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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波三折大溪水

美麗的天目湖是由沙河、大溪兩大水庫組成的,她倆猶如一對雙胞胎姐妹,那麼秀美,那麼文靜,那麼迷人,然而她倆在成長過程中,都是命運多舛,一波三折,經受了不少曲折與坎坷。若把沙河比妹妹,若把大溪比姐姐,那麼姐姐經受的磨難比妹妹還要多,受到的委屈比妹妹還要大。每當我來到這一碧萬頃的大溪水庫,遙望著藍格盈盈的天,草木蔥蘢的山,波光粼粼的水,腦海裏總會顯現出大溪水庫建設過程中的一幕幕曆史風雲……

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大躍進年代裏,廣大幹群出於對黨和毛主席的熱愛,對“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社會主義新生活的向往,積極響應黨的關於一定要把水利事業搞好的偉大號召,到處擺開戰場,大搞水利建設。當年的鎮江地委領導敢想敢闖,規劃設計了三十八公裏長的高淳東壩引水總渠,並形象地叫作長藤結瓜,遍地開花。長藤即引水總渠,就是從高淳東壩開始,經高淳下壩、椏溪,到溧陽的湯橋、上沛、上興、竹簀,最後到後周塘馬的小石橋,築一條引水長渠;結/即在山涯處築水庫或塘壩,溧陽的寺山(後扒掉)、丁村、吐祥、下姚、塘馬等七座水庫皆在這個時期建成。然後從東壩牽引長江之水流進這條灌溉總渠,一路東行,以解決沿途高淳、溧陽丘陵山區的缺水問題。1958年11月15日,東壩引水灌溉總渠溧陽縣工程指揮部成立,縣委副書記黃寶正任指揮,全縣除參加仙人山大煉鋼鐵的民工和戴埠區幾個公社修築沙河水庫的民工之外,全縣五萬民工,一轟而上,全部上了這個水利工程。白天,各個工地紛紛擺擂台,奪紅旗,開展勞動競賽;夜晚,大小工地燈火通明,民工們都在挑燈夜戰……全縣水利建

設進人了“大躍進”時期。11月21日,縣委發出通知,決定興修水利的民工按軍事形式編製,建立師、團、營、連、排、班,要求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就是在這火紅年代的崢嶸歲月裏,大溪水庫也轟轟烈烈地開工建設了。

大溪水庫位於溧陽縣城西南十三公裏的觀山、黃家山、愚公山一帶低山丘陵地區,規劃設計主壩在原大溪河埂之首的大石壩舊址,東依烏龜山,西接獅子山。兩側高仰,中部平坦,約有二十平方公裏盆地。此處原有一座明萬曆年間建造的石砌滾水壩,俗稱大石壩,其上遊(向南)之幹流,舊稱十裏長河,又稱下澤河。沿幹流而上數十公裏,岡巒起伏,澗汊眾多,素有“四十八澗彙大溪”之說。其源發自皖南山區和溧陽南山地區,集水麵積達九十平方公裏。按照1958年溧陽南山地區水利規劃,大溪水庫與沙河、前宋兩水庫聯通,並以大溪水庫為大引、大蓄、大調度的中心,可以滯蓄沙河、前宋兩水庫蓄不了的水,還可以接濟兩水庫的灌概用水。計劃壩高二十二點八五米,總庫容二點五六億立方米。同沙河水庫一樣,這個水庫也是由溧陽縣水利局的房明貴、陳南清、王躍斌、虞廷珍等技術員測量、規劃、初步設計,由常州專署水利局勘測、設計、審定,最後報經溧陽縣委和上級黨委批準同意後付諸實施的。

1958年11月27日,中共溧陽縣委研究決定成立大溪水庫工程指揮部,陸明同誌任總指揮,陳慶良、施生庚、夏雲章三同誌為副總指揮。在陸明同誌的指揮下,在兩天之內,住在墊前馬場裏的工程部技術員們,在工地上放好石灰線,為施工單位劃好土方任務;後勤部在兩天之內,就用毛竹、蘆席搭起了數百個簡易工棚;商業局、供銷社、物資局等部門,將工地所需物資全部運上了工地。當時按照“誰受益、誰投工”的原則,因為大溪水庫建成後,周城、南渡、新昌三個公社受益最大,所以縣委決定由這三個公社的民工上該水庫施工。真叫行動軍事化,11月29日下午,縣委在內線廣播會議上一聲號令,下麵一呼百應。時在東壩引水總渠工地上的周城、南渡、新昌三個公社的七千多個民工,分別在周城公社黨委副書記陳慶良、南渡公社黨委副書記施生庚、新昌公社生產委員夏雲章三位負責人的率領下,自帶行李,牽著耕牛,推著板車、獨輪車,滿載著糧食、柴草、炊具、働頭鐵耙、鐵錘鋼釺等物品,打著火把,提著桅燈,唱著《社會主義好》等革命歌曲,興高采烈、浩浩蕩蕩地行進在寧杭公路上。經過一夜行軍,七千多水利大軍轉移到了大溪水庫水利工地,上午休整半天,下午即迅速投入了緊張的施工勞動。他們同其他水利工地上的民工一樣,胸懷趕英(國)超(美)的豪情壯誌,戰天鬥地,改造山河,你追我趕,開展勞動競賽,工地上到處都是一派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

1959年春節,全縣所有民工都在各個水利工地上過了一個革命化春節,即在工地上勞動過春節。春節一過,縣委又加派了前馬、甓橋、楊莊、埭頭四個公社的數千民工上了大溪水庫工地,加快了工程的施工進度。經.過上萬民工一個冬春的肩扛擔挑,艱苦奮戰,大溪水庫主壩壩基基本形成。工地上一開始用的機械隻有一台履帶式拖拉機,是利用民工吃中飯的空隙和上午、下午各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在大壩上壓壩基。為了保證工程質量,技術員們巡回在大壩上,不放過任何一個疵點,以防留下隱患。有一次,新昌公社有個民工挑了一擔土上了大壩,正在巡壩的技術員王躍斌發現他挑的這擔土裏有不少茅草根,就同他講道理,說如果草根在裏麵,會腐爛、生白蟻、留下隱患等等,叫他把土裏的草根拿掉再倒到壩上去。誰知這個戶頭是個強驢,根本不把王躍斌的話當一回事,他大聲嚷道,老子卵子拖堂灰就種田,挑擔土還要你來教呀?說罷就要往壩上倒土。王躍斌見他不講道理,也急了,就在此人麵前一躺,厲聲吼道,你真要倒就朝我身上倒好了……兩人在大壩上吵了起來。這時,剛好水利局副局長丁蘭茂和指揮部總指揮陸明等人在壩上,聽到這邊爭吵,立即趕了過來,弄清怎麼一回事之後,批評了這個社員,表揚了王躍斌同誌。完全可以這麼說,大溪水庫從清理壩基到組織施工的各個環節,房明貴、陳南清、王躍斌、虞廷珍、趙海濱等工程技術人員都是嚴格把好各個關口的。

大溪水庫水利工程施工也是靠的人海戰術,即由民工肩挑手推。因為有沙河水庫先行一步,那邊創造的車輪化(獨輪車運土)、土火車、土卷揚機運土等施工經驗,春節之後在大溪水庫工地上也用上了。這裏補充敘說一下的是,大躍進,群眾俗稱“大呼隆”,在“大呼隆”運動中建水庫、辦食堂時,

我們溧陽同其他地方一樣,農村也搞了“一平二調”的共產風,社員的房產、樹木等等,都收歸集體統一調度、使用。周城、新昌、大溪等兵團離家近,指揮部負責人就發動民工回家,叫他們把自己家裏的樓板、木料、樹木、毛竹捐獻出來,拿到工地上做成獨輪車、四平車、土軌道,然後用車運土,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民工的勞動強度,但侵犯了群眾利益,為後來於1962年秋天發生的一場風波留下了隱患。應該說,大溪水庫水利工程開始還是比較順利的,但三個月之後就事情不斷了。先是獅子山上的一把火,燒掉了新昌公社的幾十間工棚,急得帶隊的夏雲章蹲在地上抱頭痛哭,民工們紛紛要求住回家去;後來接連死了兩個人,第一個是住在千鬆樹村上的周城一名女社員,在夜間因住房土牆倒塌被壓死,第二個是南渡的一名男社員在工地上放土炮時被飛起的土塊砸死。這幾個事故一出,工地上一度人心浮動,秩序有些混亂,但經過思想教育工作,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然而接踵而來的幾乎遍及全國的1959年大饑荒,就如台風平地襲來,刮得大溪水庫水利工程被

迫下馬了。

關於沙河、大溪兩大水庫建設中的波折,我在《高山出平湖》一文中有過敘說,這裏我再簡要地講一講。1959年春天,我們溧陽農村也出現饑荒,食堂斷糧了,開始還有“養命湯”(稀得不能再稀的粥,當時人們稱之為“養命湯”)喝,後來人們連“養命湯”也喝不上了,隻能吃豆餅、粗糠、山芋藤、蘿卜纓、紅花草和野草。食堂裏的一碗“養命湯”吃不飽,人們隻能到野地裏挖野草吃。因為饑餓,不少人全身浮腫,不斷有人倒下……這年春天,鎮江地委書記餘克等領導同誌到溧陽檢查工作,來到沙河、大溪兩大水庫工地,發現工地上民工還在施工,非常惱火,責令溧陽縣委讓這兩大水利工程全都下馬。縣委書記顏景詹同誌堅持真理,陳說利弊,據理力爭。可是餘克同誌生怕溧陽再像鄰縣那樣在水利工地上餓死人,堅決要求溧陽兩大水庫立即下馬。兩大水庫是生還是死,一直上報到江蘇省委,由省委常委討論決定兩大水庫的命運。在劉順元、惠浴宇等省領導的大力支持下,沙河水庫得以繼續施工,而大溪水庫則要壓縮規模。就這樣,大溪水庫暫時下馬了,參加施工的民工大部分轉移上了沙河水庫,僅剩三百多人在工地上開挖獅子山涵洞基礎。這是大溪水庫建設過程中的第一次波折。

1959年6月,蘇南下了大雨,而7、8、9、10幾個月則連續幹旱。這年夏秋,大壩剛剛合龍的沙河水庫開始為灌區放水,初顯成效,這對溧陽縣委的顏景詹、黃寶正等領導同誌是個巨大的鼓舞,同時也促使他們下決心把建了一半的大溪水庫繼續修成。盡管當時糧食非常緊張,群眾生活非常困難,但為了解決溧陽的易旱易澇災害,為了給子孫後代造福,以顏景詹同誌為首的溧陽縣委一班人果斷決策,12月初,調集全縣七千多名年紀輕、身體好的民工上了大溪水庫工地,恢複主壩、副壩工程施工。

在那艱難的年代裏,由於全國大麵積的持續自然災害,加上大躍進以來的瞎指揮和浮誇風,更加上國際反華勢力卡我們的脖子,全國範圍內出現了糧食緊張和嚴重經濟困難,不少地方出現了浮腫病和非正常死亡事件。為此,中央發出通知,不再上並壓縮基本建設項目,還派出了巡視組到各地巡查。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1960年春天,春雨瀟瀟的一天下午,由省農林廳王副廳長為組長、省委農工部蔣處長為副組長的巡查組來到溧陽,巡查溧陽水利建設工程情況,實際上是要求在困難時期水利工程要通通下馬,同時糾正大躍進以來農村出現的“左”的偏差。

省巡查組到溧陽後先聽取縣委彙報情況,彙報會是在縣機關大院後麵的縣委第一會議室進行的。省巡查組一行五人坐在會議長桌的正端,溧陽縣委、縣政府成員坐在省巡查組對麵,雙方個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會議氣氛十分凝重。縣委是由分管農村工作的副書記黃寶正同誌彙報工作的,他簡要地彙報了自大躍進以來溧陽的水利建設工程情況,肯定了工作成績,查找了工作中的缺點和存在問題,以及如何解決“左”的偏差的有關措施。待黃寶正同誌彙報之後,省巡查組組長王副廳長單刀直人地問道,我問你們一個問題,就是大溪水庫現在是停工還是施工?他掃視了會議桌對麵的溧陽縣領導們一眼,最後將目光鎖定在坐在他對麵的顏景詹書記臉上。會議室裏出現了一陣沉靜,與會人員也都將目光投向顏景詹身上。此時頭戴解放帽的顏景詹同誌內心思想鬥爭非常激烈,如實彙報,肯定與當前的上級精神有些不符;如不如實彙報,就是不實事求是,再說巡查組聽取彙報後肯定要到工地上去檢查,瞞得了初一瞞不了十五……一兩句話就要決定大溪水庫的“生”與“死”,到底如何彙報,顏景詹同誌一時拿不定主張了。會議室裏長時間的沉靜,靜得連室外的風雨聲都聽得清清楚楚。顏景詹書記摘下頭上的解放帽,抬頭看看窗外,隻見會議室外的那叢竹林正在風雨中擺動,一陣陣大風襲來,它被吹了下去,又挺直了腰,被吹了下去,又昂起了頭;大風過去,它又昂起了頭、挺直了腰,依然那麼挺拔、秀美……看著窗外的情景,他想起了清代知縣鄭板橋的名詩:“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想到民間疾苦,他腦際裏閃現出了旱年溧陽山區成片莊稼枯萎、社員群眾沒水喝的情景,閃現出了澇年溧陽圩區一片汪洋、社員群眾爬在屋麵上呼救的情景……想到這些,顏景詹同誌的眼裏噙滿了淚水,為了群眾的利益,他豁出去了,他想,無非是被撤職、罷官,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想到這裏,他反而平靜下來了,抬起頭,目光正視著對麵的王副廳長大聲回答道,大溪水庫還在施工的。王副廳長聽了將桌子一拍,聲色俱厲地責問道,上級三令五申,目前是困難時期,要讓農民群眾休養生息,水利工程必須統統下馬,你們溧陽為什麼同上級對著幹?顏景詹同誌解釋說,大溪水庫是續建工程,我們僅把主壩壩基加高一點,搶在汛期到來之前將大壩合龍,使這座水庫盡快發揮蓄水、灌溉的功能。中央指示精神是不準再上新項目,我們的大溪水庫不是新上項目,而且這個水利工程是經省委常委集體討論過的,是壓縮規模,而不是被砍項目……不等顏景詹說完,王副廳長用拳頭連續捶擊著桌麵說,你還同我強詞奪理呢,我的同誌,你不了解外麵的情況,我省蘇北有個縣因為在水利工地上餓死了人,已經被中央發了通報了啊!難道你還想繼續被中央通報批評嗎?顏景詹同誌並沒有被王副廳長唬住,他胸有成竹地說道,我們大溪水庫上的民工都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每天能讓每個民工吃上一斤大米,另外還有點副食品,民工們基本上是能吃飽肚子的,我們溧陽水利工地上沒有發生過餓死人的現象。王副廳長見顏景詹還在爭辯,不由得惱羞成怒,他呼地站了起來,雙目緊盯在顏的臉上,嚴厲地責問道,你現在沒有餓死人,你能保證今後工地上不餓死人嗎?坐在顏景詹身邊的黃寶正同誌拉拉顏的衣角,提醒他別同上級領導硬頂,否則要吃苦頭的。顏對黃的提醒非常感激,但他在戰爭年代裏養成的寧折不彎的強脾氣是改不了的,他也呼地站了起來,右手在胸前一拍,大聲說道,我能保證!王副廳長見顏景詹會如此膽大,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他厲聲喝道,既然你敢保證,口說無憑,你敢同我立下軍令狀嗎!黃寶正又一次拉拉他的衣角,再次提醒他別太衝動,在場的朱一鳴、蔣萬象、許甫均等縣領導們也都焦慮地望著他,暗示他冷靜一點。可是顏景詹同誌義無反顧地從胸前口袋裏拔出鋼筆,又轉身朝坐在後排桌上正在負責會議記錄的縣委秘書彭榮生要了一張記錄稿紙,然後伏案疾書,寫下了今後大溪水庫工地如果發生餓死人事件,均由我顏景詹個人負責等字樣,然後簽上名字和日期,將這份軍令狀遞給了對麵的王副廳長。這位王副廳長沒有想到顏景詹同誌竟敢這樣冒著撤職、坐牢的風險當眾立下軍令狀,心中不由得對他產生起了敬意,他口氣緩和了一點,微微一笑說,你這樣敢於承擔領導責任的勇氣我佩服,但這個大溪水庫暫時還是要停止施工,因為這是同當前的上級指示精神相違背的。顏景詹同誌不亢不卑地說,我認為任何時候都要講實事求是,而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搞一刀切,我建議巡查組到大溪水庫工地上視察之後再下結論性意見。坐在王副廳長身邊一直未做聲的蔣處長對王說,我覺得顏景詹同誌的話有些道理,我們是否到水利工地上看了之後再作處理?王副廳長聽後點頭表示同意,彙報會到此結束。

第二天上午,省巡查組在顏景詹、黃寶正、朱一鳴三人陪同下,乘坐兩部北京吉普車直奔大溪水庫工地。一到工地,眼前的場景讓省巡查組同誌驚呆了,隻見工地上紅旗飄飄,人聲如潮,人來車往,你奔我跑,一派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看得出來,民工們的勞動熱情依然十分高漲。這樣的勞動場麵若在一兩年之前,遍地皆是,一點都不稀奇,如今是困難時期,大家都在勒緊褲帶過日子,哪裏還有力氣幹這重活呢?像溧陽這#熱火朝天的場麵已難得看見了,民工們能吃飽肚子幹活嗎?王副廳長為了查個究竟,便同顏景詹說,走,你們陪我們到民工生活區去看看。顏景詹覺得自己帶著往那裏走生怕王誤會是事先作了準備,所以特地征詢王的意見,你看往哪邊走?王副廳長看看山上山下到處都有民工住的工棚,看到大壩附近的馬場裏村上在冒著炊煙,便說,走,到這個村子上去看看。顏等人領著巡查組順著獅子山的彎彎山道朝馬場裏走去,人未進村,就聽見村口一戶人家屋裏傳出一陣女人的嬉笑聲,隻聽得她們在說,新娘子,兩個月沒歸家了,想老公沒有?沒有,沒有。哈哈,不說真話,我們都是過來人,你別騙我們啦,哈哈哈哈……顏景詹、黃寶正、朱一鳴聽著笑了,王副廳長一行都聽不懂深陽話,不由得好奇地問,她們在說些什麼?黃寶正笑著答道,婦女同誌們在開玩笑的。王副廳長指指這戶人家說,我們進去看看。巡查組一到門口,屋裏頓時鴉雀無聲,屋裏五個女人,一個在灶頭邊燒中飯,還有四個正圍坐在一隻竹匾前做著團子,雖在埋頭幹活,可不好意思的笑意還掛在臉上,很明顯,剛才就是這幾個年輕女人在嬉鬧的。王副廳長一行進屋先到灶前看看鍋裏燒的什麼,一看是一鍋粥,王問炊事員,你們是哪個公社的?民工就吃這粥?他們能吃得飽嗎?這個女炊事員點點頭,回答說,我們是前馬公社的,每個民工每餐三碗粥,還有兩個“解放團子”。王沒聽懂,便問身邊的黃寶正,什麼“解放團子?”黃寶正笑笑,拉著王副廳長他們來到做團子的幾個女人身邊,隻見女人們將一個個草團子在鋪有麵粉的匾裏滾動著,待沾滿麵粉後,就放在一邊,拿起下一個草團再滾。黃寶正解釋說,說實話,民工們成天都在挑土方,勞動強度非常大,每餐三碗稀飯是吃不飽的,怎麼辦呢?我們就讓各民工營叫大隊裏送些紅花草到工地上來,同時每個民工營抽幾個女社員到山上、地裏去挖野草,送來的紅花草和挖來的野草煮熟後一人一碗,作為補充糧食。後來工地上看到溧陽農村有人將野草團團滾上一層麵粉蒸熟後比野草好吃,大家也學著這麼做了,並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解放團子”。大家聽罷心情沉重地苦笑了一下。王副廳長聽了問,有沒有蒸熟的?女炊事員轉身到灶頭上的蒸籠裏拿出了一個熱乎乎的“解放團子”,王副廳長接過來咬了一口,在嘴裏咀嚼幾下,隻覺得又苦又澀,他嘴裏在嚼動,可眼裏卻湧出了淚水,他囁嚅著嘴唇說,我們的民工就是魯迅先生講的牛啊,他們吃的是草,而擠出來的是牛奶和血,我們的人民是多好的人民啊!他們吃的是稀飯和野草,可他們幹活的勁頭依然那麼大,勞動的熱情依然那麼高,他們這種艱苦創業的革命精神,真是值得我們坐機關的每個同誌好好學習的啊!看到王副廳長這麼體諒民情,顏景詹心中對他產生了好感,同時又想,隻要把握時機,說不定事情還會有轉機的。於是他提議說,王副廳長,我們陪同大家去看看大溪河好不好?王說,好啊。這樣,省巡查組同誌跟著顏等人順著馬場裏通往下馬灘的一條田塍來到大溪河邊。一場春雨剛過,上遊各條潤河的河水流進大溪河,彙集成了一股潔白的激流,洶湧的河水正穿越過尚未合龍的主壩上一道二十多米寬的口子,奔騰而下,勢不可當。為了能取得王副廳長的支持,顏景詹指著周圍的群山和腳邊嘩嘩奔流的河水彙報說,各位領導請看,溧陽有山有水,自然條件很好,但易旱易澇,災荒不斷。現在我們眼看著這寶貴的水白白流走,這流失的都是鈔票啊!前年夏秋季節,我們通過實地考察調研,搞了個南山水利建設規劃,在南山地區修築三個水庫,一個叫沙河水庫,一個叫前宋水庫(中型),還有一個就是這大溪水庫。沙河、前宋兩個水庫已經建成,並已初見成效。如果大溪水庫也建成後,就可基本解決溧陽的水患災害,既可攔截山水,又可灌溉農田,溧陽將會旱澇保豐收,將可造福子孫後代。我縣民工的勞動積極性為什麼會這麼高漲?就是我們的遠景規劃在鼓舞著他們,為明天創造美好生活的強大精神力量在支撐著他們。因此,我再次懇請巡查組的各位同誌,在當前水利工程正在順利實施的緊要關頭,勁可鼓而不可泄,希望大家能從溧陽的實際情況出發,支持我們把這座大溪水庫建成。關於民工生活,各位領導放心,我們有儲備糧食,決不會餓死人的,我可以用我的黨性和良心來作保證……王副廳長看著、聽著、想著:全省六座國家級大型水庫,在這困難年頭,其他地方修一座水庫都很費力,有的已經下馬,而溧陽一個縣建了兩座大型水庫,確是了不起啊!還有,據我所知,顏景詹、黃寶正、朱一鳴三位同誌都是在溧陽工作的外地人,但為了溧陽人民的利益,他們吃了不少苦頭,而且甘願冒著撤職、坐牢的風險來保水利工程,他們確是我黨的好同

誌、人民的好幹部啊……想到這些,王副廳長被顏景詹他們的精神感動了,思索了一陣之後,同蔣處長商量說,老蔣同誌,你辛苦一點,把我們這兩天聽到的和看到的情況,實事求是地向省委、省政府寫一份彙報材料,並提出我們的主導意見,就是這座大溪水庫確實還是應該續建成功為好。聽了王副廳長的這個表態,顏景詹激動得趕忙上前緊緊握住他的雙手,連連說,我代表溧陽人民感謝你們,我代表溧陽人民感謝你們!

我們的黨是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我們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省巡查組回去將溧陽水利工程建設情況向省委、省政府彙報後,省裏不僅在資金、物資和技術方麵對溧陽給予大力支持,而且在大溪水庫合龍的緊要關頭,派來親人解放軍一六〇七八部隊五百多名指戰員,與溧陽的數千名民工一道,冒著狂風暴雨,在風雨中奮戰七天七夜,終於在1960年6月3日完成大壩合龍任務,製服了這條暴戾千年的南山蛟龍。這是大溪水庫建設過程中的第二次波折。

第三次波折發生在1962年秋天。據《溧陽水利誌》記載:“1962年10月,大溪水庫淹沒區因移民拆遷等問題未能及時解決,引起受淹區幹群的不滿,要求扒壩,廢庫還耕。水庫上遊、下遊對該水庫是‘興’還是‘廢’,一度分歧意見較大。”一場影響較大的風波,就這麼短短一段話。我通過多方采訪,尤其是采訪到幾位當事人,並到市檔案局查閱了有關曆史資料,終於弄清了這場風波的來龍去脈。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1962年10月上旬的一天上午,大溪水庫庫區深處搖來兩隻木船,船上坐滿了人,正一搖一晃地向主壩駛來,平靜的水麵上漾起了一道道波浪。正在主壩上巡壩的技術員房明貴開始以為是庫區群眾捕魚的船隻,隨著木船的靠近,他看清船上人還帶著鐵耙、挖鍬等工具,馬上警覺地想到,他們是不是要來扒大壩呀?因為近來他已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庫區拆遷戶要到水庫上來扒大壩的。為防不測,房明貴急忙趕回大溪水庫管理所辦公室,對正在辦公室裏的管理所所長李洪喜、副所長馬榮康等人說,水庫裏有兩船人來了,說不定要來鬧事呢。聽房明貴這麼一說,李洪喜、馬榮康,還有技術員趙海濱、祝建等十多個人,一齊跑到管理所門口場上,隻見兩隻船上的人已上了大壩,大部分人手持鐵耙、挖鍬站在涵閘那裏,還有五六個人正朝管理所這裏走來。因為水庫管理所經常要同庫區周圍大隊幹群打交道,所以李洪喜同他們都是比較熟悉的,向他麵前走來的分別是周城洙漕大隊的張書記、東丁大隊的華書記,新昌公社群星大隊的繆書記,茶亭公社宋塘大隊的曹書記等人。張書記他們一到李洪喜等人麵前,開門見山地說,李所長,不瞞你說,今年水庫裏水位太滿了,淹了我們的房子,淹了我們的土地,沒有辦法,我們隻好帶著生產隊長和部分社員來扒大壩了,否則我們都沒法活下去了。李洪喜笑著解釋說,今年是秋大水,還有台風、龍卷風襲擊,帶來了狂風暴雨,所以水庫裏的水位一直比較滿。本來我們準備放掉一些蓄水的,可能你們也聽說了,近來太湖水位和內河水位都很滿,下遊圩區受澇麵積有二十多萬畝,十多天前,甓橋那邊的皇圩都破了,淹了八千多畝土地,據說圩鄉還破了幾隻小圩的。目前我們溧陽境內內河水位仍舊很滿,為了減輕下遊的壓力,水利局通知我們暫時別往下遊放水……李洪喜正在解釋,這幾個大隊書記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他們圩鄉的人是人,我們山區的人就不是人?田雞要命蛇要飽,我們隻能自顧自了,走,扒壩去!不知是誰這麼呼喊了一聲,涵閘那邊的幾十個人立即揮動鐵耙、挖鍬扒起大壩來……看到他們真的動手扒埂,李洪喜火了,他飛奔到動手扒壩的一幫人那裏,挺立在大壩上聲色倶厲地吼叫道,大溪水庫是國家財產,你們這樣扒壩,不僅是破壞國家財產,而且扒壩後水庫裏上億立方水衝下去,將會衝毀村莊,淹沒土地,後果不堪設想……你們扒壩完全是犯罪行為,將要受到國家法律的嚴懲……聽李洪喜這麼一說,這幫人嚇得停了下來,眼望著帶隊的幾個大隊書記,不知如何是好。大隊書記們也急忙朝扒壩這裏走來,一邊走,一邊製止說,別瞎來,有話好好說,有理好好講。李洪喜接著話頭說,對,對,有理也要好好講,不能這樣胡來!說話間馬榮康、房明貴他們也到了涵閘那裏,站到了李洪喜身邊,以防有毛手毛腳的人打李洪喜。東丁大隊的華書記走到李洪喜麵前大聲說,水庫大壩是不能扒,但涵閘要給我們放水,不然的話我們就讓庫裏的拆遷戶、周圍的老百姓都到你們這裏來吃飯……李洪喜正在猶豫,身邊的房明貴輕聲對他說,涵閘放些水吧,近兩天下遊退水很快,放些水無所謂的,如果僵著不放水,可能會激化矛盾的。李洪喜聽了覺得很有道理,便對房明貴與祝建說,你倆到涵閘上抽掉幾塊閘板放水。看到水庫上開閘放水了,庫區裏來的這班人高興地笑了。李洪喜以為問題已經解決了,正想請他們到管理所去坐坐、喝杯茶,誰知人群中過來幾個社員圍住了他。其中有個社員自報山門說,我是茶亭宋塘的濮海雲,自從1958年由水庫裏搬出來之後,搬了五次家,死了兩個孩子,直到現在政府還沒有為我家解決拆遷問題,你們政府到底管不管老百姓死活?人群中又有一個人擠了過來,怒氣衝衝地說,我是周城洙漕的高重慶,這場大雨下來,我們村上有二十七戶人家淹在水裏,田裏的水稻、山芋也都淹掉了,今後我們怎麼過日子?又有幾個人擠到李洪喜麵前說,1958年公家拆了我家的房子,還鋸去了七八棵櫸樹,直到現在一點說法也沒有,你們說該怎麼辦?這幾個人這麼一嚷,本來平靜下來的人們又激起了憤怒的情緒,大家圍住李洪喜他們幾個人說這說那,訴說著建庫以來由於拆遷等一係列遺留問題未能得到妥善處理的苦衷,並強烈要求政府廢庫還耕,讓他們回到原地去生活……李洪喜等人聽了也很同情他們的處境,但對他們提出的廢庫還耕等重大問題一時又不知如何答複是好。應該說庫區裏來的這群人還是通情達理的,他們看到李洪喜麵露難色的表情,知道解決社員的拆遷問題、廢庫還耕問題、退賠問題等等都是重大問題,不是大溪水庫管理所所長能解決的問題,因此,帶隊的這幾個大隊書記把手一揮,走,我們到縣裏去,向縣委、縣政府反映我們的問題去!於是這班人乘坐木船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