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 散文篇 第三章(2 / 3)

開學了,我們滿懷喜悅,帶著希望,來到學校。一進門,迎麵看到“歡迎工農子弟入學”一幅橫標,高懸路上。我問耿東發:“我們家既不是工,也不是農,學校會歡迎我們嗎?”耿東發說:“我們雖不是工農子弟,但我們也是窮苦人家的子弟啊,我想應該是一樣受歡迎的。”果真如此,我們在胡以群老師麵前報到時,未費多少口舌,便接收了我們住宿。之後,我們三人還享受了人民助學金。

這裏,我想提一下我們的小學同班同學鄭其源。他才是真正的農民子弟,住在鄉下,每天上學總要走五六裏路,但從未見過他遲到早退過。沒有想到,我們報到時,在校園裏和他邂逅,並且還和我分到同一個班。這是我們瓜埠小學六乙班,也是我們瓜埠小學五三屆畢業生考取南京十中僅有的四個學生——耿東發、李家傑、鄭其源和我。後來,人們稱我們為“初中四友”,母校為我們驕傲,我們為母校自豪。三年之後,我們四人都因品學兼優被評為保送生。當時,南京教育局規定,保送生隻可保送進高中或師範學校。而十中的保送生可進南京的任何一座中學或師範學校,其他學校的保送生若想進我們十中,那還得經過篩選,優中選優錄取,因為慕名而來的實在太多太多。耿東發、李家傑和我,都毫不猶豫地留在了本校,隻有鄭其源去了南京師範學校。沒有想到,我們畢業後一別,就再也沒有見過麵。更沒有想到,我和鄭其源畢業後的一別,竟是我們的永訣。後聽人說,他畢業後,工作不久,就因病去世了。英年早逝,令人痛惜。近日,在翻閱舊的影集,發現我們四人入學不久時的合影,是黑白一寸的半身照,從四人稚嫩的臉上,還可看出當年洋溢著對錦繡前程的憧憬、追求和渴望。然而,他已離開了我們,永遠的離開了我們。看著照片,想起往事,不由得老淚縱橫了。

當年,十中招八個初中班。李家傑在甲班,耿東發在丁班,我和鄭其源在己班。大概因為鄭其源是鄉下人,再加上他性格內向,較少和我們在一起玩。我們三個則不同了,幾乎每到星期天、節假日,我們都會在一起。甚至晚飯後、晚自習前的那一小段空間,我們也會夾著書本在街上逛一遭,或坐在北操場的草坪上,弄一兩道幾何題來求證,然後,再進教室去上晚自習。

我們一起逛街、一起打球、一起看電影、一起洗澡、一起遊覽公園、一起……。逛街時,總是說笑打鬧一路。記得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們在逛街興盡回校的路上,突然發現一家門框上裝有電鈴,一時好奇心大作,都搶著按人家的電鈴,按了就跑,躲在一邊看主家的反映,直道人家從二樓探出頭來,看下邊無人,便罵了一句“是誰啊?討厭!”我們才一陣哄笑,滿足地走開。打球是常事,早晨晨練打,課外活動打,星期天節假日更打。特別是夏天,在體育館內,赤腳、光膀、僅穿一條褲頭,三人一撥,三球兩勝,敗者下台。每當體育館開放,六個球框下麵,占得滿滿的。體育館內,一片球聲,打得難解難分,打得昏天黑地,女同學從不照麵的。打完之後,去洗澡間洗澡,去飯堂打飯,坐在口字樓下南麵的石階上,狼吞虎咽,一暖瓶水,幾乎喝得精光,其累無比,其樂無窮。

現在想來,南京十中的籃球為何打得那麼好?為何打遍中學無敵手,甚至南京大學也不在話下?每當星期六晚上,應邀來體育館比賽的,不是駐寧解放軍部隊或軍事院校,就是在南京聯賽中拿過名次的強隊。一個中學校隊能如此的和強隊比賽對抗,這不能不說與體育館內的“一片球聲”和“打得昏天黑地”有關。不管你是那個班的,也不管你的球技如何,相識或不相識,隻要你湊成三個人,可組成一撥,參加任何一個籃下的比賽。勝者接著打,敗者下台。這對十中籃球的普及和技術水平的提高、培養學生的爭強好勝、永不言敗的頑強精神是卓有成效的。為不下台,你必須奮力拚搏,勇敢頑強,否則老下台,半天輪不到一次,多沒麵子。都是年輕氣盛,誰願服輸甘敗下風呢?我的球技就是在那樣環境和氣氛中提高的,但在十中,僅是校隊預備隊,還沒有資格代表學校參加比賽。可在大學,我一眼就被體育老師相中,大一就成了揚師院的籃球校代表。在十中,我是排球校代表,到大學,就是排球校代表主力。這當然與在十中煉就的體育功底不無關係的。在曆次運動會上,十中都能獲得好名次,是有名的全國體育紅旗校。

十中同學的榮譽感是極強的。記得有一次,是南京軍事學院還是南京高級步校記不清了,總之是一支解放軍隊,來我校籃球比賽,湯文耀老師(同學們都尊稱他為老湯老師)當裁判。湯老師當裁判一向如他做人,總是則己嚴,待人寬。這場比賽,眼看就要輸了,湯老師依然吹己嚴、吹人寬,這遭到全場圍觀同學的不滿,便發出一陣陣的起哄聲和噓聲。這種聲音其實不是針對湯老師,而是針對對方的。臨散場時,不知怎的,崔佩篤校長知道了,他卻堵在了門口,不讓一個同學溜走,關起門來把大家訓導了一番。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句是“我們可以輸球,但絕不能輸掉精神,輸掉品質和人格”。當時,我們三個也在其中,受益匪淺,終身難忘。

十中的老師是最棒的,象湯老師這樣的何止一二;十中的領導是最強的,象崔校長這樣的還有王佐周、李震、周家瑞、洪大中、李治中、賈其銳等。

當時,學校組織看電影,屬於文體活動的一部分,勝利電影院、大華電影院隻要有新片,選擇教育意義強的,學生會都會組織去看。但我們似乎更喜歡舊影片,洪武路工人文化宮旁有家新華電影院(名字不知對否),學生票也就是現在的三、五分錢。洪武路離學校較遠,我們都是走著來回。到了冬天,我們都是跑著來回,一麵跑一麵把凍得像胡蘿卜似的手放在嘴上哈氣。回來時,邊跑邊議論影片的內容,感到快樂無比。

因為學校有洗澡間,隻有冬天,我們才到外麵澡堂去洗澡。南京冬天的冷,有時不亞於北方,可北方有暖氣,南京沒有。沒有倒也罷了,還要把門窗大開,說是要呼吸新鮮空氣。空氣倒是新鮮了,可把人凍得夠嗆,所以冬天澡堂的生意特別好。我們學校對麵的彙文裏巷子裏,就有一家澡堂,我們三個經常一起去洗澡。澡堂裏不象現在有噴淋,它僅有裏外間,裏間是大池子,外間有一小清水池。人們在大池子裏洗完澡,就在小清水池裏舀清水洗頭、衝身。洗淨之後,出來有跑堂的(現在叫服務員)用熱乎乎的毛巾把,把你身上的水從上到下擦幹淨,再給一塊大幹毛巾披在臂、背上,坐在位子上,邊喝茶邊聊天,愜意自在,這是一種享受,僅花一毛錢。還有端著盤子,拎著籃子賣青蘿卜、紫蘿卜、豆腐幹、花生米和香煙、火柴的人,來回低聲叫賣。記得有一次,我們三人,買了豆腐幹,他用小刀,把豆腐幹切成小塊,再給三個小木簽,一人一個地插著吃。我們邊吃邊聊,最後還剩一小塊,我們三個手持小簽,都搶著爭插它,結果,誰也沒插著,它卻滾落到了地上,於是大家哈哈大笑了之。現在想起,十分有趣,年青人的浪漫、天真,友誼便在其中了。

公園遊覽,也是我們節假日的活動內容。我們去過中山陵敬仰,靈穀寺、明孝陵訪古,雨花台憑吊,夫子廟、秦淮河遊覽,但更多的是去玄武湖遊玩,因為那裏可以劃船,溜旱冰,觀賞動物,晚上還可以看露天電影。

我們的初中,從未像現在的學生感到功課緊,學習忙而感到壓力,我們的課餘時間就是文體活動和遊玩。玩,可以闊眼界、長知識、活腦筋、娛身心。實際上是有助於學習和健康的。我們三個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初中三年,我們不僅成績優良,保送上了高中,而且還先後加入了共青團。

1956年,十中高中招六個班,李家傑被分在三班,耿東發和我同在四班。這時,又來了個“新”夥伴。他叫李廷秀,也是保送的,分在五班。李廷秀也是我們小學同學,是六甲班的,在南京一初中上的初中,雖不同校,但也來往過。這次“加盟”,鐵哥們由三人發展到四人,能不高興嗎?但高中的功課不象初中的簡單,容易,學習繁忙起來,再加上“運動”一個接著一個,什麼農村的合作化運動呀,整風、反右、寫大字報呀,大煉鋼鐵、學工、學農呀等等。我們又都是班上的幹部,李家傑是班長,耿東發是圖支部宣委,我是生活委員,大煉鋼鐵時還是勞動大隊長,李廷秀什麼也不是(可走上工作崗位後,就算他官大,成了山東鄒城市發電廠的副廠長)。學習工作忙了,時間緊了,在一塊的機會自然少了。盡管這樣,我們還是盡量找機會,擠時間在一起逛街、打球、看電影、遊公園,但更多的是在一起吃碗陽春麵、雞鴨腸湯什麼的。同學加同鄉,具有一種本能的親切。

1959年,我們都順利地完成了高中學業,考上了大學。耿東發在南京大學地質係,李家傑在南京工學院機械係,李廷秀在南京工學院機電係,而我在揚州師院中文係。四人中隻有我離開了南京,離開了他們。我們除了書信往來,寒暑假偶爾也在瓜埠相聚。因為我是孤兒,吃住不方便,所以很少回瓜埠。但隻要回去,總是和耿東發睡在一起,也曾在李家傑家吃過年夜飯,在李廷秀家作過客。在我們的隊伍中,又多了幾個小學女同學,她們是戴淑華(就是上麵提到過的小學六乙班的中隊長,——她初中高中都是在六合上的,在無錫輕工業學院畢業後,成了耿東發的夫人)、曹秀華(初中高中都是在南京上的,在南通醫學院畢業後成了李廷秀的太太)。還有兩個女同學,與李家傑和我有緣無分,最終未能成為眷屬。返鄉時,我們幾個幾乎天天泡在一起,記得有一次在曹秀華家包餃子,分頭買來了肉、白米蝦,豆腐幹和韭菜做餡,皮子是用大擀麵杖在大桌麵上擀成了一大片,然後用小碗口一扣,一轉動,就是一個。包出的餃子個兒大,皮兒厚,大碗也隻能裝四個。但因為是大家動手,忙得熱火朝天,當然吃得香鮮可口,其樂融融,其情悠悠。這種情感的升華變成愛情也在情理之中了。

大學畢業後,我們各奔東西,再加上文化大革命,我們失去了聯係,杳無音信20多年。八四年,我攜長子返鄉一次,在南京,我首先帶他去母校十中看看,帶他到口子樓裏走一遭,並指給他看我曾住過的幾個房間。他不僅讚歎學校的環境幽美,對樓群的錯落有致,鍾樓的壯麗,體育館的宏偉,操場的廣大整潔也讚歎不已。在瓜埠,我打聽到耿東發夫婦在常州,李家傑在上海,李廷秀夫婦在山東,但詳情和通信地址還不得而知。一年後,我突然收到耿東發的來信,真是高興啊!從中,我知道了他們的情況,可見他們是有聯係的。之後,我們書信往來不斷。八七年,我出差上海,途徑常州,去拜訪了耿東發夫婦,住了一夜,又和耿東發同床共寢,幾乎暢談了一宿。他和戴淑華生有一男一女,戴在常州紡織品進出口公司工作,是個部門頭頭。她工作很忙經常出差,還到過澳大利亞。聽她說,途經香港時,還拜訪過小學六甲班的同學徐家仁。徐家仁是南京林學院畢業的,文化大革命期間,隨他夫人(是歸僑)去了香港。近幾年,每到歲末都給我們寄賀年卡。在耿東發家,因為和他夫婦久別重逢,兄弟般的情誼,在他們招待的一言一行中表現得淋漓盡致,使我有回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