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懂事時起,思思就自己洗衣服了,她學媽替哥洗衣服的樣,用水將衣服浸濕,擠成半幹,再展開,抹上肥皂,兩隻手使勁地搓,搓了一會兒再衝去肥皂,擠幹水,用衣架晾上。媽洗衣服很輕便的樣子,可是輪到她卻永遠不是這麼回事,浸過水的衣服又厚又重又大,搓起來很吃力,肥皂擦多了,媽大叫:“知不知道現在肥皂多少錢一塊,你會賺錢嗎?你這個沒良心的,長大了怎麼指望你孝敬我!”肥皂擦少了,衣服搓起來澀澀的使不出力,也洗不幹淨。思思洗的衣服穿在身上不是一股濃重的肥皂味,就是皺巴巴的,小朋友們都要笑她。有的鄰居對媽說:“思思的衣服很舊了,你留那麼多錢開銀行呀,也舍不得給她買件新的。”
媽笑說:“哎呀你是冤枉我,我哪裏沒給她買新衣服。是她自己不知道愛惜,有了新衣服就天天穿出去炫耀,在草叢裏鑽來鑽去,泥地上滾來滾去,什麼衣服也爛了。”
思思知道媽說假話,她好久沒穿過新衣服了。所有衣服中僅有兩件比較新。一件是媽去菜市場買菜時,看到路邊童裝半價賣,媽走過挑了半天,看見其中一件腋下爛了一道口子,就對衣販子說:“這件衣服八塊錢賣不賣?”
衣販子說:“哪有你這麼殺價的,三十塊錢的衣服賣十五已經等於白送了。”
媽說:“這樣的處理品還值三十塊?你打個招牌說減價就減了價呀。你看這件衣服還是爛的。”
好說歹說用十元錢買回來。
媽對思思說:“我給買新衣服了,你以後可要好好聽話。”
後來每次給哥買衣服時,媽就她說:“你的衣服還是新的呢,下次再買吧。”
還有一套比較新的衣服是媽去姑姑家時,剛碰到堂姐向姑姑要錢買校服。
姑姑說:“怎麼又買校服,去年不是買了一套嗎?”
堂姐說:“太短了,不能穿了。”
姑姑說:“可惜,可惜,還是半新的呀。”
媽說:“給我們家思思吧。”
姑姑說:“就怕思思嫌棄。”
媽說:“思思是什麼命呀!”
就把衣服拿回來了。
思思很喜歡這套衣服,因為她看見好些小朋友穿著校服蹦蹦跳跳上學放學。她已經對上學充滿了向往與好奇。
有一天吃飯時,爸對媽說:“思思今年六歲了,也該上學了。”
媽說:“現在的學費是越來越貴了。”思思真怕媽不答應。
爸說:“再貴也得上呀。”
媽歎口氣說:“上就上吧。”思思終於鬆了口氣。
爸又說:“上學得有戶口,思思的戶口還沒上呢。幹脆戶口也一塊上了。”思思的心又懸起來了。
媽說:“哎呀!差點忘了,現在黑市上戶口要幾千塊吧,那還是緩緩再說吧。”
思思真希望爸說出什麼讓她上學的理由來,但爸不說話了。爸在媽麵前總有些低聲下氣。好幾回半夜裏,思思聽到媽大叫:“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是不是希望我早點死!”然後是媽的哭泣聲。
第二天起來,媽的火氣總是很大很大,思思生怕自己什麼地方不如她的意,於是整天都忐忑不安。
媽的火氣還與思思給家裏添的麻煩有關。思思上學要有戶口,思思沒有戶口,不上學也不行,學齡兒童不上學抓到要罰款。有一次爸帶思思到他上班的“廠辦”玩。有同事就問:“哇,老林,什麼時候又生了個漂亮的女兒。”
爸的臉色微變,馬上笑著說:“是我姐姐的女兒。”
同事說:“不會吧,我看長得和你挺像。”
爸已變得很鎮定:“你真會開玩笑!”
思思不清楚為什麼爸要撒謊。
回到家,爸對媽說:“幸好今天反應快,要不被人家發現我又多出一個女兒那可糟了。”
媽問:“怎麼回事?”
爸說:“你想啊,我是國家幹部,怎麼可以生兩個呢。就算領養吧,也要辦領養手續,人家說國家幹部,不依法辦事,我在單位上怎麼立足。”
媽說:“真是好險,差點你這副科長轉正的事就有麻煩了。”用討厭的目光看了思思一眼,又說:“以後你單位來人還得注意點。”
那以後,隻要外麵院子門響媽就要看一眼,如果是爸單位上來人,就叫思思躲到房間裏去。一到年節,單位上來拜會的人絡繹不絕,思思就整天整天呆在一個房間裏不敢出來。有一年大年初三,家裏請客,也請了爸單位的同事,思思被一泡尿憋得難受,後來實在憋不住了,就出去方便,經過飯廳時就有一位客人說:“這個小姑娘是誰帶來的,快來吃飯!”
媽臉色大變,馬上說:“我的一個親戚的女兒,她已經吃過了!”
後來客人走後,媽拿了一根柴棒沒頭沒腦地往她身上打來,思思覺得柴棒打著骨頭鑽心的疼痛,腿都快斷了,爸看不下去,攔住了媽說:“算了算了,叫她下次注意就是。”
自從媽發現思思會給家裏惹來麻煩後,思思的日子就越來越不好過了,似乎名正言順地成了媽的泄氣桶。有時媽半夜將爸罵了一頓,又竄到她房間裏,將她從被窩裏提出來,痛打一氣。一邊打一邊罵:“你們一個個都要氣死我,氣死我,幹脆下毒把我毒死算了!”媽打累了,將身子一倒就在思思的床上睡著了,思思隻好蹲在一旁掉眼淚。如果是冬天,思思便凍得瑟瑟發抖。有一次,媽睡著了,思思赤著腳,光著膀子實在凍得不行,就到床上拿衣服穿,衣服被媽壓住了,思思抽了幾次沒抽出來,後來好不容易抽出大半,突然媽轉了個身,又把衣服壓在下麵,思思就不敢再抽了。後來思思爬到衣櫥裏取了另外的衣服穿。第二天一早起來,媽見思思穿了另一套衣服,說:“死妮子,真會打扮,一套衣服剛穿又換另一套。”思思一句話也不敢說。
那以後,思思半夜裏也睡不踏實,生怕爸媽房間裏又傳出吵聲,好幾次她在迷迷糊糊中聽見媽的尖叫聲,一驚就醒過來了,可是四周很靜,哪有什麼叫聲,原來是做夢。
思思沒睡好覺,白天就有點恍恍惚惚的,沒精打采,整個看起來比同齡孩子瘦弱。平時左鄰右舍聚在一起聊天,有人對媽說:“你也不要太狠心了,小孩子正長身體,適當的營養還是得跟上。”
媽說:“你不知道,這小妮子生的是千金命,吃菜時挑肥揀瘦,一頓吃不了一碗飯,怎麼會長身體?論菜好菜壞,我們又不是百萬富翁,怎麼能天天大魚大肉,大家吃什麼,她也跟著吃,小戶人家的孩子粗茶淡飯也能長得結結實實,她哥不就是嘛。”
說得鄰居連連點頭。
媽要證明自己打思思是理所當然,就常說些類似的話,“死妮子心眼多著呢,別看她平時悶聲不響,其實鬼機靈似的,表麵很怕我,我一轉身,嚇,她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