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鄉下來的胖姨
一條猴皮筋，一頭係在樹幹上，一頭由胖丫舉著，琰琰跳興正濃。
她一邊跳一邊還有節奏地念著:“猴皮筋，腳上繞，繞在腳上跳呀跳。像小鹿，像小鳥，先跳低來再跳高。跳過山，跳過海，蹦蹦跳跳上藍天……”
胖丫咧著嘴,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談一談。”
談談不睬她:“藍天藍，藍天高，藍天上麵有雲彩。一朵朵，一片片……”
胖丫受不了了，抱怨道:“琰談，我累死了。該我跳會兒
了。”
談談隻管跳自己的：“說好的，跳倒了才換……你太胖了……支持住，這才減肥。”
胖丫說:“我不玩了。”
“那不行。你不想瘦了？現在瘦子頂時髦了……我念到哪了？一朵朵，一片片，剪片雲彩做花衫。三二一，一二三，抱著太陽過新年……”
韓旭從樓裏跑了出來:“琰琰，談琰，你們家來客人了。”
胖丫趁琰琰一回頭,一眨眼工夫就把猴皮筋收了起來。“誰來了?”
“你小姨。”
談談納悶:“我媽是獨生女兒，哪來的小姨?”
“錯不了，不信你去看。”韓旭誇張地比劃著,“這麼胖。”
談談家，琰琰的爺爺、奶奶正和一對鄉下來的母女在說話。貝爾和一鳴一人提著一隻鼓得像小豬似的大提包，站在邊上。
那個阿姨忙不迭地對他們說:“快,快放下，怪沉的，她轉身又對爺爺、奶奶說:“你們這兒的孩子真好，聽說我要找你們家，一直把我送進門，還搶著幫我提包。”
琰琰爺爺接過一鳴手上的包:“好孩子，謝謝你們。”
談玻奶奶拉著阿姨的手:“素芬,咱有五六年沒見麵了
吧。”
“可不。”素芬姨說,“直說要來看你們，就是騰不開身子。大叔、大嬸，這陣子身子骨可好?”
爺爺、奶奶說:“好，好，讓你惦記了。”
素芬姨把女兒推了過來:“這是我閨女。妞妞,快叫爺爺，奶奶。”
妞妞不認生，大大方方地叫道:“爺爺，奶奶。”
爺爺嘿嘿笑著應道:“好，好。”
奶奶疼愛地摟過她:“好孩子，幾歲了？”
妞妞說:“七歲了。”
素芬阿姨說:“過了這個夏天就該上學了。大嬸你忘了？她比琰談小一歲，要有她,我哪能利利索索地上城裏來一住就是小半年。”
奶奶說:“瞧我這記性。要說那會兒，也真虧了你。那時我正生病住院，要不是你來照顧小歡，可就葳了。小歡前天來信還提到你呢。”
素芬姨說:“快別這麼說。那會兒,村裏窮，幫工隻想掙點兒錢，可你們不拿我當保姆看，小歡姐待我就像親姐妹。誰不說我素芬有福氣，幫工還幫出個親戚來。小歡姐和姐夫還在美國嗎?”
“他們攻讀博士學位還得一年半。”
這時，琰琰、韓旭和胖丫從外麵飛奔而來。
談談倚著門框，疑惑地打量著這一對一身新裝，鄉裏鄉氣的母女。
胖丫興災樂禍地看著素芬姨，開心地對談談說:“哇呀，你姨比我還胖。”
談談生氣地說:“誰的姨?”
胖丫說：“反正不是我的。嘿，還穿小花鞋呢，多坦兒
啊。”
琰琰氣得呼呼的，但不知該如何反駁。
奶奶看到了她，忙招呼:“快過來，談琰，見過你的素芬姨。你生下來時，就是她帶的你。這是妞妞妹妹。”
琰談低著頭不吭氣。
妞妞迎著她走了幾步，一見她這神態，又停住了步子。素芬姨見到琰琰，喜歡得不行:“喲！這就是琰琰。長
得多俊啊，跟她媽一個樣。”
她拉過琰琰的手:“讓姨好好看看。你說這日子過得咋這麼快。琰談生下來時也就五斤重吧，小雞兒似的，哭起來像貓叫……這一眨服的工夫，就成大姑娘了。”
屋子裏的人都樂了，胖丫的笑聲尤其脆。琰琰生氣地抽回自己的手，狠狠地瞪了胖丫一眼，輕聲說:“討厭!”胖丫才不吃虧，學著她的腔調:“厭討!”
琰琰眼淚都要下來了。
素芬姨拉開提包，從裏麵捧出花生、核桃、紅果……“吃，大家吃，沒啥希罕的，都是自個兒地上長的，樹上掛的。”
她特意給玻玻抓了一把紅果:“當年，你媽就愛吃這個，多酸也不怕。”
淡談噘著嘴，把手背在身後。
爺爺說話了：“琰琰，還不接著？謝謝阿姨。”
琰琰勉強地說:“謝謝……胖姨。”
爺爺、奶奶一愣，素芬姨卻咯咯地笑了起來:“我說這丫頭機靈，一下子就抓住我的特點了。”
妞妞一聲不吭地站在邊上，瞪著小眼珠看著琰琰。
爺爺、胖姨、談琰，還有妞妞圍著桌子在吃飯，奶奶又端著一個盤子從廚房裏出來:“來，嚐嚐我的鹽水蝦。”
胖姨說:“嬸兒，都吃不完了，別做了。”
奶奶在妞妞旁邊坐了下來:“這就得。吃，吃!”
她給胖姨和妞妞一人夾了一隻蝦:“好吃嗎?”
妞妞吃得實在，答得也痛快:“好吃。”
胖姨嚼得叭BA有聲。她讚不絕口地說:“嬸兒，你的菜做得比我們村東頭王拐子的飯店還地道。”
琰琰輕蔑地扁扁嘴，妞妞從碗邊用眼睛斜她。
爺爺說:“你嬸是見了你們髙興，把看家本事都拿出來了。”.
奶奶說:“我還有幾個拿手的。你們多住幾天，我換著樣給你們做。”
她給妞妞夾了一筷菜:“多吃點兒，奶奶做菜就喜歡看人吃，吃得越幹淨，奶奶就越高興。”
她對胖姨說:“你這女兒，長得壯壯實實的，脾氣也隨和，多愛人。”
談談悶悶不樂地扒著飯，爺爺早把她的神色看在眼裏，他夾了一筷子魚放到她碗裏。
胖姨笑得眼睛成了一條縫。她擺著手說:“隨和啥？莊稼性子，擰著呢。這會兒，她和你們不熟，還拘著，再過兩個時辰你們再看。”
妞妞不喜歡媽揭自己的短，不滿地叫了一聲:“媽——”“好，好，不說了。我倒喜歡琰琰，不言不語，文文靜靜的，趕明兒和她媽一樣，也是個做學問的。”
她給琰琰夾了一塊肉。琰琰一閃躲過了。妞妞衝琰琰翻翻眼，把碗伸到媽跟前，把肉接了過去，頗有點兒對著幹的意思。
奶奶也覺著琰琰做得太過分，怕胖姨麵子上過不去，就
緊著圓場:“我們琰琰不愛吃肉。”
琰琰看來是存心想讓客人難看，她看著妞妞說:“誰i兌我不愛吃肉？就愛，就愛。”
她夾起一片肉，塞進嘴裏，示威似地大嚼了起來。
四
該睡覺了。爺爺、奶奶和胖姨陪著妞妞走進琰琰房間。
奶奶說:“琰琰，今晚妞妞和你睡。”
琰琰頭也不抬地推托說:“我的床太小了。”
胖姨心眼實在，她看了看琰琰的床，說:“這還小？別說你們兩個，再加一個也沒問題〇你放心，我們家的妞妞睡覺老實，小貓似的，一覺就到大天売。”
談淡說:“我可不老實。”
妞妞不傻，早聽出話音兒，倔勁兒就上來了:“我就在過道打地鋪。”
這兩個小家夥怎麼一見麵就針尖對麥芒地較上勁兒了？奶奶和胖姨都愣了。
還是爺爺老到:“妞妞，琰琰是和你說笑話呢。琰琰平時總嫌悶得慌，就盼著有個小姐妹來和她做伴。你來了，她高興還來不及呢。琰琰，是不是?”
琰琰不說話，但閃開了身子。
爺爺高興地說:“這就對了。”
奶奶也對小客人解釋道:“我們琰琰一個人獨慣了，愣不嘰地來個人，她不習慣。”
胖姨搶在奶奶前麵，幾下就鋪好了床。妞妞趕緊攔她:
“媽，我來吧。”
奶奶誇獎說:“這孩子和你一樣，手腳不拾閑。”
胖姨說:“這算什麼活，伸手就幹了。在家,她喂雞、養兔、打豬草……啥活不幹？頂半拉大人。”
奶奶連連點頭:“你瞧瞧，你瞧瞧！”
胖姨突然想起了什麼:“哎，妞妞，你不是給琰談姐姐縫了一隻小豬嗎？怎麼不拿出來?”
妞妞不情願地從提包裏拿出一隻拳頭大的布小豬。琰琰不屑地往桌子上一放:“奶奶，我要洗澡了。”奶奶一拍巴掌:“瞧我這記性，水早放好了，快洗去吧。妞妞坐了一天火車，累了，也該早點睡了。”
屋裏隻剩妞妞一個人了，她生氣地抓起布小豬，重新塞進提包，然後“嘶啦”一聲拉上提包，還在上麵狠狠地砸了一
五
妞妞新鮮地打量著琰琰的小屋。房間布置得很洋氣,所有的家具都漆成紅白相間的兩種顏色，床頭還掛著米老鼠、唐老鴨的塑料掛片，窗簾上印著娃娃圖案,長長的，一直垂到地上。
書桌上有一個泥塑的七品芝麻官。
妞妞輕輕一撥，那個裝有彈簧的腦袋就搖了起來，樣子十分滑稽，妞妞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拿起淡談扔在床上的遊戲機，小、冀冀地伸出手指頭按了幾下，遊戲機裏突然發出的“好極了”的叫聲。她嚇
了一大跳，隨手把遊戲機又扔到床上，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半跪著，捧起遊戲機，來回看了半天,也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又按了幾下，這次遊戲機裏發出的聲音是“錯了，錯了”,她咂咂嘴，把遊戲機又放回了談琰的床頭。
她要睡覺了。她脫下腳上的鞋，珍惜地拍打了幾下，看看四下，毫不_豫地就把鞋放到了桌子上。接著，她三脫兩脫，脫得隻剩一個小褲頭，把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椅子上，這才鑽進了被窩。
談琰穿著睡衣走了進來。
妞妞驚異地抬起頭:“這麼晚了，你還要走親戚?”
琰琰愛理不理地說:“你才走親戚呢,
妞妞忍不住用手摸她的衣服:“多好看啊，絨乎乎的，一睡覺不就給壓壞了?”
琰琰不客氣地拂開她的手:“你懂什麼，這是睡衣，就是睡覺穿的。”
她一扭頭看見了枕頭上的遊戲機，小臉“呱噠”一下掉了下來:“你玩我的遊戲機了?”
妞妞誠實地點點頭:“嗯。”
琰琰生氣地說:“你會玩嗎？玩壞了怎麼辦？這是我媽從美國給我帶來的，貴死你!”
妞妞也生氣了：“什麼缺寶，還沒*蛐蛐叫得中聽呢。讓我玩，我還不玩呢。”
談談一轉身又看到了桌上的鞋子，心裏更火了。她一伸手就把鞋子劃拉到了地上。
妞妞“哎呀”一聲，心疼地跳了起來。琰琰這才發現她
還光著膀子。
“你怎麼不穿衣服?”
妞妞不以為然:“這樣睡覺才舒坦，才解乏。”
琰琰嗤之以鼻:“小老坦兒，不開化。”
妞妞雖聽不懂她的話，也知道這不是好話，莊稼性子就上來了:“這礙著你什麼事兒了？你幹嗎要摔我的鞋?”琰琰說:“你這是往哪兒擱?”
妞妞說:“這是新鞋，我還是第一次上腳。”
琰談說:“是鞋，就不能往桌上放。懂不懂？書桌是放書放筆放文具的。”
說著，她拉過一床被子，麵衝牆躺下了。
妞妞也是存心，她衝琰琰的後背做了一個鬼臉,悄悄地把鞋又放上了桌子,然後拉過被子，得意地躺下了。
六
一大早，琰琰就跑來磨韓旭。她爺爺、奶奶要她陪胖姨和妞妞上街，她不高興自個兒跟她們去。
韓旭說:“胖姨不是你媽媽的好朋友嗎?”
“反正，反正我和她們在一起就別扭，我們沒有共同語言。韓旭哥，求求你了，你再叫上一鳴哥、貝爾哥，我們一起去。你就答應了吧……”
攤上這麼個小丫頭，你有什麼辦法呢？於是，像往常一樣，韓旭隻好從命了。
四個小夥伴擁著胖姨和妞妞來到大街上，一鳴、貝爾不停地向客人們介紹一個個風格各異的建築物，胖姨和妞妞
滿臉的驚喜和讚歎，兩眼都看直了。琰琰表情漠然地落在後麵，韓旭不得不常常停下步子來等她。
妞妞拉著媽媽的手，一邊貪婪地看著四周景色，一邊不時回頭偷偷打量淡談的神色。
孩子們領著客人穿過一個街心花園，前麵是一座立交橋。
胖姨說:“可了不得了。這橋是咋造的？這麼大，還拱得這麼高。”
她鄉音濃鬱的大嗓門，把過路行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琰琰羞得直往韓旭背後躲。
一鳴說:“胖姨，這叫蝶式立交橋，設計師還是女的。”
胖姨連連點頭:“像，像，像，真像一隻大蝴蝶。你說說,城裏跟談談媽媽一樣的女能人還不少呢。”
琰琰站得遠遠的，臉衝著另一邊,生怕別人看出她和胖姨是一'撥的。..
妞妞站在媽媽身後，隻管拿眼睛斜琰琰。
公共汽車站頭,上車的人很多，胖姨回頭要拉琰琰，琰琰一扭身就搶先進了車廂。
擁擠的車廂裏，胖姨前後左右都沒找見琰琰,心裏一急，便大聲喊了起來:“琰琰一，琰琰——!”
一個時髦的女子鄙夷地說:“喊嘛，喊嘛，還嫌不夠亂的
胖姨生氣了：“你這是什麼話？你的孩子丟了你不找?”
一個乘客主持公道:“就是，這事擱誰身上誰不急？大嫂，你看見你孩子上車了？”
這時,韓旭擠過來說:“胖姨，我和琰談都在前麵。”妞妞立刻噘起了嘴。
胖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你還是過去吧，和琰琰一起呆著，可不敢跑散了。”
車一靠站，琰琰便一聲不響地擠過人縫，第一個跳了下去。
韓旭趕緊喊:“胖姨，妞妞，下車了。”
正在看景的胖姨聽到喊聲，急忙拉著妞妞往後門擠。還是那個時髦的女子：“擠什麼，擠什麼？早幹嘛去
了?”
胖姨說:“對不住了，剛才沒聽見報站。”
“你們這些鄉下人，好端端的，沒事就往城裏紮,好好的一個城市，就是被你們給攪亂的。”
胖姨被激怒了：“你咋這麼看人？鄉下人，鄉下人又怎麼了？憲法上哪條規定，鄉下人不能到城裏來……”
其他乘客都說那女子不對，胖姨怕為這事耽誤了一車人，所以，生氣是生氣，還是趕緊下車了。
站在人行道上，胖姨餘怒未消：“咋有這樣的人？鄉下人是比城裏人少胳膊還是少腿？沒有我們鄉下人,能養得你細皮嫩肉的？喝西北風去吧!”
妞妞比她媽還生氣，她看著琰琰說:“媽，咱回家去，我再也不來城裏了。城裏有什麼好的？還說鄉下人不開化,有些城裏人才不開化呢，盡糟蹋人，一點兒文明也不講。”談談大紅著臉，低下了頭。
一鳴說:“你們都別生氣了，不就是個別人嗎。”
貝爾也說:“胖姨，我要是你，才不往心裏去，就當她是小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