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朝的皇帝們

清代的皇帝,大多喜歡狩獵。跟成吉思汗一樣,努爾哈赤也是靠“彎弓射大雕”而白手起家的,傳說他最初創業的本錢僅為私藏的十三副刀甲。若按階級劃分,他無疑屬於獵戶出身,朝伏夜出,捕殺野兔山雞之類去城裏賣,養家糊口。估計在那個時代,貂皮鹿茸靈芝草,就已是“東北三件寶”了。然而此人偏偏有一顆不安分的心,率領一大群穿著虎皮短襖的“解珍解寶”《冰滸傳》裏的獵戶兄弟),遊走於白山黑水之間,不僅打獵,而且打仗,憑借武力統一了滿洲諸部落,進而跟長城內的大明帝國“叫板”,有取而代之壯誌。就像讓野生動物與圈養動物相互廝殺,自古即實行井田製的中原農耕民族,哪裏是打虎上山的八旗兵馬的對手呢鹿死誰手是明擺著的。

經過幾代人的努力,仗著兵強馬壯的優勢,愛新覺羅們終於衝進山海關。愛江山更愛美人的明降將吳三桂,無疑充當了鷹犬的角色,引導著有備而來的狩獵者占領北京城,並且一鼓氣打到了南方的邊疆。由盛京(沈陽)移鼎北京的順治小皇帝。封吳三桂為平西王,允許其把“狗窩”蓋在雲南,總算撈到幾根骨頭啃一啃。

真正的贏家是努爾哈赤的後裔。打到了一頭足以令老前輩欣慰甚至嫉妒的獵物:大明的皇天後土。雖然此舉近似於乘人之危的“偷獵”。鷸蚌相爭(李闖王進京逼死崇禎帝),漁翁得利也。

按道理講,衣食無憂、富貴盡享的真命天子,已無需操刀挽弓去獵食。康熙卻不這麼想,仍苦練騎射的技法。在宮牆禦苑內打靶猶嫌不過癮,還在熱河的原始森林設立“木蘭圍場”,莫非為了訓練野外生存的能力隻能說,他不甘心讓鎖鏈般的長城束縛住骨子裏遺傳的野性。據史書記載:康熙每年立秋之後都要遠赴熱河狩獵近一個月,一生共參加四十八次之多。看來他對木蘭圍場之依戀,絲毫不亞於對精雕玉琢的紫禁城的感情。那是他精神上的故鄉,那是他磨礪意誌與體力的行宮。康熙天生是個徹底的行動主義者:不管狩獵抑或執政,都迷信速度與力量。甚至在初出茅廬時,就鏟除強大的政敵鼇拜,隨即又屠殺了吳三桂這父輩的鷹犬。對於真正的獵人來說,鷹犬是多餘的。

在無仗可打的時候,康熙隻能把過剩的精力用於打獵。當他脫下臃腫的龍袍、換上緊身的鎧甲,一馬當先衝入深山老林,肯定暫時忘掉自己是個皇帝,忘掉身後尾隨的龐大的衛隊(近萬人),而現出獵手的原形與本性。眼前隻有莽莽的群山、遒勁的樹木、一掠而過的鳥獸,吸引著他全部的注意力。或許曾有一閃念:即使從此真的做個平凡的獵戶,也會很快活的。野地裏射虎,和政壇上逐鹿,快感相似。都可以滿足血液裏的征服欲。從客觀上來講,已成定律的秋狩,對其麾下的八旗官兵亦是另一種性質的操練:不僅要保持弓馬之強勁,更要發揚尚武之精神。在這方麵,皇上本人即是最好的榜樣。

既然人類中已無對手,政治上已無勁敵,唯我獨尊的康熙大帝(中國曆史上能稱作大帝的君王屈指可數),意猶未盡地把目標轉向毒蛇猛獸——簡直在跟大自然較勁。1719年,他對自己的業餘愛好做了一番總結:“朕自幼至今已用鳥槍弓矢獲虎一百五十三隻,熊十二隻,豹二十五隻,猞二十隻,麋鹿十四隻,狼九十六隻,野豬一百三十三口,哨獲之鹿已數百,其餘圍場內隨便射獲諸獸不勝記矣。”並且沾沾自喜於這絕妙的樂趣,“朕於一日之內射兔三百一十八隻,若庸常人畢世亦不能及此一日之數也。”我視之為一位和平年代的帝王特殊的“述職報告”,不是在炫耀政績,而是逐一清點狩獵的戰果。這份血淋淋的清單,若讓當代的“環保”人士看了,會心疼不已:難怪虎豹熊狼都成了珍稀動物一它們的危機早在清朝就開始了。在破壞生態環境方麵,康熙之殘暴,似乎並不亞於殺人如麻的希特勒可惜彼時,沒有誰敢罰皇帝的款,或追究其刑事責任。

好在康熙無師自通地懂一點生態平衡的知識,逐年輪換狩獵區域。也虧得木蘭圍場麵積大,珍禽異獸總算有喘息之機,才不至於斷子絕孫。否則治國有方的康熙,堪稱荼害生靈的劊子手了,功過相抵,毀譽交加。

作為神射手康熙之子孫,雍正與乾隆,皆精於弓馬。尤其乾隆,是好戰分子,東征西伐,打得很過癮。自詡為“十全武功”(刻碑後供奉於避暑山莊)。與人戰之餘,也與天地戰——繼承了“木蘭秋狩”的傳統,厲兵秣馬,捕虎射雕,一輪又一輪地“大掃蕩”。他去熱河行宮的次數比康熙還多,估計“成績單”也並不遜色。乾隆的愛好甚至更廣泛:不僅頻繁在塞上遊獵,還熱中於乘龍舟下江南。這最尊貴的“漁翁”,興高采烈地亨小調,往返於運河沿岸,垂釣風景,垂釣詩畫,垂釣美食——包括垂釣形形色色的美人魚。他的風流韻事可太多了。遊戲山水也遊戲人生。

我還知道道光的槍法很了得!嘉慶十八年(1815年),皇帝去熱河行宮避暑,天理教起義軍乘虛而入,攻打紫禁城。在太監的內應下,兵分兩路:由西華門潛至隆宗門,由東華門攻入內廷景運門,直至由通道登上五鳳樓,居高臨下地與禦林軍交火。其時諸皇子正在宮中讀書,聽到槍聲後都很驚慌,唯獨道光保持鎮定,率領幾個小兄弟取出鳥槍去養心殿搶占有利地形。偏偏內廷軍械庫的值班太監手忙腳亂,沒有找到鉛丸。迫在眉睫,道光反應很快,讓在場者將衣服上的銅紐扣全揪下來,混入火藥中代替鉛丸。當起義軍翻牆而入時,道光開槍擊中兩人,其餘皇子又射傷第三人,打得對方抬不起頭來,隻好改變偷襲皇帝寢宮養心殿、劫持人質的作戰計劃。道光憑著一把銅扣子作彈藥,一直堅守到增援部隊趕來……

嘉慶皇帝原本不欣賞這位貌不出眾的皇次子,曾懲罰他到內廷“打掃處”接受勞動改造,跟小太監一起擦窗戶掃地。可道光在此事變中的表現,使父皇刮目相

看:臨危不亂,智勇雙全,可治理江山也。於是道光被“破格提拔”為皇位繼承人。

神槍手道光,尚是皇子時,恐怕就接受過“軍訓”了。否則不至於如此熟練地使用火器。他平日打靶的成績一定也很不錯。

道光承襲帝位(也算是“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後,一如既往地喜歡玩槍,喜歡打獵。他晚年時,與其父皇一樣為選擇接班人的問題而傷腦筋,頗費躊躇:“欲付大,猶未決,令校獵南苑,諸皇子皆從,恭親王奕新獲禽最多。文(鹹豐)未發一矢,問之,對日:‘時方春,鳥獸孳育,不忍傷生以幹天和。’宣宗大悅,日:‘此真帝者之言!”’清史稿·杜受田以聚獵比武的方式來辨別兒子們之高下,本無可厚非。隻不過作為裁判的父親,暗自擬定的是另一種比賽規劃:並非比槍法、比武力、比戰利品,而是比人心之善惡。因此,獵物頗豐的恭王奕新反而落選了,懷抱著一杆道具般的空槍的鹹豐卻脫穎而出。

鹹豐考慮到春季鳥獸正在生兒育女,不忍殺伐,破壞其家庭和美乃至生態平衡。他是一位生活在童話世界裏的皇子,一位最老的“綠黨”——肯定很討後世之綠色和平組織歡心與褒獎。當今之瀕危動物,若有良知、若能讀懂曆史的話,應該會感激這“大善人”的恩情。可惜,若以帝王必須具備的霸氣來衡量,鹹則失之於迂腐了。政治畢竟不同於“環保”,治國平天下,光有腸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俠骨、雄心、鐵腕。上下五千年,凡是挫敗諸侯、開疆拓土的君主,又有哪一位是省油的燈、是心慈手欽之輩哪一位不是在累累白骨中立而不倒的從秦皇漢武、唐宋祖,乃至成吉思汗,基本上都是馬上皇帝,靠火與劍建功立業的。道光自己就是在平叛中嶄露頭角的,偏偏器重鹹豐這樣的“慈善家”,器重一個另類。真不可思議!莫非他本人,已被太平盛世麻痹了神經、削弱了鬥誌難道忘記了:書生造反,十年不成,讓其守業也不見得會有多好的結果。若以不殺生為優點,適宜做和尚。燒香拜佛,與保家衛國,是不同的概念。畢竟,世界已非堯舜禹的時代,不進取則落伍。群在那次南苑校獵中,彈無虛發的恭親王奕新,倒還真是個人物。眾人皆知他與鹹豐少年時同房修文習武,而才華略勝一籌。他好強鬥勝的血性,卻不受父皇青睞。嫌其太生猛、太逞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