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菡子同誌是江蘇溧陽人,我國著名女作家,為了體驗農村生活,1962年年初,由組織安排掛職任宜興縣委常委。一年來,她在宜興一邊體驗生活,一邊勤奮寫作,先後寫出了《新莊之晨》、《親家公》等散文、報告文學,分別發表在《人民日報》和《人民文學》等報刊上,謳歌剛剛經過三年困難時期、正在恢複元氣的蘇南農村出現的新人新事。菡子與徐界清是老戰友、老熟人。徐界清是江蘇淮陰人,1942年6月參加革命工作,1943年6月加人中國共產黨。曆任鄉農會會長、鄉聯防隊長、副區長等職。解放戰爭打響後,徐

界清任華東野戰軍總部支前組組長,專門負責運送糧食支援前線。其時菡子隨軍轉戰蘇北、山東,從事宣傳工作,他倆就是在那個時候熟識的。渡江戰役勝利後,徐界清隨軍南下,被黨組織安排在鎮江地委政策研究室工作。1955年任高淳縣委書記。1957年至1961年任丹陽縣委第二書記。1962年初調任宜興縣委副書記。1962年春天,中國作家協會號召作家到農村去,到生活中去,菡子積極響應,主動要求到離家鄉溧陽不遠的宜興縣工作。剛好此時徐界清已由丹陽調來宜興工作,戰友重逢,菡子分外欣喜。徐界清是位高明的領導,知道作家的主要任務是創作,所以在常委分工時不讓菡子擔負具體工作任務,以便讓她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創作,在生活上卻是無微不至地關照著菡子同誌,這讓菡子非常感激。雖說兩人同在宜興縣委工作,但因為三年困難時期宜興也是個重災區,農村生產力破壞嚴重,糧食緊張,經濟蕭條,作為擔任分管農業的副書記徐界清來說,真是受命於危難之際,工作任務十分繁重,每個月總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呆在農村基層搞調研工作,了解民情民意,解決實際問題,所以平時兩人見麵並不太多。倒是跟隨著徐界清的縣委秘書陳愛清與徐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對徐的情況非常清楚。因此,要了解老戰友的情況,要搜集創作素材,秘書陳愛清這裏是個很好的渠道。菡子知道徐界清對農村工作非常熟悉,群眾語言很多,從他那裏往往能得到創作素材和生動的群眾語言的,因而乘著會前尚有一點時間,菡子即繼續同陳愛清聊起徐界清的有關情況來。菡子問道,小陳同誌,徐書記最近在忙些什麼?陳愛清說,春節之後,徐書記與農業局同誌一起,一直在鄉下大力推廣水稻新品種農墾58號,農民群眾俗稱它叫世界稻。菡子好奇地重複一句,世界稻?陳愛清見她聽不懂,便解釋說,毛主席親手製定的農業“八字憲法”是水、土、肥、種、密、保、工、管,其中種子是個重要因素。要提高糧食產量,就得不斷改良品種。以前,南方農民一直是種秈稻,產量隻有二三百斤。前幾年蘇州地區出了個農民專家陳永康(原是上海鬆江人),他研發的水稻新品種“老來青”,是晚粳稻,畝產達到五百多斤,所以這些年來江浙乃至華東地區大都是種“老來青”。近年來,我國農業專家又研發出水稻新品種農墾58號,去年在我縣部分地區試種後,畝產都在八百斤以上。實踐證明這是個好品種,所以今年縣委下決心推廣這個水稻新品種……菡子本來還想提些問題的,可是會場上的鈴聲響了,便和與會同誌一樣,將目光聚到了主席台上。

新中國成立之後,為了解決人民的吃飯問題,我國從中央到地方有很長一段時期都是“以農為綱,以糧為綱”,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農村仍是以農業為主要工作。會議由縣委書記劉耀華同誌主持,分管農業的縣委副書記徐界清代表縣委作工作報告。徐界清講話中氣足,聲音響,一口蘇北淮陰話,非常好聽。他那雙睿智、明亮的大眼睛巡視了台下一眼,亮開洪亮的嗓門說道:同誌們,我今天作的報告題目叫《切實加強領導,奪取今年農業全麵豐收》,說完他停頓了一下,正式作起了工作報告:近年來,我縣在省委、地委的正確領導下,在三麵紅旗(即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的指引下,經過貫徹執行中央“十二條”、“六十條”(當年中共中央下發的文件),廣泛開展社會主義教育,實行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大抓恢複發展農業生產力,切實安排好群眾生活,全縣農村形勢有了明顯轉變,糧食產量獲得全麵豐收,單產、總產都創下曆史的新水平。正如黨的八屆十中全會公報中指出的那樣:去年比前年好一些,今年又比去年好一些。說到這裏,徐界清的目光離開了講話稿,抬起頭麵對著三級幹部們大聲說道,我們縣委、縣政府堅定地相信,在上級黨委和政府的正確領導下,有我們在座的三級幹部帶領全縣人民苦幹實幹加巧幹,我們的糧食產量將會一年比一年高,我們的生活也會一年比一年好……這番鏗鏘有力、鼓舞人心的話語,激起了台下一片熱烈的掌聲。

徐界清同誌講述了當前農村的大好形勢之後,開始部署新一年的工作任務。在講到農業生產部分時,他把推廣水稻新品種農墾58號作為講話中的重中之重來講的。他說,在農業生產上,因地製宜選用優良品種是提高糧食產量的有效措施。我縣從去年開始試種的幾個水稻新品種來看,農墾58號、也就是人們俗稱的世界稻,是晚粳稻中增產潛力最大的一個品種,去年我縣在縣良種場和徐舍、洋溪等幾個公社試種的三萬多畝世界稻,平均畝產達到八百六十四斤。各地還出現了好多九百斤、上千斤的豐產田塊,這些豐產田塊極大地樹立了農墾58號的威信,受到了農村廣大幹群的歡迎,也為我們奪取今年糧食豐收增添了無比的信心……徐界清說著說著突然站了起來,同誌們,大家看看我徐界清這個人怎麼樣?主席台上的縣領導和主席台下的上千幹部們都莫名其妙地愣住了,菡子和陳愛清也愣住了,這世界稻同你徐界清有什麼關係?菡子驚愕地注視著台上的徐界清,隻見徐界清抬手拍了一下胸脯,大聲說道,我徐界清是個矮胖子,身體好得很。這個世界稻呢,就同我徐界清這個人一樣的,也是個矮胖子,它稻稈矮,抗倒伏,稻穗長,產量高。由於它生長期比較長,所以大米含的澱粉成分高,煮熟的米飯香噴噴的,吃的時候菜也不要,同誌們吃上兩三碗都不肯放碗呢……聽到這裏,大家恍然大悟,會場上頓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和笑聲。菡子聽著也捂著嘴巴笑了,低聲對身邊的陳愛清說道,這個徐界清真有水平,生動形象的比喻一下子讓人記住世界稻的特征了。陳愛清也笑道,徐書記作報告從不照本宣讀,埋頭念稿,而是聯係實際,深入淺出,生動有趣,所以農村基層幹部都愛聽他的報告。還有人說,聽徐書記作報告是一種享受……

1962年、1963年這兩年,宜興縣委、縣政府因地製宜地積極調整水稻布局,特別是在1963年采取了“縮小早中稻、擴大晚稻;縮小秈稻、擴大粳稻;縮小低產品種、擴大高產品種”的措施,在全縣範圍內大力推廣並大麵積種植了農墾58號,所以這年水稻生產獲得了全麵的大幅度增產,糧食產量又創下了曆史新高,秋季社員群眾分配的口糧標準又有了新的提高,沉寂了幾年的農村又有了笑聲和歌聲。

1964年春天,鎮江地委任命徐界清同誌為宜興縣委書記。不久,徐界清同誌即由江蘇省委統一抽調、外出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先到句容,後到江寧、溧陽,前後將近有三年時間。句容的“社教”運動是由江蘇省委組團的,省委第一書記江渭清同誌親任團長。省委組織部從鎮江、揚州兩個地區和南京、常州兩個市的二十五個縣市,以及中央、省級機關和軍隊及大專院校中一些骨幹(有些是學生),還吸收優秀複員軍人及大隊幹部,共計二萬六百十八人,組成中共江蘇省委句容縣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工作團,大兵團作戰,搞人海戰術。鎮江、揚州兩個地區二十多個縣的縣委書記都被指定在句

容的一個公社蹲點搞運動。徐界清同誌被指定在城東公社楊家巷大隊蹲點,這個大隊的工作隊員有九十五人,全是宜興來的同誌。其中有三個縣委常委,七個科局長,徐界清為工作隊隊長。上麵規定,工作隊要與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不準吃葷,不準吃魚肉禽蛋。徐界清和陳愛清住在一家窮得叮當響的貧農家裏,吃住了六個月,每天三頓都是稀飯,十天左右才能吃上一頓幹飯。工作隊白天與社員群眾一樣參加勞動,晚上開會搞運動,每天都要忙到深更半夜才休息,肚子餓得咕咕叫,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徐界清雖然是個縣委書記,但他一點不搞特殊化,與隊員們一道過著這種艱苦的生活。有天傍晚,徐界清從總團開完會,仍是趕回住地吃晚飯。陳愛清不理解地問道,徐書記,你在總部開會有飯吃,正好改善一下夥食,何必趕回來喝這稀飯?徐界清笑道,我們這裏離團部近,回來和大家一起同甘共苦也是一種鍛煉。過去戰爭年代打遊擊,住無定所,吃無定時,而且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這樣比一比,就不覺得現在苦了。陳愛清聽了,心裏很受感動。

社教工作隊有很嚴、很“左”的紀律:要立場堅定、旗幟鮮明,以階級鬥爭為綱,與“四不清”幹部劃清界限;要艱苦奮鬥,堅持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勞動),以身作則,廉潔奉公等等。徐界清率領工作隊進駐楊家巷大隊後不久,社教總團就派檢查組來檢查工作隊人村紀律。先查隊長徐界清:是不是自己帶行李,是不是吃住在最苦的人家,是不是參加勞動,如此等等。徐界清方方麵麵都很過硬,沒有查出一點問題。檢查組查張三,查李四,查到後來就盯上了田家生產隊的工作組組長濮家有,他在宜興時是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當時已有五十多歲,是位南下幹部。檢查組查出他有三方麵的問題:因為他曾經拍過田家生產隊長老周的肩膀,還表揚他說生產搞得不錯,這是第一條錯誤,叫立場不穩,與“四不清”幹部劃不清界限;工作隊進村時,因為他年紀大,年輕隊員幫他背了行李,這是第二條錯誤,叫作做官當老爺;他在吃住的貧農家裏吃飯時多吃了一碗豆腐湯,這是第三條錯誤,叫搞特殊化,是享樂主義。檢查組將濮家有同誌的這三條所謂錯誤彙報到社教總團後,總團下達了三條處理意見:一、責令濮家有同誌作深刻檢查,工作組要開會對他進行批評幫助;二、社教總團要出通報,要全體社教工作隊員

從中吸取教訓;三、組織上對濮家有要作處分,撤銷他組織部副部長職務。徐界清同誌聽了覺得這樣搞實在太過分、太離譜了,真是左得出奇了,但又不好當麵頂撞檢查組這幾個“欽差大臣”,於是他就跑到總部委婉陳詞、據理力爭,並自己承擔領導責任,要求對老濮同誌網開一麵,從輕發落,即批評教育從嚴,但不給組織處分。總團領導覺得改變處理意見會丟威信,仍是堅持要撤銷濮家有的職務。麵對這個狀況,徐界清同誌就采用“拖而不辦”的緩兵之計,總是以最近運動緊張、工作忙為理由,並表示過幾天一定會嚴肅處理。以後總團幾次督查、催辦,還批評徐界清思想右傾,工作拖拉,但徐界清為了保護同誌,寧可自己承受壓力,仍是沒有撤銷濮家有的領導職務,這事讓濮家有這位老同誌感動得流下了熱淚。直到一九六五年年初中央發出了關於“四清”工作的《二十三條》,要求各地糾正工作中“左”的傾向,社教總團才承認對濮家有同誌的處分不當,並表揚了徐界清同誌敢於堅持政策原則、敢於堅持真理的革命精神。

'關於“四清運動”,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本文在此對“四清運動”作個簡要介紹。1962年9月,中共中央召開的八屆十中全會作出斷言:階級鬥爭為社會主義過渡時期的主要矛盾,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1963年2月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毛澤東主席又提出“階級鬥爭,一抓就靈”。是年5月,中共中央製定了《關於目前農村工作中若幹問題的決定(草案)》,簡稱前十條;同年9月,又製定了《關於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一些具體政策的規定(草案),簡稱後十條。1964年5月至6月間,中共中央對後十條作了修改,對全國形勢作出更加嚴重的估計。明文規定,整個社教運動都由工作隊領導,把基層組織和基層幹部撇在一邊。同時,抽調大批力量組成社教運動工作團,集中力量打殲滅戰;還采用類似土改運動中的“訪貧問苦”、“紮根串連”的方法。根據中共中央決定精神,中共江蘇省委把句容縣確定為全省開展“社教運動”的重點縣,組成二萬多人的“社教運動工作團”進駐句容城鄉。1965年1月,在中共中央《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目前提出的一些問題》(簡稱“二十三條”),由原先的“清理賬目、清理倉庫、清理財物、清理工分”的“小四清”轉向“清政治、清經濟、清組織、清思

想”的“大四清”。這就是當年“四清”運動的來曆。

當年在句容搞社教的好多工作隊進村後,把農村基層幹部統統說成是“四不清”幹部,並用左的一套方法搞批判鬥爭,亂整幹部。有些工作隊一進村就宣布向大隊、小隊幹部奪權,讓基層幹部一律靠邊站。有的工作隊威逼基層幹部交代貪汙多少錢、多少糧,睡過幾個女人……以致有的幹部被逼自殺。徐界清同誌在楊家巷大隊沒有這麼搞,他對幹部實事求是,有錯誤的不放過,沒錯誤的不冤枉。上麵批評徐界清思想右傾,運動聲勢不大。社教總團有個副團長曾趕來對徐界清說,別的地方批鬥幹部熱熱鬧鬧,你們這裏卻冷冷清清,希望你趕快加溫升級。當時徐界清同誌的壓力很大,但是他還是穩紮穩打,對大多數幹部都是堅持思想教育為主,僅僅處理了三個確有經濟問題的幹部。運動結束時,別的地方冤假錯案不少,後遺症很多,但徐界清同誌所在的楊家巷大隊卻很平穩,幹部群眾都很滿意,做到了上級要求的運動、生產兩不誤。陳愛清將徐界清同誌在楊家巷蹲點的經驗寫成工作總結上報到總團之後,總團領導認為這份材料很好,並批轉下發到句容全縣和全體工作隊員學習。因此,當年參加社教的工作隊員們都知道宜興縣委書記徐界清同誌是位很有水平的領導幹部。

1965年春天,社教總團到江寧縣搞社會主義教育。1966年春天,社教總團移師溧陽,在全縣範圍內開展了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社教總團團長叫丁鐵,是位部隊首長。三個副團長分別是宜興縣委書記徐界清、武進縣委書記宋亞欣和溧水縣委書記王金棟6社教總團團部辦公室設在縣委黨校(即縣城南門外現體育場處)。那年夏天天氣特別炎熱,政治運動也是熱火朝天。“四清”運動中由於“左”的思想抬頭,有些工作隊對基層幹部亂批亂鬥,有的甚至搞“刑訊逼供”,將基層幹部往死裏整。當年“四清”運動中溧陽曾發生過好幾起奇事、怪事:一是進駐南渡公社某個大隊的工作隊,為了逼一個幹部交代經濟問題,罰他站立在水缸裏,然後朝水缸裏丟進一條土鬼蛇(蝮蛇),嚇得這個幹部大喊大叫,亂蹦亂跳,而工作隊員和積極分子看著卻哈哈大笑。村上社員群眾看到後罵工作隊是日本鬼子。二是前馬公社某個大隊的工作隊為要幹部交代問題,就將幾個幹部關在生產隊倉庫裏,然後將幾瓶裝有氨水的瓶蓋打開,強烈的氨氣臭味將這幾個幹部熏得眼淚鼻涕直流,而站在倉庫外麵的工作隊仍在大聲喊叫要他們交代問題……三是楊莊公社有個大隊的工作隊把一個幹部綁在村口的電線杆上,由於綁得緊、時間長,加上天氣熱、太陽曬,這個幹部連聲呼叫救命,工作隊仍不鬆綁,以致造成這個幹部兩條手臂肌肉壞死,最後隻得鋸掉了雙臂……這幾件事情在當時影響很大,引起了很大的民憤,對社教運動造成了一定的負麵效應,社教工作隊的形象也受到了損害。徐界清同誌發現了這些問題之後,立即向丁鐵團長作了彙報,並建議召開工作隊分團長會議,立即糾正這種錯誤傾向。丁鐵同誌非常重視徐界清的意見,當天晚上就召開了工作隊分團長緊急會議,對上述幾起事情作了通報批評,對有關責任人作了嚴肅處理,並要求全體工作隊員接受教訓,正確對待農村基層幹部,從而及時糾正了錯誤傾向,使社教運動納入了正常軌道。

1966年夏天,“文化大革命”爆發了。溧陽先是在學校、機關,後到工廠、農村,相繼都成立了造反派組織,他們以“左”反“左”,批判社教工作隊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犯了方向性、路線性錯誤。社教總團門口天天都有好幾批臂戴紅袖章、手舉紅寶書的紅衛兵來衝衝殺殺,大聲呼喊著要揪鬥社教總團的“走資派”。由於丁鐵同誌是部隊首長,徐界清同誌請他回避一些,而他自己卻是迎著風浪,挺身而出,天天忙於同紅衛兵周旋。後來溧陽同全國一樣,在“東方紅”、“工農兵”、“野戰軍”、“魯迅公社”、“北京公社”等造反派組織的衝擊下,黨政機關癱瘓,社會越來越亂,到秋後社教工作隊已經無法開展工作,隻得撤走,溧陽的社教運動也就這樣不了了之。徐界清同誌是在這年年底離開溧陽回到宜興的。

徐界清書記從溧陽回到宜興後,立刻成為宜興縣的頭號“走資派黑司令”,成了被造反派打倒、炮轟的主要目標。那時宜興城鄉上下到處都成立了多如牛毛的司令部、戰鬥隊,他們手裏揮動著“紅寶書”,嘴裏高喊著“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口號,衝砸機關、學校,批鬥幹部群眾。縣機關門口貼滿了大字報,並經常貼有“勒令”和“通告”,責令徐界清限時報到,接受批鬥,交代“罪行”。有天晚上,徐界清來到陳愛清家裏說,小陳同誌,請你幫我寫一份通用的檢查材料。他見陳愛清不大領會他的意思,便苦笑道,這些天來,這個造反派批鬥我時要交代問題,那個造反派批鬥我時又要我交代問題,我還真吃不消他們的輪番批鬥了。現在我想到了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寫一份材料記在心裏,隨後在他們批鬥我的時候,我就背這份材料。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份材料說,我自己已草擬了一個初稿,但我的文字水平不行,請你幫我看看、改改。你對我是了解的,別不好意思,大膽地把我漏掉的缺點錯誤也補充進去。在這艱難的時候他還風趣地說,“文革”就是打

1967年2月20日,徐界清在宜興橫山水庫“牛棚”勞動時留影(此照由我國著名女作家菡子拍攝)

破常規,過去是你寫文章我審閱修改,現在是我寫檢查請你審查修改……看到自己尊敬的領導處境這麼艱難還在尋開心,陳愛清根本笑不起來,心裏在為徐界清鳴著不平:徐書記為了黨的革命事業和人民的根本利益,多年來忠心耿耿地風裏來,雨裏去,沒日沒夜地拚命工作,到現在卻落得個被批鬥、遊街的下場,真是實在太冤屈他了。自從回到宜興以來,每每看到徐界清被批被鬥、經受磨難的時候,他內心非常痛苦,可又愛莫能助。現在徐書記主動找上門來求助自己,危難時刻應該幫人一把,更何況是自己敬重的老領導呢,想到這裏,他趕忙從胸前中山裝口袋裏拔出鋼筆,和徐界清一道商談、修改這份如何應對造反派的書麵材料來。後來這份材料還真派上了用場,應付了不知多少次的批鬥。

1968年秋天,有一次造反派組織了一個規模很大的批鬥大會,要求徐界清如實交代曆史問題。徐界清佇立在主席台前沿,雖然胸前掛著寫有自己名字、並被紅筆打叉的牌子,但他依然高昂著頭,笑嗬嗬地注視著主席台正中那個嘴上剛剛長出茸毛的紅衛兵小將,聽他提出什麼問題,以便作出解答。這個大概隻有十七八歲的孩子稚聲嫩氣地問道,徐界清,你這個頑固不化的走資派,你知道你的罪行嗎?徐界清笑道,我承認,我在工作中有缺點、錯誤,但我沒有什麼罪行。這個紅衛兵小將接著說,那麼你交代交代你的曆史問題。徐界清聽後想了一下,故意問道,就是我年輕時幹了什麼事情?這個小將連連點頭說,對,對,就是你年輕時幹的事情。這樣,徐界清就大講特講他和他所率領的遊擊隊在蘇北打日本鬼子的故事,從反掃蕩到毀公路,又從捉漢奸講到了打鬼子。徐界清有聲有色地說道,有天傍晚,我從淮安城裏出來,走了二三裏路,就遇上幾個回城的日本鬼子,他們盯上了我,要我幫他們挑一擔從老百姓那裏搶來的糧食。好漢不吃眼前虧,我隻得先幫他們挑了一陣子。走著走著走到一片高粱地附近,我乘他們不防備時,突然掏出手槍撂倒兩個鬼子,然後撒腿就跑。有個鬼子追上來,在後背一把揪住我的衣領,剛巧我衣服上的扣子沒扣好,我兩手一抖就掙脫了,那個鬼子隻抓到了我的那件上衣,而我早已飛快地鑽進了高粱地裏……他講得抑揚頓挫,引人人勝,造反派們聽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後來有個年紀稍大一點的紅衛兵發覺上當了,連忙將台子一拍,厲聲喝道,徐界清,你這個老奸巨猾的走資派,你是在交代問題還是在編故事?這時大家才轉過神來,會場上立即響起了一陣陣打倒徐界清、打倒死不改悔的走資派的口號聲……在“文化大革命”中,宜興的兩大造反派組織一方叫“主力軍”,另一方叫“三聯總”,兩大造反派組織把徐界清他們這班縣委、縣政府的領導都稱作牛鬼蛇神,並將關押他們的橫山水庫管理處稱作“牛棚”。那時的徐界清他們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或外出接受各個造反組織的反反複複的揭發批判,或呆在牛棚裏沒完沒了地寫檢查交代。就連家屬去看望,也要有人代他幹活,否則就不讓見麵。有次徐界清和另外一個幹部被造反派安排乘坐馬車到溧陽橫潤來運稻草,途中在黃崗嶺下坡時徐界清身子被韁繩纏住落倒在地,被兩匹馬拖出了幾十米路,身上多處受傷,險乎把命都丟掉,回去還挨了造反派的一頓臭罵……在那些困難的歲月裏,徐界清依然談笑風生,成天還是樂嗬嗬的。一直跟隨他的秘書陳愛清很不理解地問道,徐書記,你被關在牛棚裏寫檢查,被押在台上批鬥,可你怎麼還是那樣胸懷開闊、樂觀開朗、處亂不驚呀?徐界清苦笑道,小陳同誌,我的胸懷是讓冤屈和磨難撐大的啊!徐界清同誌有著敏銳的政治洞察力和豐富的政治鬥爭經驗,看到陳愛清一臉惘然的樣子,便低聲對陳愛清同誌說,當前的政治運動隻是一場鬧劇、政治遊戲,隻要保住性命不死,今後一定會雨過天晴的……

1970年,徐界清被黨組織宣布解放了,並進了“三結合”的縣革委領導班子,當上了宜興縣革命委員委副主任,他同以前一樣,以更加飽滿的革命熱情投人了新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