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四大部洲全部建築被英法聯軍焚之一炬。現在我們看到的寺廟群,都是在廢墟中重建的。光緒年間,香岩宗印之閣改建為一層的佛殿,供奉從大報恩延壽寺遺址遷來的三世佛和十八羅漢像,南贍部洲改建成山門,內塑哼哈二將。其餘建築,皆是1984年按原樣恢複的。

四大部洲,經曆過風、雨、雷、電,又經曆過火的洗禮。它像鳳凰一樣從灰燼中得複活。 鳳凰有多美,四大部洲就有多美。

你不可能見到鳳凰,那麼,就去頤和園看看四大部洲吧。

四大部洲東西兩側還有善現寺、雲繪寺。均為喇嘛廟宇。興盛時期供奉著一萬餘尊神像。看來神比人還多。在同一時刻,神像恐怕比頂禮膜拜的香客還多。

花承閣遺址

萬壽山後山東麓,原有花承閣,是乾隆時期建造的一組佛殿。1860年,英法聯軍的一把火,使之麵目全非。殘存的半月形城台,顯得空空蕩蕩。隻有一座八麵七級、高約16米的多寶琉璃塔,孤獨地矗立。塔身由雕刻596個佛像的彩色琉璃磚鑲嵌而成 。翹簷下懸掛小小的風鈴,像精致的耳環。在荒涼的殘垣斷壁間,一座完整的寶塔,本身就構成最大的幸運。它屏住呼吸,傾聽風聲、雨聲,鬆濤聲,乃至遙遠的經卷被掀動的聲音。你說它有多寂寞就有多寂寞。

塔前有石碑,用滿、蒙、漢、藏四種文字篆刻乾隆皇帝禦製的《萬壽山多寶佛塔頌》,敘述了塔的形製。可視為塔的小小傳記。

在我眼中,這塊皇氣逼人的石碑是多餘的。因為塔本身,就是一座碑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碑。紀念碑。是為了忘卻的紀念,還是需要永久銘記的它記載著國門被堅強利炮撞開的恥辱,皇家園林被焚之一炬的恥辱,祖傳的風水寶地被鐵蹄踐踏的恥辱。同時還記載著仇恨與警醒。

即使在屈膝的年代,塔也不願意倒下。塔不僅沒有倒下,還承擔了新的使命。它悄悄變換了身份。周圍的殘磚碎瓦,也獲得了新的秩序。廢墟,其實比紀念碑更具震撼力,也更有紀念意義。今天,我來到廢墟中間,跟寶塔形影相對。我不是來考古的,我是來覓詩的,覓刀叢中的小詩。

後湖

春天的後麵還有春天。後湖比前湖更像一個多餘的夢。它隱蔽在萬壽山的背影裏,自生自滅地想著心事。譬如今天,它忽然想到了我。它想:如果有一位詩人來為我唱一首歌該多好!

 我果然就來了。

我看見它的想法,水一樣流動。而且有細微的反光。這是一麵會流淚的鏡子。淚水流多了,甚至能托起落葉,托起船,托起沿岸的山巒和建築的倒影。它承受著重也承受著輕。

前湖叫昆明湖。後湖叫什麼呢後湖沒有正式的名字。我們隻能把它叫作後湖了。

後湖之後,還有什麼人是的,還有更多的夢。頤和園的北宮牆可以作證。

夢需要作證嗎夢又怎樣證實呢我來了,為了驗證幽閉的後湖是夢,還是真

小小舴艋舟,從東部的諧趣園出發,一路向西,抵達荇橋,把一個夢從頭做到尾,濺起的浪花很快就平息了。後湖又恢複最初的寂靜。我究竟是做夢的人,還是別人夢中的人或者說得更徹底點:我是做夢的人,還是別人做的夢

後湖,拿出你的鏡子來,為我作證。

蘇州街

蘇州街不在蘇州,卻有一樣的小橋流水。酒樓、茶館、藥房、錢莊、書局、染坊、綢布店、首飾鋪,諸如此類,一係列江南風格的建築,分布在河流兩岸。

蘇州街不在蘇州,那麼它在哪兒呢

作為一個去過蘇州的人,我在北京的頤和園,看見蘇州街,似曾相識的風景,仿佛記憶中的戲劇不斷地重演。我又怎能不神情恍惚怎能不懷疑自己,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我是在蘇州夢見了北京,還是在北京夢見了蘇州眼前的老街,古色古香,就像是一個偷來的夢境。牌匾、旗幡、大紅燈籠、雕花木窗,甚至連漆黑的瓦片,都層出不窮地構成夢境的一部分。

而水中的倒影,意味著另一條街市的存在,如同夢境裏的夢境。假若不是槳聲悠揚的遊船驚醒了它,我一定會覺得:它也是真的。

蘇州街的布局,參照了浙東一帶常見的“一水兩街、沿岸作市”的形式。或者說,它是對蘇州水鄉的“超級模仿秀”。拉近了南方和北方的距離。

乾隆為討其寵妃千金一笑,建造了這條仿真的買賣街。並不具備商業功能,純粹作為娛樂或休閑的場所。每當帝後巡遊,太監和宮女紛紛裝扮成商賈或顧客,討價還價,往來交易,熱火朝天。讓人分不清這是宮廷,還是民間

看來皇帝也愛逛街,也喜歡熱鬧。難怪有那麼多微服私訪的故事呢。

深宮裏真是太寂寞了,連衣食無憂的後妃,都悄悄地萌動了凡心。她們也跟天上的織女星一樣思凡了。活在柴米油鹽的人世間,哪怕兜裏隻揣著幾枚銅錢,都是富有而幸福的。

蘇州太遠,就到屋後頭的蘇州街,買點兒脂粉或針線吧。哪怕僅僅為了打發時間。

丁香路

在頤和園,如果說長廊是最接近藝術的一段路,萬壽山北坡的丁香路,則是最接近自然的。

 長廊由繪畫構成風景。丁香路,則由風景構成繪畫。夾道歡迎的丁香樹,用密集的枝條和芬芳的花朵覆蓋住天空。讓人覺得,天空本身就應該是這樣的。天空具有植物屬性。

即使是在豔陽天,陽光也隻能透過葉縫像雨絲一樣落下。我聯想到戴望舒的《雨巷》:“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在這個風景如畫的地方,我想逢著一百個、一千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可碰見的,總是姑娘一樣的丁香。

一朵落花擦過我的腮邊,就不知去向了。那是輕輕的一個吻。香吻。姑娘,你在哪兒呢 丁香一路。一路丁香。走著走著,越來越慢,我被花香給絆住了,被樹影給絆住了,被濃得化不開的時光給絆住了。

想在這兒安個家。當然,也隻能是想一想。

路邊倒是有一座現成的小院,叫悅欣莊。又被稱作丁香院。丁香已提前住進了院子裏,等待我敲門:一下、兩下、三下……

門還沒開,花卻開了。花開得更多了。

玉琴峽

小小的峽穀,小小的瀑布,連濺起的浪花都是小小的。

水仿佛有觸覺的,彈撥著石頭做的琴呢,還是彈撥著我的心它的力氣挺大的。我的心一會兒癢,一會兒疼。忘掉了許多事情,又想起許多事情。

真該隻帶一對耳朵來,聽水聲。聽著聽著,耳朵果然可以脫離肉體而存在。不僅如此,它似乎還可以長在隨便哪一棵樹上,微微聳動著,滋潤如新鮮的蘑菇。那是它對山水的音樂所作出的反應。

玉琴峽,乾隆年間仿無錫寄暢園中的八音澗而修建。利用後湖與諧趣園地形的落差,人工開鑿出這條長20餘米、寬僅1.2米的“袖珍”峽穀,使後湖之水沿途發出衝擊河床與岸石的美妙聲音。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既然來了,就多聽一會兒吧。

峽穀是古琴,流水是琴弦,不妨彎腰、伸出你的手,彈一彈試試

我從峽穀的這頭走到那頭,反複念叨著裴多菲的詩:“我願意是激流……”

就當作配樂詩朗誦吧。

諧趣園:大園林裏的小園林

頤和園東北角的諧趣園,是大園林裏的小園林,充分體現了中國皇家園林為豐富景物而采取的園中有園的設計思路。穿過命名為赤城霞起的城關,來到諧趣園,會覺得別有洞天。 1751年,第一次南巡的乾隆,在無錫惠山腳下的寄暢園小住,感到心曠神怡,命令隨行的宮廷畫師將園中景物臨摹繪圖。回到京城後,利用萬壽山東麓與寄暢園相似的地貌、地形,按圖索驥加以仿建,賜名為惠山園。乾隆還禦筆題署惠山園八景,並為之賦詩。1811年(嘉靖十六年),惠山園經曆一次脫胎換骨的大改造,並借用乾隆《惠山園八景詩序》中“一亭一

徑,足諧奇趣”之意,更名為諧趣園。

諧趣園的靈魂是位於中央地帶的數畝荷池 。它相當於龍的眼睛。流水溢彩,使整條龍活靈活現。荷池四周以太湖石砌成泊岸,沿岸遍植的楊柳枝條飄逸,如同細密的睫毛。今天,我的倒影,呈現在它的眼波裏。

諧趣園的主體建築是池東的載時堂,附近還有知春堂,鹹豐曾在此召見軍機大臣。水池北岸的正殿涵遠堂,原為慈禧遊園時歇腳之地。南岸的建築較多,譬如飲綠水榭、澹碧齋、是閑館、水樂亭等等。西岸有就雲樓。整個水池周圍都有亭台樓閣分布,並以曲折遊廊加以串聯。“建築物數量雖多,卻不散亂。兩條對景軸線把它們有秩序地統一為一個有機的整體,一條軸線縱貫南北:自涵遠堂至飲綠亭的主軸線朝北延伸到小園林霽清軒;另一條是入口宮門與洗秋軒對景的次軸線。有了這兩條對景的軸線,其餘建築物都因地製宜靈活安排。作為觀景與點景的建築,特別注意位置的選擇,飲綠亭和洗秋軒就恰如其分地置於水池的拐角處也即兩條軸線的交彙點上,俯首池水清澈蕩漾,遊魚穿梭荷藻間,舉目則可觀北岸、西岸的鬆林煙霞。若從池的東、北、西岸觀賞,它們又都處在突出的中景位置,比例、尺度也很得體。”(摘自劉托著《頤和園》)

在諧趣園,繞荷池走一圈,遇到每座建築物我都想停頓片刻。並不因為累了,而是在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角度,我能看見風格迥然的風景。走一圈,讓人眼花繚亂。諧趣園,真是一個萬花筒。

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在諧趣園過一夜,與荷塘月色相擁而眠。我會很小心的,月光也會很小心的,誰也不驚動誰。在這座城市裏,很難找到比諧趣園更安靜的地方。

知魚橋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諧趣園內,知魚橋兩端,仿佛站立著兩位隱形的對話者。一個以問為問,一個以問作答。橋頭低俯向水麵的柳條,似乎也懸掛一串串問號,垂釣著多疑的遊魚,乃至自己的倒影。它們把青春托付給風了。可這是風也無法解決的問題。風在思想麵前也要稍遜一籌。

我聽出來了,其中的一個,是莊子的聲音。他該算是魚的知己吧

春秋時期這段著名的對白,不斷地重複著,直至傳入乾隆的耳朵。他在頤和園散步,看見荷池裏有鯉魚戲水,於是把這座默默無聞的小石橋命名為知魚橋。並且潑墨題寫了橋坊與對聯。

莊子或乾隆,是知道魚的,知道魚的快樂,也知道魚的憂傷。

可是,魚知道他們嗎知道他們是誰嗎哲學家,或者皇帝,跟魚又有什麼關係在魚的生活中,是不關心這些事情的。

從知魚橋的這頭,走到那頭,我想了會兒莊子,想了會兒乾隆,覺得挺沒意思。他們已消失,而我卻存在。我把吃剩的麵包屑灑向水麵,一群紅鯉魚像幻影一樣出現。嘿,它們也知道我了,知道我是一個帶給它們食物的人。

我不僅給它們帶來了食物,還帶來了歡樂……

飲綠水榭

諧趣園水池南岸的水榭,有個好聽的名字:飲綠。不知是指綠水、綠茶還是綠樹或許,僅僅是指綠色本身吧。綠色如同清涼的液體,是可以飲用的。供我們的眼睛飲用。我們的眼睛,感到餓,感到渴。無論凝視綠水或綠葉,都像在無聲地啜飲。我們通過飲綠,來解眼睛的饞,止視覺的渴。

在水榭小憩,簡直是參加盛筵。池水是綠的,水麵成片的荷葉是綠的,水邊的垂柳及各種樹木都是綠的。能飲一杯無

用綠色來洗眼睛,用綠色來喂養心靈。走到飲綠水榭,我覺得自己在精神上(而不僅僅是在組織上)已加入了“綠黨”。

飲綠水榭位於知魚橋西側,曾是慈禧的垂釣之處。為保證太後提竿便有魚,事先都由太監潛入水中,把預備好的活魚掛在她的釣鉤上。慈禧,究竟是在釣魚呢,還是在(沽名)“釣譽”雖然這是一種善意的欺騙,卻使慈禧獲得了一次次驚喜。她是否知道,自己其實是在騙局中釣魚。釣起的是一串串的阿諛奉承。看來她確實不愛聽苦澀的真話,卻喜歡甜蜜的謊言。

頤和園:限製中的自由

我不知道作這樣的判斷是否準確:北京是公園最多的一座城市——至少在中國是這樣的;而北京的公園又以頤和園(已被評為世界文化遺產)為代表。

我手頭沒有任何資料與數據,僅僅憑借在這座城市裏多年的生活經驗和對它的主觀印象就匆忙地得出以上結論。但我相信,即使治學嚴謹的園藝專家恐怕也反駁不了我的觀點。

在這方麵,恐怕隻有以園林藝術飲譽天下的蘇州能與北京相提並論。但蘇州的任何一座私家園林,都難以抗衡北京的頤和園,畢竟,那是中國末代王朝的後花園。無論自然風光、建築工藝還是文化底蘊,都堪稱傾國傾城。風華絕代已久矣。

蘇州園林,在古代大多是達官貴人的宅邸,給人的印象如盆景,是大自然精神的縮影,需放大若幹倍來想象才能體會到天地萬物的呼吸;若跟北京西山腳下雍容華麗的皇家園林相比,頓時顯得小氣。這可能也體現出了南方與北方性格上的差異或陽陽互補。

拙政園與獅子林已算蘇州最大的園林了,走在雕梁畫棟、粉牆黑瓦的布景中,覺得天空是低矮的,縱然賞心悅目,視野仍不無壓抑——可見它是封閉性的,充分印證了封建時期地主階層的心態。北京的頤和園,則洋溢著傲視群雄的王者之氣,湖光山色如同折扇豁然敞開,總有一種令人蕩氣回腸的感覺。天圓地方,風起雲湧,它呈現的開放性使你覺得風景君臨於萬物之上,而曆史君臨於風景之上。

萬壽山、昆明湖,並非一般的山水畫裏的山水,而是宮廷畫裏的山水,皇氣逼人,無法模仿。感謝旅遊教育出版社,以及策劃編輯丁海秀,給了我一次重新打量、再次發現頤和園的機會。應約寫這部書,等於給頤和園畫一幅肖像。我像一個麵對良宵美景的寫生畫家般激動。雖然描繪的是宮廷畫裏的山水,但我並不是宮廷詩人,而是自由詩人。頤和園也是如此:它不怕限製,相反,卻在限製中獲得最大的自由……

即使鑲嵌在長堤、宮牆的鏡框裏,這幅畫,也是活的,也是動的。

圓明園是中國曆史上第二個阿房宮

即使某一天,你隻剩下一塊磚頭

這塊磚頭,還是叫作圓明園

即使這塊磚頭,被挪到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也變成了圓明園

即使原地,連一塊磚頭都沒有了

誰站在這裏,誰就是圓明園

即使再也沒人願意來這裏看一看

廢墟也知道:自己是圓明園

——我在圓明園詩會即興創作的詩《你的名字叫圓明園》

圓明園是北京的一處傷口。一百多年了,傷口仍隱隱作痛。這份疼痛今天又傳達到我的筆尖,我透過歲月的煙雲看見那張忍受劇痛的臉、被火光照亮的臉——多災多難的十九世紀之中國喲!淚流幹了,血流盡了,隻剩餘飽經煙熏火燎的殘垣斷壁,作為往事的遺物,像記憶裏的累累白骨。在人類文明的進程中,因為天災人禍留下過許多廢墟,圓明園無疑是最著名也慘烈的一座了。這是一座值得整個人類反思的廢墟:無法重建,也不可能修複,就讓它永久地保留著吧。它那空洞無物的瞳孔,固執地凝視著失血的天空以及失望的遊客,以悲憤的表情無言地訴說。如果你要了解北京,了解中國近代史,又怎麼能回避這處傷口呢

北京詩人黑大春曾專門為圓明園寫過一首《東方美婦人》,重溫它那被戰亂壓榨的豐腴與繁華。詩人的感覺是逼真的,他想象出燃燒的莊園裏的漢白玉石柱像披著開衩的火紅旗袍的玉腿,有著令人心痛、心碎的美麗。讀詩時我不禁感歎:這簡直是一闋東方式的《天鵝之死》。我不再把它比喻為劫難中浴火的鳳凰了,圓明園所承載的苦難要沉重得多、殘酷得多。這是玉碎宮傾呀。黑大春擬人化地把圓明園形容為東方美婦人,以強調它是有生命的,有知覺的,因而也會有痛苦的。這也給了我啟發:作為皇家園林的圓明園,天生就具有一種貴婦的美,而非少女的美、村姑的美。

圓明園是清代皇帝避暑的行宮(又稱夏宮),不僅集中國各地園林藝術之大成,而且吸納了歐洲的建築風格,中西合璧,被稱為世界之最的“萬園之園”。諸園之內還收藏有大量的文物、珠寶和典籍(其中文源閣實乃皇家藏書樓),使其擁有無價之美,因而這種美最後遭受的損失也是難以衡量的。圓明園被焚,是在人間上演的最慘痛的悲劇:美被醜毀滅了,文明被野蠻征服了,人類最富麗輝煌的建築卻被人類自己付之一炬了,這就是戰爭的罪惡。戰爭使人性被獸性統治了。天堂不會發生火災,圓明園的火災簡直相當於人類文明的自焚,縱火者一點也沒有對曆史、對人類共同財富負責的態度,因而是世界的罪人。這場災難也令人加倍地悲哀。

圓明園,構成中華民族曆史上的第二個阿房宮,它比阿房宮更多了一種恥辱,而且離我們更近,離文明時代更近。

縱火者是誰呢他的良心何在呢額爾金這個名字,已被仇恨的鐵釘釘在了圓明園的斷垣殘壁上,釘在了人類文明史的恥辱柱上。第二次鴉片戰爭中,英法聯軍於1860年撞破國門進入北京,在雙方達成停戰協議後仍不願善罷甘休。英軍首領額爾金下令焚毀圓明園,英法聯軍共出動三千五百多人,把園內的各種寶物席卷一空後,還意猶未盡地點起了一把野蠻之火,這簡直屬於強盜的品行。圓明園在被洗劫之後,還要麵對火焰與灰燼,美反而使強盜的心腸更加殘酷,進行毀滅性的打擊。大火之中,玉石俱焚,舉世矚目的圓明園留給未來的隻是一片焦土。那場該被永世詛咒的大火並非照亮人類愚昧的夜空,反而使黑暗更加黑暗。如果有上帝的話,上帝也會為人類痛心不已。

古希臘神話裏的普羅米修斯,付出沉重代價為人類盜取天火。在刀耕火種的時代,火曾經幫助人類建立了輝煌的功勳。當人類曆史進入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文明社會,圓明園的一場大火卻暴露了人性的弱點,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這是曆史車輪的倒退。或許,火本身是無辜的,縱火者才是有罪的。最初的盜火者是光榮的,後來的縱火者卻是可恥的。神話是輕鬆的,人類的曆史卻是沉重的。我徘徊在圓明園的廢墟上,回顧著那場早已熄滅的大火,覺得周圍的空氣仍然是發熱的,腳下殘破的基石,餘溫尚存。

這塊悲傷的焦土時刻灼痛著中國人的記憶喲。一代又一代中國人,都將麵對廢墟接受殘酷的教育:美是需要建造的,又是需要保衛的,有時候保護美比建造美更難;但是,保護自己民族美麗的事物就等於捍衛尊嚴。圓明園,是對民族尊嚴的一次拷問。這裏的斷垣殘柱,是那過去的時代裏祖國破碎版圖的象征,是永遠在疼痛著的傷口、永遠在提醒著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