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曉光生氣了。

石晶更生氣了:“你再罵一聲!”

黃斌退了兩步,手扶著門,又輕輕地罵了聲:“跟屁蟲!”“啪”,石磊一步竄過去,沉重的巴掌落到黃斌的頭上。“呀^”,曉光,黃斌同時尖叫了一聲。

“啪”,又是一下。

“石磊阿哥,不要打他,不要打了。”

“你怕了?”石磊聳起了眉毛。

“嗯。我們都拔過他們家兩盆花了。”

“拔了花,也要打!”石磊蠻橫地說,他一把拖過黃斌,打一記,罵一句叫你告狀!叫你罵人!”

“奶奶——”黃斌閉著眼,拉著長聲哭叫道。

石幕更來氣了:“再替你奶奶挨幾拳。有本事再告去,老子不怕你。”

這時,一雙小手拖住了他:“不要打了!”曉光聲音裏都帶了哭腔。

“他罵你了。”石磊不理解。

“由他去。”曉光一點也不領情,“老師講了,打人是不對的

“嗬——,又來了個小幹部。真是你阿姐的阿弟。還想教訓我,我偏打。”

“偏不讓你打。”曉光也硬起來了。

“你管我?”

“嗯

“憑你?”

“嗯〇”

“我連你一道打,你這個沒良心的。”

曉光抱住黃斌,給石磊一個後脊梁:“讓你打,讓你打!”但是,石磊高高揚起的拳頭並沒有落下來,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突然,捂著臉跑了。

曉光和石磊吵翻了,曉平真是高興死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順從弟弟過。曉光要啥,她給啥。她的目的很明確,她要把弟弟牢牢地拉住,徹底孤立石磊。

/連著三天,石嘉叉著手,憂傷地在她家附近打轉。這個情況,弄得她十分緊張。

“外婆,我們一定要提高警惕,不能讓他們再跑擾去。”外婆倒比她心寬:“你放心好了,我們的曉光還是懂道理的。”.

通過這件事,她對外孫有了一個新的評價。她滿意地歎息道:“這個小阿爹呀!”

然而,曉平還是不放心。可是,她不能時時跟著弟弟,她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這樣,在一個烈日炎炎的中午<兩個男伢兒又在那棵梧桐樹下碰麵了。

石磊太痛苦了,他也沒有料到,和曉光分手,他會這樣難過。

他默默地站著,微風吹動了他的頭發,懶洋洋地拂動著

他寬大的衣衫。.'*>?

曉光也默默地屏息凝神,遠遠地望著石磊。..

石磊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喂r他輕輕地招呼道,把手舉到右耳拍了三下。

“喂!”曉光把手舉到左耳拍了兩下。

於是,兩個男伢兒重又接上了頭。

“你要知了嗎?”石磊極力不看他。

“不要。”

“你的籠子不是破了嗎?我再給你編。”

“不。”

石磊抬起眼,不無責備地看看曉光。

“石磊阿哥,你還打人嗎?”曉光不會拐彎,直截了當提出了這個問題。

石磊重又低下了頭。

“再也不打了?”曉光緊叮了一句。

“除非人家欺負我。”

“欺負你也不要打,好不好?”

石磊遲疑了。

“你媽媽打你痛不痛呀?”曉光啟發他。

“痛。”

'“你打別人,人家痛不痛呀?”

“痛

“就是呀,還是不打好,

石磊突然撲倒在草地上,哭起來了,哭得脊背一抽一動的。

曉光嚇壞了,他知道,石磊從來不喜歡哭。有一次,他媽媽擰他耳朵,他拚命地踮著腳,還是痛得歪了嘴,但他咬

緊牙,悶聲不響。

“你為啥不哭?”他媽媽氣憤地說,“你真氣死我了。”她把他用力推到一邊,自己大哭起來。

但石晶撥動撥動血紅的耳朵,拉著曉光踢球去了。

現在,石磊哭得多傷心。

曉光抱住了他的胳膊:“石磊阿哥,你不要哭了。我曉得你心裏難過。你媽再打你,我同她去講道理。要麼,你就搬到我們家裏來。我外婆會喜歡你的,她會燒湯團給你吃的……”

石磊抽抽答答地問:“你還同我好嗎?”

“當然了。”曉光肯定地說,“隻要你不打人,我還當你的跟屁蟲。”

曉平簡直絕望了,她實在不理解,曉光怎麼又在石磊屁股後麵跟上了。

“不可救藥的跟屁蟲!”

那時,她沒有料到,自己也會很快改變對石磊的看法。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我們院子裏的男孩都愛養蟋蟀,養得最好的要數老米,他們家一年四季都能聽到蟋蟀好聽的“war聲。

那一年,老米養了隻出色的蟋蟀,封號為“銅頭”,據說是百戰百勝,所向無敵,可惜我們都無緣觀睹。雖說老米比我們大不了三四歲,但他總以蟋蟀行家自居,從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任我們怎樣請求,他連看也不讓我們看,可偏又好顯擺,晚上乘涼,小扇兒一搖,便天花亂墜地吹開了銅頭的戰績,弄得我們愈發饞得不行。

這天,胡同裏來了一個賣蛐蛐的農民,用席子圍成的筐裏,有棺材頭、有油葫蘆,也混著一些蟋蟀,但多半是不會咬架的三尾巴槍。價錢倒便宜,隻要五分錢便能買一隻。我撥拉來,撥拉去,選中了一隻。這蟋蟀個頭不大,油黑發亮,兩條長須整整齊齊的,煞有精神,我當場就給它取名叫“黑帥”。

我寶貝似地帶回家,學著別人的樣兒,精心調養了幾日,便去找老米,想跟他的銅頭試著“咬一咬”。不想,老米才聽罷,嘴便歪到了一邊,然後拍拍我的腦瓜,“嘿嘿”兩聲,走了,鬧了我個大紅臉。沒辦法,我隻得找與我同一檔次的

夥伴擺戰場去了。

真是不咬不知道,一咬見分曉,我的黑帥著實不賴,不僅勇敢,而且頑強,連戰連捷,頓時名聲大震,也是存心氣老米,乘涼時,夥伴們大著嗓門,張口閉口,說的全是黑帥,故意把老米晾在一邊,到末了,又都起哄似地圍著老米叫板,攛掇他拿出銅頭來與我的黑帥鬥一鬥。

老米起初不以為然,聽得多了,便也留神起來,連續幾日下來,竟有些惶然不安了。那一日下午,他悄悄走進我家,說想看看黑帥,看了後,又好一陣沒說話,我趁機又要求:“咱們咬一咬,好不好?”他含混地說:“回頭再看吧。”

第二日傍晚,對門二子領了個同學來與我鬥蟋蟀。那隻叫“黃龍”的蟋蟀,個子比黑帥大出一頭,一放進罐裏,便目空一切地甩著它的兩根長須,自得地鳴叫起來。黑帥自然不會怯陣,小翅膀劇烈地顫動著,發出高昂的“卩聲。不等我們用草逗弄,兩隻好鬥的小家夥便滾在了一起。

幾乎整院的孩子都來了,頭頂著頭,擠成個密密M匝的圈兒。老米從人背後探過頭,一聲不響地在觀戰。

黃龍在體力上占著明顯的優勢,一交鋒便把黑帥頂到了罐邊。但黑帥毫不怯懦,張著大牙,看準機會,快速出擊。

它們咬上口了。黃龍一甩頭,不好,黑帥打著跟鬥被甩出了老遠。好黑帥,一側身站穩了足跟,齜著牙,又不屈不撓地迎了上去。這場惡戰中,我記不清黑帥被甩倒過幾次,但它始終鬥誌不減,“曜W”的叫聲,一聲高過一聲,並不斷發起快速進攻,不給黃龍一點點喘息的機會。

漸漸地,局勢發生了變化,凶猛的黃龍變得有點兒遲疑了。在黑帥頑強的拚鬥麵前,它膽怯了,變進攻為招架。再後來,它最後一點勇氣也被黑帥淩厲的攻勢所化解,當黑帥又一次向它猛躥過來時,它突然調轉屁股,圍著罐兒就逃。黑帥歡樂地鳴叫著,緊隨其後,猛追不舍。二子趕緊手忙腳亂地把黃龍搭出了瓦罐。

黑帥勝利了。它立在罐中央,神氣地擺動著長須,發出了嘹亮的“HOT”聲。

在同伴們的歡呼聲中,我捧起了瓦罐。這時,一隻手按住了我的肩膀D老米看著我的眼睛,說:“別走,咱們咬一

咬。”

“現在?”

“現在。”

我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對答。

二子橫著膀子從後麵擠了上來,一把奪過我手裏的瓦罐,往台子上一放,極豪爽地說:“鬥就鬥!”

“就是!就是!”小夥伴們一個個得意得就像黑帥是自個兒的蟋蟀似的。

“怕你還怎麼的?”

“我們黑帥天下第一!”

老米揭開罐蓋,久聞大名的銅頭終於出現在我們麵前。這銅頭,個頭比黑帥略大一些,焦黃的腦袋閃耀著金屬般的光澤。一見到亮光,它便靈活地轉動著身子,急不可耐地尋找對手準備廝咬。

我感到我的心在一陣陣地發緊。老米太狡猾了,他想趁黑帥疲勞之機討便宜。但看著群情激昂的同伴,再看看老米那狡黯的笑臉,我一咬牙,便打開了罐蓋。

黑帥累了,它正用小爪和嘴在整理長須,但一見到銅頭,它全身一震,兩根長須又猛地支了起來。

兩隻蟋蟀相對而恃,一齊發出了震天價響的鳴叫。叫過一陣後,兩對長須慢慢地彎了下來,緩緩地向對方觸摸過去。突然,它們幾乎同時蹦起,兩對大牙立刻便交錯地咬在了一起。蹬腿,甩頭,它們都在拚出全力想把對方摔倒。

銅頭果然身手不凡,一招一式,又猛又狠,把黑帥甩得東倒西歪的。黑帥也不是平常之輩,強敵麵前,它沉著應戰,既然咬住了,也不肯輕易撒口,腦袋有力地東甩西甩著,銅頭一時也很難占上風。兩隻蟋蟀你來我往,進進退退,殺得天昏地暗。觀戰的人,自動組織起了啦啦隊,但他們的情感完全倒向一邊,者U在為黑帥加油。老米的臉色緊張而又難堪,一隻手下意識死命地扯著衣角。

但工夫不大,就可以看出,黑帥有些力不從心了,攻勢漸漸地弱了下來,而銅頭卻正鬥得興起。它齜著大牙,一次快過一次,頻頻發起攻擊。但黑帥豈肯輕易服輸,雖疲憊之極,仍奮力拚搏。但它實在是太累了,有幾次,它幾乎是讓銅頭在拖著走。

銅頭勝利在握,長須高揚,小翅膀扇成了一片霧狀。它在運勁兒,它想速戰速決。它又一次與黑帥牙對牙相咬了。它猛一甩頭,黑帥的身子被掄飛了起來,但黑帥咬緊牙,死不鬆口。連著幾次下來,銅頭也累了。兩隻蟋蟀各退到一邊,依舊對恃著,不時輕輕地抖動翅膀,表示對對方的蔑視。

還是銅頭先恢複體力,它驀地躍起,在一片驚叫聲中,一口咬斷了黑帥的一根長須,不等黑帥轉過身,它又一口咬斷了黑帥的一條大腿。

小夥伴們都被激怒了,衝著老米便吼開了:“耍賴!耍

賴!”

“搞突然襲擊!”

“讓他賠!讓他賠!”

老米聳著肩,一臉羞愧。

銅頭可不管這些,昂著頭發出了勝利的鳴叫。

望著一動不動的黑帥,我不覺掉下了眼淚。突然,黑帥的身子似乎動了一下,我剛眨了一下眼睛,便聽得四周響起一片歡呼。黑帥已奮力掙紮起,一口咬住了銅頭的大腿。銅頭極力扭過頭,想去咬黑帥,可怎麼也咬不著。它使勁地彈動著身子,想甩掉黑帥,可怎麼也甩不掉。

“加油!黑帥,加油!”小夥伴們鼓著掌,有節奏地為黑帥鼓勁。連老米也用淚晶晶的眼睛,滿懷期望地看著黑帥。

銅頭看來是疼痛難熬,它猛地一蹦高,黑帥殘缺的身子幾乎吊在了半空中,但它的牙仍深深地嵌在銅頭的腿跟。

“加油!黑帥,加油!”夥伴們又拍屁股,又跳腳,嗓子都喊啞了。

然而,就在這時,黑帥的大牙鬆開了,它的身子突然翻了一下,滾到了一邊。銅頭一抖擻,馬上又昂起了頭,它“口觀罐”地長叫了幾聲。我們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但銅頭隻是扇了一陣翅膀,沒再敢挨近黑帥。它也許是被黑帥

的氣概嚇破了膽。它腳一蹬,竟跳出瓦罐,落荒而逃了。

誰也沒注意,老米是什麼時候走的。

這一夜,我們守著奄奄一息的黑帥,一個個難受得不得了,院子裏靜得怕人。

調養了幾日後,黑帥終於又能動彈了,但它明顯地衰老了,動作緩慢而遲疑,連轉身都很困難,那對疲勞過度的大牙,總是令人心酸地張開著,再也合不攏了。誰都清楚,它活不長了。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它死在我麵前,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便來到河邊那個草場。我把黑帥搭出了瓦罐,黑帥已經不會跳了,隻會一點一點地往前爬。我就久久地蹲在地上,看著它一點一點地爬進了綠草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