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 散文篇 第二章(1 / 3)

( 二 ) 散文篇 第二章

唉!這次南行,收獲頗多,感慨也多。首先,收獲了友情,同學的熱情友愛自不必說,單就開銷一事就令我感動。高中同學聚會,他們南京同學每人出五百,有個上海同學讚助五千,我們外來同學不收一分錢。之後,還寄來了相冊和光盤(是紀念母校120周年校慶的)。在“食為先”的聚餐,也未讓我掏錢。這次徐州會友,一切安排開銷都是由王家倫買單的,甚至我的旅館費、火車票也未讓我花錢。當然,這都是友情所致。

我們在高級餐廳酒宴,在遊山玩水中快樂。

在南京,我們遊覽了石頭城公園、鄭和寶船遺址公園和奧體中心,參觀了渡江勝利紀念館和總統府,登閱江樓,遊秦淮河,逛夫子廟,“不亦樂乎”。隻可惜年歲不饒人,我們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感到特別累。這使我想到了孔子的話:“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複夢見周公”。人一累了,什麼興趣都沒有了,特別想回家。於是,在徐州會友之後,便匆匆返家了。臨行前,我把帶來的<<入塞>>詞條幅拿給王家倫,他看了,嘖嘖稱讚,非常高興,並說,把它表上,掛在客廳裏。

2010,5月寫

四故鄉戀

作者按:自我的《浪花》出版發行之後,在故鄉引起了不小的反應,同學友人來信索取,也有人撰文在江蘇南京都市文化報“江風楚韻”上說“八旬老人出書讚美家鄉”,現把其中的《故鄉戀》發布如下,以饗博友,望雅正指教!

一九九九年的金秋十月,我帶著三大任務,踏上了歸鄉之路。一是應邀參加母校的一百一十一周年的校慶和我們五九屆高中畢業生畢業四十周年的聚會;二是去常州參加我的摯友,也是金中學子耿東發兒子的婚禮;三是去探望我的兒時友,也是金中學子王慶鑾。因為他曾很不容易地寫信給我,說非常想念我,希望能和我見上一麵,談談心裏話。要知道,這時他已是重病纏身,得的是腦血栓,生活不能自理,我能拒絕他嗎?帶著這三大任務,我返鄉了。

古詩雲“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難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我自幼在外讀書,學成之後,又被分到京畿之地——河北保定任教,在三尺講壇上,辛勤耕耘了三十餘載。如今退休了,每當讀到這首膾炙人口的詩作,總要引起我無盡的鄉思和美好的回憶——盡管我有著令人心酸的悲慘的苦難童年。

我的家鄉在江蘇六合南圩區瓜埠鎮。區鎮兩級政府都設在這裏。這是一個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物產豐富的魚米之鄉。鎮的東麵是瓜埠山,西麵是滁河,不遠處是長江,南北的盡頭,是沿河的千傾良田。鎮雖不大,但在六合縣已是數一數二的了。由瓜埠去縣城,水陸皆通,須行二十裏;去南京,須步行或乘船五六裏路到黎頭嘴﹙在長江邊上﹚,再在長江裏乘輪船,途徑八卦州、九裏埂、大廠鎮到下關碼頭,時需一個上午。

瓜埠山由幾個山頭組成。南麵是形象磨盤的磨盤山,因為它最高最大,人們又叫它大山頭。北麵是遠遠望去狀似烏龜的烏龜山,中間則是較為平緩的太平山。因為瓜埠鎮幾乎就在山腳下,兒時,我們小朋友常到山上去玩。上學後,學校老師偶爾也帶我們到山上去玩。站在山頂,放眼西望,遠處是長江,宛如一條白色的巨龍;近處是滁河,酷似一條白練。滁河在南圩區的大河口處彙入長江,長江再滾滾東流,注入東海。而最近處,就是象鴿籠似的房舍,它們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瓜埠鎮。

記得太平山上當時有座廟,春節時,人們總要上山燒香拜佛。這使我後來上學時,讀到南宋偉大的愛國詞人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發現詞中有“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的“佛狸祠”就建在瓜埠﹙當時叫瓜步﹚山上,令我興奮不已。心想,這座廟會不會是當年的佛狸祠呢?

據史載,南北朝時期,南朝的宋文帝劉義隆,好大喜功,沽名釣譽,他準備不足,就匆忙從京口﹙今天的鎮江市﹚草率出兵北伐,打算收複北方失地,建立象漢代大將軍霍去病那樣驅趕匈奴“封狼居胥”的功績。結果事與願違,被鮮卑族首領,後魏的太武帝拓跋燾,小名叫“佛狸”的打得大敗,倉皇南逃。而拓跋燾則乘勝追擊,一直追到長江邊,擋住了去路,無法渡江,便在瓜步安營紮寨,並在瓜步山上建造行宮,這個行宮,就是辛詞中的“佛狸詞”。然而,時隔千餘年了,這座廟會是當年的“佛狸詞”嗎?我想,它早已化作了土。可小鎮瓜埠,畢盡在曆史上留下了那麼一段“輝煌”,盡管那是一段外族入侵中原的曆史。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瓜埠山上沒有樹,有的隻是草和荊棘。那是因為當時瓜埠鎮上的窮人多,窮人們有不少是在夏秋之時上山割草,曬幹之後當柴燒,那時,人們頭腦裏根本沒有什麼環保意識。奇怪的是,山上的草和荊棘年年割年年長,看不出造成多大的環境破壞。這令我想起白居易的詩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隻不過不是“野火燒”而是“人割”罷了。

每當人們把割來的草,晾曬在街道上時,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使你仿佛置身於大自然的懷抱之中。現在想起,似乎還有餘香在鼻,撩撥人的心弦。然而現在,人們早已不去山上割草燒柴了,人們已用上了煤氣灶;山上已是綠樹成蔭,花果飄香了。每當暮春三月,草木旺長,雜花生樹,鳥雀飛鳴,更能引起你的無限遐想。

滁河發源於安徽,流經六合縣城,再從瓜埠身邊靜靜地流過,滋潤著南圩區。她是瓜埠人的母親河,瓜埠人祖祖輩輩都是以她甘甜的乳汁滋養著一代又一代人,灌溉著周圍的千頃良田,使瓜埠人祖祖輩輩得以在此生息、繁衍和發展。因此,瓜埠人對她有著一種本能的親切感,特別是少小離家的遊子。滁河水雖說不上清澈見底,卻也不象黃河水那樣渾濁。夏日,人們在河邊淘米洗菜搗衣,常能見到魚兒爭食激起的浪花;漁人撒網每有收獲,垂釣者總不會空手而歸。農曆八九月間,巴掌大的清水大蟹肉肥黃豐,味道極其鮮美,現在想起還叫人流涎。夏日水漲,河麵有百餘米寬 ,在河邊垂柳的樹蔭下,總有人納涼消閑,年輕人會下水遊個痛快,就連兒童也要在大人照管下在水邊噗嗵。冬日水落,河水枯瘦得象一根線,這時,由南京開往六合的輪船也被迫停航了。人們艱難地踏著泥濘到河床底下去淘米洗菜擔水。這時,河床似乎是我們小孩子的樂園,裏麵有無數的瓦礫磚塊和貝殼,我們北街的小朋友總愛和中街、南街的小孩開磚戰,互相以磚瓦塊為武器追逐擲擊,每年總有被擊破腦袋而血流滿麵的傷者。這可能與舊社會的幫派爭鬥有關,這種惡習遺傳給了小孩,我想。解放以後,消除了幫派爭鬥,小孩子的這種惡習自然也根除了。 春天來臨,冰雪消融,河水尚未漲大,河床依然是我們小孩的樂園。小朋友們可以到河床去揀一些貝殼,再在臨水邊處走上一遭,讓鞋底沾上爛泥,然後再把貝殼嵌進鞋底的爛泥裏,這樣走在街上的青石板路麵上,便會發出咯咯的響聲。這樣的一隊小孩,手持木棍或竹杆,作端槍狀,邁著整齊的步伐,口裏發出“一二一”的口令聲,和鞋底發出的咯咯聲相應,其動作、形象,好像是鬼子進村了。城裏的孩子對這種遊戲或許會不屑一顧,但那時,我們卻玩得很開心。春天還有一大趣事,那就是在鎮的北頭,幾乎全無磚塊瓦礫的河床臨水處,你可發現有手指甲大小的洞眼,憑經驗,一般說來,一個小洞裏就有一隻小螃蟹。我們常常見了小洞,估計小螃蟹在洞裏的哪一方向,便在這一方向,用食指往下一摁,小螃蟹就從洞內爬出來,這時,你便伸手可得。常常是一捉一大把,凱旋而歸,用醬油或酒一熗,或在油鍋裏一炸,便可吃。現在我想,在無任何汙染的情況下,小螃蟹才會有,人也才能熗了生吃。

瓜埠鎮的南北盡頭,及其沿河兩岸,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田野裏,鑲嵌著一些村莊,村莊裏有塘,有樹,有勤勞純樸的農民。故鄉的田地,一般是種水旱兩季。夏季收麥或油菜籽,秋季收稻。隻有低窪地﹙當地人稱“圩裏”﹚一年隻收一次水稻,有的在收完水稻之後,再種點荸薺或慈菇。每當春季來臨,遙望田野,到處都是綠油油的麥苗和金黃的油菜籽花。望著它們,喜悅之情油然而生,仿佛嗅到了大白饅頭和菜籽油炒菜的香味。它們在春風的吹動下,如同舞動的綠色絨毯和金黃的絲綢,並送來縷縷清香,仿佛仙境中舞女們渺茫的歌聲似的。阡陌邊,到處是柔嫩的枸杞頭和馬蘭頭,采摘來炒了吃,不僅爽口下飯,據說還有清火明目之功效。除薺菜之外,也是故鄉上好的野菜,現在想起,還叫人流涎。我能理解晉(代)人季鷹為什麼因想起故鄉的菰菜和蓴羹而棄官南歸了。

在小麥青青大麥黃的季節,人們迎來了端午節,也迎來了布穀鳥。端午節吃粽子、喝雄黃酒,屋簷下掛一束蘄艾和菖蒲是家鄉人的風俗。飯桌上也少不了鹹鴨蛋、紅莧菜、紅洋花蘿卜、紅燒肉、紅燒魚,鹹火腿(都是紅的)。有錢人家還要增添一道時貨,那就是長江裏的特產——鰣魚或刀魚﹙據說由於汙染和濫捕,現在長江裏鰣魚和刀魚已不多見了﹚。布穀鳥由南而北一路叫來——“快割快收”﹙這是布穀鳥叫聲的諧音﹚。它是我國自古就有的催耕催種鳥,晝夜不停地催人們“快割快收”。小孩子腦門上有用雄黃酒中的雄黃塗寫的“王”字,以示百無禁忌,災病消除。女孩子用彩色紗線係在手腕上,腳脖上,特別好看、可愛。還有用彩色紗線織成小網兜的,裏麵裝有香包或煮熟的鹹鴨蛋,掛在胸前,鹹鴨蛋餓了是可以吃的。家鄉的風俗還有很多,不一而足。

在麥收之後,農民們忙著耕田翻地,放水犁田,接著便會看到身著各色各樣衣服的農婦在一平如鏡的水田裏,一字排開、彎腰曲背在插秧。這時,從老遠的地方,你便能聽到她們送來高亢嘹亮的歌聲。這歌聲,當地人叫“秧歌”。它有傳統的曲調和歌詞,也有老瓶裝新酒——她們即興自編的內容,象電影《劉三姐》中的對歌,用這種方式挑逗對方以求得自娛自樂,達到解除疲勞的目的。不知現在會唱秧歌的人還有否?如果有,有多少?我想,定然是些老年人,年輕人會有嗎?應該鼓勵年輕人學唱秧歌,使這一古老的傳統民俗得以傳承下去。應該說這也是故鄉傳統的一大鄉情特色,我渴望故鄉何時能舉辦一次“秧歌大賽”,屆時我定會前往觀看的,即使老態龍鍾了,我也竭力爭取。

瓜埠鎮上有個秧歌唱得最好的人,她本是農村姑娘,嫁給了本鎮鐵匠朱少州,因此我叫她朱媽媽。朱媽媽一生生有六個兒子,最小的一個僅比我小兩歲。在舊社會,因為孩子多,光靠丈夫打鐵,尚不足以維持家中生活,因此她常常在麥收時,幫人家割麥;插秧時,幫人家栽秧;收稻時,幫人家割稻。靠這種季節工,掙點錢以補家用,即使懷著孕也不停止。據說有個孩子就是生在插秧時的田埂上。奇怪的是,她們母子依然平安,孩子活得很好,她活到八十多歲才謝世。我想這大概與她平時樂於助人,富有愛心有關吧,所謂善有善報嘛。她的愛心,在我身上可謂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兩歲喪母,家中僅有父親和我相依為命。十二歲那年,父親為了生活,過度勞累,一病不起,使本來就貧困的家雪上加霜,已經到了壇無粒米、囊無分文、山窮水盡的地步。這時,與我非親非故的朱媽媽出現了,她到我父親病榻前一看,覺得父親不行了,便趕快叫來剃頭的趙師傅,親自把父親扶起,剃好頭之後,又找來稻草,鋪放在前屋的地上,把我父親移置在地草鋪上,並和我守候在父親身旁,直到第二天清晨,可憐的父親停止了呼吸。埋葬了父親之後,我成了可憐的孤兒,她怕我人小害怕,便陪我睡覺,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我被伯母帶到了南京。不幸的是兩個月後,又被帶回了瓜埠,寄養在舅父家。

在我父親生病期間,因家中一貧如洗,我在舅舅家去吃飯,北頭楊媽媽﹙她的大女兒楊秀英後來是儀征市的副市長﹚為我父親送來過炒大米﹙把炒米熬成粥,據說傷寒病人吃了最易消化吸收﹚,李育壽中藥店老板李道發伯伯請來瓜埠名醫、還有中街的西醫賀大夫都曾先後為我父親治過病。原本病情已有好轉的,但父親想到以後生活的無望,對生存失去了信心,在中秋的一個夜晚,他去投河尋了短見。大概是被涼水一激的緣故,使他清醒了過來,想到丟下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今後怎麼活。於是他又上岸回來了。可不幾天就反病去世了。去世後,由黃德池﹙也就是我們金中校友,現已去世﹚父親出麵,是鄉親們湊的錢,在戴生記木行買來的棺材,將我父親埋葬。我似乎還記得,父親生前,還欠過周家銘伯伯的批貨款,借過鄉下農民勵伯伯的幾鬥小麥,但他們始終未曾提過。後在小學老師陸杖黎的幫助下,我才得以讀完小學,考上南京十中(現金陵中學)。故鄉有這麼多好心人,在我危難之時,伸出仁愛之手,使我得以存活,也未淪為乞丐,並且讀完小學。我從內心裏,深深地感激,熱愛他們,這也是我寫此文的一個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