞了,我出去風涼風涼。”

“風涼風涼。”外婆譏諷地學著他的腔調,“你騙哪個?又是石晶來勾魂了吧?”

阿姐曉平也驚醒了。她一骨碌從床上翻了起來,用手指劃著麵皮:“難為情哦?一天到晚跟在別人後麵,你是他

的跟屁蟲呀?”

她曉得阿弟特別要麵子,想用這種辦法來阻止他外出。“謔——”房後又傳來一聲悠長而響亮的口哨聲。

B完光的眼睛“刷”地亮了,臉上現出了一種興奮而又急迫的神情。

“不要出去!”外婆伸出指頭,嚇唬他,“你不怕熱煞!”“繼續困你的午覺!”曉平也擺出當阿姐的架勢,發布了

命令。

可惜,這一切都沒有用,隨著又一聲口哨,曉光像兔子一樣,靈活地跳過麵前的矮凳,飛快地消失在大門外麵。

“哎呀呀,這個小阿爹呀!”外婆拚命地拍打著蒲扇,“回頭找根繩縛著他,看他哪裏逃!”

曉平煩躁地堵上耳朵,她曉得外婆一發牢騷,嘮嘮叨叨的起碼半個鍾頭。她忙不迭地逃進了裏屋,沮喪地往床上一倒,一種失敗的感覺深深地苦惱著她。

石磊蹲在一株綠陰覆蓋的梧桐樹下。他長得很壯,也很漂亮,隻是目光是執拗的,甚至可以說有點兒陰沉,這和他的年齡不大相稱。

他爸爸嗜酒如命,媽媽性情乖張,他經常無緣無故地挨打。所以,稍稍有些不順心,他也習慣用拳頭解決問題。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蠻橫,無法相處。隻有曉光不這麼看,成天地圍著他打轉。石磊特別珍視這一點。

“石磊阿哥。”曉光搖搖他的手,“我要摘那朵花,夠不

弟”

有。

石磊馬上把他高高地托了起來。

“石磊阿哥,你給我做個哨子。”

石磊毫不遲疑地牽著他,找來了寬寬的柳樹葉。

“石磊阿哥,你見過大象嗎?”

“見過。”

“啥樣子?”

石嘉四肢著地,凝重地爬著,不時把胳膊湊到鼻子跟前,用力一甩。他解釋道:“這是象鼻子。”

石磊啥都會,還會倒立,用手走路。隻要曉光要他做,他樣樣都肯。

在這種時侯,就是他媽媽見到他,也會認不出來的。他變得又快樂、又和氣。

曉光踩著柔軟的青草,跑了過來。

“喂!”他輕輕地喚了一聲,然後,把手舉到右耳邊,輕輕地拍了三下。

“喂!”石磊高興地回複道,把手舉到左耳邊,輕輕地拍了兩下。

這是兩個相差三四歲的男伢兒,獨特的“接頭”辦法。很顯然,石磊這樣做,完全是為了讓曉光歡喜,而曉光則是迷上了這一套,他說“真有趣”。

“竹竿帶來了嗎?”他們計劃今天去捉知了。

“哎呀,我忘了。”

要曉得,曉光是逃出來的。

石磊聳了聳眉毛。

曉光連忙說:“我回去偷。”

“算了。”石磊寬宏地拍拍他的背,“我都拿來了。”

果然,一棵漂亮的湘妃竹竿靠在大樹上。

石晶熟練地把竹竿的一頭破成兩半,用小棍把它支叉開,然後,把屋簷下的蜘蛛網鋪在上麵。

用這個來粘知了,簡直是百發百中,隻一會兒工夫,曉光手裏已捏了兩隻知了。

“給,”石磊把竹竿往曉光手裏一送,”你也來試試。”“我?”曉光喜出望外。

“嗯。”

“我不會。”

“我教你

曉光把兩隻汗濕的手掌,用力地在褲子上擦了擦,興致勃勃地接過了竹竿。

“舉高點,”石磊親熱地托著他的手,鼻子熱哄哄地朝曉光耳朵跟上噴氣,“腳步要輕……慢慢靠近,不要驚動……快!快撲!”

“喳——”知了飛了。

曉光噘起了嘴。

石磊不在乎地擺擺手:“不要緊的,再來。看,它停到那棵樹上了,快……輕一點……”

曉光小心地貓下了腰……

當他親手捉住第一隻知了時,他高興透了。

“石磊阿哥,你要幾隻?”他馬上想到了戰利品的分配。“都給你。”

“倆人分:

“不,你小。”

“喳——”“喳——”知了在曉光的口袋裏委屈地叫著。石幕坐在地上,開始給它們編籠子。他采來了許多細柳條,手指靈巧地擺動著。曉光撅著屁股,把腦袋從石磊的肩頭探了出去,人迷地盯著那雙靈巧的手。

“不要忘記,每天喂它們一點水。”

“噯

“早上頂好放在草叢裏,讓它們喝點露水。”

“噯。”

“知了飛了告訴我,我再給你捉。”

“噯——

你想,你有這樣一個朋友,你舍得離開他嗎?

靜靜的晚霞,把天際染得一片緋紅。在清涼的晚風中,重新抖擻起精神的花兒們,把空氣弄得香噴噴的。

曉平正在台階上看書。

石磊走了過來:“喂,曉光在哦?”

曉平厭惡地白了他一眼,拿著板凳走開了。

她和石磊不僅是同班同學,而且她是他的中隊長,所以,她和石磊是當然的對頭。阿弟曉光像螺陀一樣圍著石磊旋轉,這使她感到很失麵子。

“哼!”石磊衝著她的背影,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故意拉長聲音:“曉光——。”

“噯一^。”嘵光從屋裏蹦了出來。

石幕乜斜著眼,看看曉平:“走,曉光,我帶你去西湖邊。”

“嗬——!”曉光發出一聲歡呼曉平沉著麵孔,站了起來:“曉光.!”

“做啥?”

“回來!”

“曉光!”石磊在前麵喊。

“噯。”

“快走!”

曉平氣憤地盯著石磊,石磊也不示弱,狠狠地盯著她。“曉光,回來!”

“曉光,快走!”

曉光遲疑片刻,朝阿姐歉意地皺皺鼻子,跟石磊走了。石磊得意地吹起了口哨,他吹的是一支進行曲。曉光馬上神氣地挺起了胸脯,有節奏地踏起了步子,眼睛還調皮地往後瞟。他想看看阿姐的臉色。

曉平氣壞了,她把板凳扔出老遠,連連跺腳道:“跟屁蟲!跟屁蟲!”

晚上,曉光回來得很晚。曉平還在等他,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同阿弟講個清爽。

“你為啥一定要跟他?”

“我為啥不能跟他?”

“他打人,你曉得哦?”

“他從來不打我。”

“他這樣小看你,拿你當跟屁蟲,明當明的欺負你,隻有孱頭才看不出來。”

“他沒有欺負我,他喜歡我。”曉光認真地解釋道,“是我自己願意跟他好。你看,這個籠子就是他給我編的。”

遇到這麼一個不明事理,不開竅的阿弟,中隊長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耐心都消失了。她一把抓過了籠子,往牆角一扔:“啥好東西!”

曉光心疼地撲了過去,籠子破了。

他翻臉了,跳著腳,大喊大叫道:“我不要你管!我就同他好!”

“我不同意!”

“我同意,氣煞你!”

“不同意!”

“就同意!”

外婆慌得顛著兩隻腳,從裏屋奔出來:“吵啥!吵啥!耳朵都吵聾了!”

處理這一類的事件,她有著豐富的經驗。於是,當機立斷,像已往一樣,她首先鎮壓中隊長同誌:“你這個阿姐怎麼當的?白白大了三歲。他小你大,有啥事體不會好好講,吵,吵,吵,吵能吵出啥名堂?還是個中隊長!”

中隊長馬上扭轉了身,表示對這番訓斥的不服。

曉光神氣了,但沒等他把鼻子翅起來,外婆的火力又朝

他傾瀉了下來:

“這樣大了,也不曉得好壞。找伴要找好伴,院子裏這麼多的小朋友,偏偏同石磊做朋友,明朝你也去動拳頭!”她的基本觀點畢竟和阿姐是一致的。老太太對職務總是迷信的,既然外孫女能當中隊長,道理一定在她這一邊。

“我願意!我願意!”曉光的腳跳得更高了。家裏他頂小,頂小的往往有點兒小脾氣,“石磊好,我就要同石嘉好。”他不允許別人講他朋友的壞話,哪怕是外婆,頂頂喜歡他,他也頂頂喜歡的外婆。

“籠子破了。”

第二天,曉光見到石磊,首先報告了這個不幸的消息。“破就破吧。”石磊漫不經心地說。

“你再給我做一個。”曉光請求道。

“回頭再說,今天,我們先去辦一件事情。”

“啥事情?”曉光好奇地問。

“籬笆後麵有幾盆花,看到了嗎?”

“看到了。”

“過去,拔掉!”

“這是黃阿婆的,黃阿婆會生氣的。”

“讓她生氣好了,”石磊的眼睛裏帶著凶光,“昨天,我同黃斌吵了兩句,黃阿婆找我媽媽告狀。我媽打了我一頓。你看。”

石磊伸出了胳膊。

曉光嚇了一跳,石磊的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我要把她的花都拔掉,一根也不剩。”石磊咬著牙說,“你去不去?”

“去!”曉光被激怒了,明明曉得石磊媽媽要打人,還去告狀,這簡直是不可饒恕的。

他們彎下腰,飛快地接近了竹籬笆。

四周很靜,沒有一個人影。這個緊急情況隻有知了看見了。它拚命地“喳喳”地叫著,想給黃阿婆報信。

可惜,它們平常叫得太多了,關鍵時刻反倒沒有人注意它們的警報。

他們順利地靠近了花盆,石磊一抬手,就連根拔掉了兩

盆n

B克光麵前擺的是一盆海棠,粉紅的花,綠得發黑的葉子,就像用玉石雕出來的。他扶著葉子,下不了手。

石磊催促他:“快,動作要快!”

曉光幹脆鬆開了手:“石磊阿哥,你都拔了兩盆了。”“拔!我要把它們通通拔光。”

這時,有個小腦袋在窗戶上露了一下:“哪個?”

“撤!”石磊果斷地一揮手。

但黃斌已經看到了他們,他追了出來,大聲地叫罵著。石磊馬上轉回了身,捏緊拳頭,逼了過去:“你罵哪個?”黃斌膽怯了,特別是現在,奶奶又不在家。但他不願意被人看得太無能,便指著縮在一邊的曉光說:“我罵他,我罵跟屁蟲。跟屁蟲!跟屁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