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埠鎮和滁河平行,自南而北有南街、中街和北街。滾子橋是中街、北街和東街的會合點,自滾子橋往東延伸是東街,北街自土地廟往東延伸是土街。再有就是沿河邊居住的人家,以及靠近山腳下的南園和北園以種菜為生的人家了,共有千來戶。最繁華的街麵是中街,其次是東街和南街。中街有瓜埠鎮的華爾街之稱,店麵最多,也最氣派;店主最富,商品質量也最好。店主所居住的房子,一般是前麵是店麵,後麵給人有“庭院深深深幾許”之感,有的直通河邊。瓜埠鎮的平時,寧靜而平淡,恰似電影《早春二月》中的芙蓉鎮,但每逢農曆“三、六、九”日是集時,他就不那麼寧靜平淡了。這時的街麵,特別是中街滾子橋一帶,如平靜的水麵投進一塊巨石激起巨大的波瀾。十裏八鄉的小販彙集到這裏,叫賣聲不絕於耳;十裏八鄉的農民彙集到這裏,把自產的土特品瓜果蔬菜等擺放在街的兩邊來賣。這時的街上,人頭攢動,人聲鼎沸,擁擠不堪,好似春節時的南京夫子廟和北京的龍潭廟會。農民把自產的東西賣掉,再買回自家所需的物品。我想這或許可理解為封建社會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和原始社會的以物易物吧?隻不過這時多了一種貨幣做媒介罷了。然而,這是瓜埠鎮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的狀況,是我幼時的印象。
瓜埠鎮是區政府的所在地。我們南圩區雖地處蘇北,但在長江邊上,滁河兩岸。人民勤勞、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是六合縣有名的魚米之鄉富裕區。據說解放初期,毛主席發出“一定要把淮河治好”的號召後,我們南圩區派去的民工,吃的是大米白麵,帶去的是醃製的雞鴨魚肉,兄弟區的民工因有些“看不慣”,還發生過不愉快的糾紛呢。
一九五三年,為了實現自己的遠大理想,我胸懷鴻鵠之誌,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故鄉。先在南京十中(現已複名為南京金陵中學)讀書,後在揚州師院(現已叫揚州大學)上學,畢業後,被國家分配到河北保定任教。在三尺講台上,辛勤耕耘了三十餘載。以實際行動,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忠誠黨的教育事業”。在保定娶妻養子,安家落戶,現已退休在家安度晚年了。
這次返鄉,是在參加完了耿東發之子的婚禮和母校的一百一十一周年的校慶及我們五九屆高中畢業生畢業四十周年聚會之後,投入故鄉懷抱的。當我一踏上故鄉的土地,就象久旱未雨的禾苗逢甘露、旱地裏的鴨子見到水,呈現在眼前的是金秋十月的天空——湛藍湛藍;稻穀飄香的田野——金黃金黃;農家門前的花草——五顏六色;村莊周圍的樹林——色彩斑斕。空中彌漫著清新的空氣,耳邊傳來的是親切的鄉音,路旁有土產的瓜果菱藕招徠顧客,鼻間不時送來醉人的清香。啊!闊別多年、日夜思念您的遊子——我回來了,我最親愛的故鄉。請您讓我在你的懷抱中盡情地享受一下您的溫暖,感受一下您的溫情,領略一下改革開放以來您的風采吧!
這次我從南京返瓜是乘公共汽車途徑長江大橋和六合縣城回到瓜埠的,僅需兩個多小時。但我沒有忘記昔日的南京行須起大早,步行到黎頭嘴,再在長江裏乘輪船到下關碼頭、時需一個上午的情景。據說去南京的輪船早在南京長江大橋通行以後因乘客寥寥以至停航了。現在,人們都是乘汽車往返於瓜寧之間的——即省時又省力,方便快捷。昔日,別說瓜埠,就是六合縣城也是沒有汽車的。
瓜埠鎮昔日的“華爾街”(中街),如今已被繁華的東街所替代。現在的東街,在原有的基礎上向東延伸,一直到山腳下。延伸的街道兩旁幾乎全是鱗次櫛比的樓房,中間是寬闊的馬路。馬路兩邊有商店、銀行、郵局、學校、醫院和電影院等。汽車站設在山腳下。昔日的南園已變成了有序的農貿市場,每天的早市就象昔日的集市一樣熱鬧繁華。
現在,瓜埠人過著和城裏人幾乎沒有兩樣的生活。他們不僅擁有電燈電話,樓上樓下(這是老一輩人曾經向往的共產主義美好生活理想的生動寫照),而且擁有冰箱、彩電、微波爐、自來水、煤氣……但我沒有忘卻小學上晚自習時一燈如豆的情景,也沒忘記冬日人們踏著泥濘到河床底下挑水吃的艱難,更沒忘記夏秋之時窮人們上山割草當柴燒的艱辛……
瓜埠鎮的人口增多了,多得把昔日的空地都建起了住宅,填得滿滿的。
瓜埠鎮的鎮麵擴大了,大得把昔日鄰近的村莊連成了一片。
瓜埠鎮雖沒有什麼工礦企業,但就憑瓜埠人的勤勞,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以及它和南京毗鄰的地理優勢,加上黨的富民政策,瓜埠人已走上了富裕之路,過上了小康生活。
這次返鄉,和前幾次一樣,我落腳在表哥家。說是表哥,實無表親,這是因為我父親命苦,當他呱呱墜地不久,我的祖母便撒手人寰。祖父無奈,隻好把他寄養在一位善良的農婦家裏,一直到十六歲,把他送到南京去學徒為止。這位善良的農婦便是我表哥的祖母,我叫她奶奶,叫她唯一的兒子為表伯伯,那麼叫表伯伯的唯一兒子當然是表哥了。
表哥比我大九歲,解放初期,還當過一任瓜埠鎮的鎮長,但家境一直貧寒,三間茅屋至少住過五代人。1984年,我攜長子回去時,茅屋已破爛不堪,那時還無力翻新。自改革開放之後,表哥在馬路邊開了一個小店,掙得了一些錢,之後便蓋起了六間磚瓦房,告別了舊茅屋。表哥已年逾古稀,但身體尚好。他擅書法,喜對弈,也愛搓麻將,有三男二女,早已婚嫁,膝下兒孫滿堂,過著幸福的晚年,享受天倫之樂。表哥的書法甚佳,在當地小有名氣,每逢春節,他總要寫好多春聯,搞點創收。瓜埠的煤氣供應站,就是由他創建,之後再傳給兒子的。每到晚上,家中三台彩電一起開放,全家人可以隨意選台看。兩部電話,分別裝在二兒和三兒的房間,大兒一家在南京鋼鐵廠居住,二兒是村支部書記。
表哥的妻,我親愛的表嫂,每當我至,她總要忙前忙後,用家鄉特有的飯菜款待我,並照料我的起居,我從內心感激愛戴她,在親朋中一致好評她為賢妻良母。她就是我們金中六載學子,1955屆高中畢業生王有麟的胞姐。王有麟,大學畢業於蘇州醫學院,畢業後,分在六合縣衛生防疫站,工作多年,又調至南圩區劃子口(現在叫龍袍)醫院,我想現在也該退休了吧?他一生忠厚老實,為人謙和,樂於助人,在我上大學期間,還曾幫助過我,滴水之恩,永誌不忘。在此,表達我的衷心祝福,願他身心健康,快樂永遠!
每當我和表哥談起瓜埠的變化時,他總是侃侃而談,津津樂道,如數家珍;而我總是洗耳恭聽,歡欣鼓舞,感慨萬千。記得談起瓜埠的樓房時,我說:“瓜埠以前隻在河邊上曾有一幢破舊小樓房,隻有兩層”。“那幢二層小樓房早就倒塌了,但東街的徐大源糧行的後院,還有一幢二層小樓,我當鎮長時,鎮政府的辦公室曾設在樓上”,他說。“欸,對了,我怎麼忘了”我說,“可現在有樓房的人家可真多啊!而且有三層的,裝修從裏到外都夠洋氣氣派的”。表哥略帶遺憾的口吻說:“我這六間磚瓦房蓋得早了,當時,也未想到蓋樓房,要是現在,我肯定要蓋樓房的,而且是三層的。”我相信表哥說的是實話,他是有這個實力的。
這次返鄉,耳聞目睹的一些事物,使我深切地感到故鄉隨著祖國社會主義發展的步伐,自改革開放以來,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每談起此事,人們幾乎是眾口一詞——這要歸功於黨的富民政策,歸功於鄧小平、江澤民領導的好。也使我想起了蒲鬆齡老先生在他的《促織》一文中說的話:“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回顧我們過去所走過的路,“不可忽也”。
瓜埠,我已沒有了別的親戚,但還有王慶鑾好友。探望他,這也是我這次返鄉的第三個目的。可他此時已不在瓜埠,我得驅車前往蘇皖接壤的六合四合去探望他。他和我同年,同生長在瓜埠鎮北街,兒時一塊玩,我苦難的童年經曆,他了如指掌。他心地善良,性格倔強而剛強,極富同情心。一九五五年,他初中畢業後,參軍在廣州。在我上大學時,常在他有限的津貼中,寄上一兩元、三五元錢給我,後複原在瓜埠郵局工作。“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五一六”分子而慘遭迫害。他是個寧折不彎的人,曾以一死表衷心,用刀抹自己的脖子。幸虧發現及時,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痊愈後,就被調往四合郵局,直到退休。不幸的是他又得了腦血栓,手腳不靈,行動不便,費了好多天的功夫,給我寫了一封信,說想念我,想見我,我看到他那歪歪扭扭,字不成形的信,我的心都碎了,我能拒絕他嗎?於是,我帶著這樣沉重的心情去探望他。一見麵,他哇哇地哭起來,我也忍不住,眼淚汪汪。他說生活亦沒有了意思,他曾幾次拄著手杖,拖著沉重的身子,挪動僵化的腳步,在路上摔倒幾次,到附近的鐵路上,準備臥軌自盡,一死了之,但火車沒有來,幸免災禍。他泣訴著,我淚聽著,竭力鼓勵他戰勝疾病,鼓起生活下去的勇氣。我們現在還有聯係,他的情緒已穩定下來了。
故鄉一別,雨雪風霜,轉眼就是半個世紀。我已由一個滿懷壯誌的熱血少年,變成了皤鬢老人。這其間,我曾回去過數次,時間雖然短暫,但都是為了滿足我對故鄉的思念之情,慰藉我對故鄉的思念之心。故鄉的父老鄉親、親朋好友、青山綠水、風俗人情、倩影風姿、柔情蜜意、乃至一草一木,無不縈繞在我的心間,永遠不能忘懷。特別是大學畢業以後,被分到北方來任教,思念故鄉之心更切。晉(代)人季鷹曾因想到故鄉的菰菜和蓴羹而棄官南歸,我又何嚐沒有因想到故鄉的枸杞頭和馬蘭頭而勾起過無盡的鄉思呢?但我能因想念故鄉而放棄自己曾經許下過的諾言——“忠誠黨的教育事業”而棄教南歸嗎?盡管我思念故鄉之情不已,但心係祖國、放眼世界的現代知識分子的廣闊胸懷不渝。杜甫認為“月是故鄉明”,我卻以為祖國處處是好地方,祖國的月亮處處明,否則,“千裏共嬋娟”還有什麼意義?
我無限熱愛我的故鄉,但我一樣熱愛我的第二故鄉——京畿之地——保定。因為她已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我在保定立業成家,養兒育女,並在保定盡享天年、將要度過我的餘生。有人雲“天涯何處無芳草,哪裏黃土不埋人?”竊以為,此言得之。
以上,我對桑梓的戀情盡管已抒寫了不少,但仍覺言猶未盡,古人雲“言之不足,則歌詠之”,故填拙詞以作結:《長相思?故鄉戀》四首
其一 春夏
枸杞頭,馬蘭頭。田裏黃花風舞綢,瓜山分外柔。 大麥收,小麥收。光腚鄉童水戲牛。滁河也害羞。
其二 秋冬
菱滿塘,荷滿塘。五穀豐登糧滿倉,哥娥喜拜堂。 蠟梅芳,滿庭芳。瑞雪豐年魚米香,能弗戀故鄉?
其三 頌歌
電話忙,汽車忙。百姓一心奔小康,隻緣有鄧江﹝即鄧小平和江澤民﹞。 拆舊房,蓋樓房。彩電冰箱伴嫁娘,能不頌太陽?
其四 深情
瓜山情,滁水情。少小寒窗恨遠行,奈何慕大鵬。 吳天青,燕山青。執教京畿卅載誠,嬋娟一樣明。
癸未暮春殺青
瓜山秀,瓜水青,一架新橋連東西,岸邊兩表親。
在母校59屆高中畢業生畢業四十周年聚 在故鄉瓜埠和發小,王慶鑾,錢光生合影在作者出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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