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1929年至1930年大地社”葛春霖、顧衡(烈士)等在清華大學出版了《現代中學生》雜誌(此雜誌由於宣傳革命,1930年被國民黨通令全國查禁)。我父親見到幾期,他詳細讀了,曾對葛春霖說,“戊戌維新”、辛亥革命都失敗了,現在時局又這樣腐敗,要救中國一定要有一些新法,可能你們的看法是對的。1927年,他在床上以一個通夜讀完了彭湃同誌的《海陸豐農民運動》秘密小冊子,曾不止一次地對子女談及此他很讚成彭湃的作為。

我父親曾多次竭力營救過我黨被捕的同誌。1927年上半年,陳智方同誌被黨派到蘇聯學習,在上海的外輪上被捕人獄。他托人用中國舊式信封寄一短信給溧陽葛和林,請求設法營救。葛和林將此信給他父親看,並請求設法營救。陳的父親同我父親是熟識的,我父親就同他商討陳的堂兄陳燮坤是江蘇議員,是上海黃金榮的徒弟,可轉托黃金榮保釋。陳智方的父親就找陳燮坤營救,但陳燮坤不理。陳燮坤的父親與我父親一起參加辛亥革命的,陳燮坤是晚輩,表麵上是尊重我父親的,我父親當即寫信指責陳燮坤,說他不該坐視堂弟的危難不救。陳燮坤得書後,即找黃金榮設法把陳智方保釋了。1932年,溧陽地下黨特支書記狄超白同誌被捕後,父親努力營救的情況已詳於溧陽特支情況的介紹。1934年冬,溧陽縣委負責人宋書常、方其昌、彭坤元等在上海被捕。方其昌的妹婿陳某,據聞是中統頭子陳立夫的近親,經他幫助,辦了手續後可以出獄,但必須押到溧陽找殷實鋪保,而且必須定期到時務機關報到,接受監督。當時溧陽的殷實商號都不願作保,還是父親出麵找了幾個商號,勸他們作保,終使宋書常等得以出獄。宋書常同誌出獄後兩三天,便逃離溧陽,找到黨繼續為黨工作。偵緝隊找到鋪保的商號,要他們交出宋書常。商號的老板很窘,找到我父親。父親勸慰商號老板不要焦急,更不要去逼迫宋的家屬,並且對他說,偵緝隊無非是要一些錢,現在時局很亂,將來情況很難預料,出幾百元錢了結此事,可以結一善緣,這是難得的機會,是一件大好事。商號老板聽了父親的勸告,出了幾百元錢賄賂偵緝隊,果然了事。宋書常同誌的家庭沒有受到迫害。

抗日戰爭時期,日本鬼子要進攻溧陽,當時我們兄弟都在後方。我父親及我姐姐、嫂嫂帶幾個小孩子避到後周。後周有個姓葛的是我父親的學生,父親攜一家老小就住在他家裏。突然有人來說陳燮坤、陳立三等人要來看你。我父親了解陳燮坤他們要組織漢奸維持會,要我父親出來領頭。我父親就假裝中風,躺倒在床上,用毛巾紮住頭,假裝不會說話。他們沒有辦法,就又想拖我姐姐去給日本人當翻譯。我姐姐早年留學日本,學習蠶桑,會講日本話。我父親指指胸,搖搖頭,拒絕了。等到他們一走,就趕快托人把我姐姐送到後方去。這時剩下我的父親及不識字的母親、嫂嫂和一群孩子。後來,忠義救國軍收複了溧陽,托人帶信請父親進城。父親很髙興,因為趕走了日本人,收複了溧陽,就進了城。忠義救國軍詹司令以我父親的名義,請陳燮坤等人進城[在這之前,陳燮坤等這幫漢奸眼看溧陽保不住了,忠義救國軍要進城,就把溧陽縣城內的重要資財,糧食、鹽(當時有個鹽棧)、百貨、布匹、日雜用品等等,都運到鄉下甓橋等地藏了起來]。忠義救國軍在城隍廟請吃飯的,我父親是首席。看到我父親去了,陳燮坤等人也去了。但去了之後遲遲不開席,等這人、等那人的。陳立三是很聰明的,看看情況不對,就扭開後門的鎖逃走了。其餘六個漢奸赴席後就被一一抓獲,都殺了(是用鍘刀鍘死的),這是大快人心的事情。我父親原本並不知道要殺這六個漢奸。事後忠義救國軍的詹司令說,葛老先生,沒你的事,你吃驚了。這時謠言很多,傳說陳立三穿了白袍,騎了白馬,要進城報仇等。父親又回到後周,這家住幾天,那家住幾天。這時去後方的路也斷了,聽說河南界首那一帶也設了關卡,不能通過。我父親就帶了老老小小一家人,秘密坐船到無錫,然後準備想方設法轉到上海,坐海輪到北平,到中國農工銀行工作的我二哥處安身。輪船到了無錫,旅客陸續上岸。這時岸邊碼頭上站著一個日本兵,手持大洋刀,氣勢洶洶叉腿站在岸上。所有上岸旅客都必須向他彎腰鞠九十度大躬,方能通過。在前麵上岸旅客中有一鄉下白發老人,因鞠躬不到九十度,被這日本兵一腳踢倒在地,痛打一頓。我父親看到這種情況就沒有上岸,躲進了船上的賬房中。其他旅客都上岸後,日本兵還上船檢查一遍,也向賬房裏看了看,以為我父親就是賬房先生,然後才走了。日本兵走後,我父親才上岸。當天晚上,住在一個小客棧裏,在無錫的幾個溧陽人請我父親吃飯。吃飯時談到無錫上岸時的情況,家父談著談著,歎了口大氣,一下子就中了風,癱倒在椅子上不會說話了。人們趕忙問我母親,兒子在什麼地方?怎麼辦?我母親和嫂子都不識字,也不知他們的地址。這時我的父親已不會說話,隻能用手指指胸口,於是有人從他胸口衣襟內找到一個信封,上麵有北平我二哥的地址。朋友們給北平二哥打了電報,二哥派二嫂把我母親、嫂嫂及幾個孩子接到北平。父親死在無錫,被埋葬在客棧附近的一個亂葬坑中,享年七十三歲。1953年,我母親去世,遺言要求與我父親合葬。我們到無錫,找到那家客棧老板,那位老板很好,指點了地方,才把我母親與父親的遺骸送至無錫郊區公墓中合葬。

寫於1982年5月(本文作者:葛春霖葛和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