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第三章

19

這支報號“紅順”的絡子人並不多,隻有二十多個,卻十分精幹,槍好馬快,做活利索。他們連搶幾回王公們的財物之後,名聲立刻大振,九家子一帶的百姓中把他們越傳越神。說是這夥人能騰雲駕霧,人地鑽天,來無影去無蹤。就拿搶卓王府的馱隊那次說吧,本來馱隊前麵的探馬探得清清楚楚,說是路麵十分消停,可以放心通過。可是沒走多遠,就在馱隊與探馬中間不到三裏的路段上,憑空就冒出來一夥強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馱隊給搶了。前麵的探馬想回來解救,早讓強人們用槍別住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人家把馱隊掠走。

還有搶濟貝勒家的年貨車那次,更是神了。貝勒府的管事在鄭家屯把年貨采買好了,怕路上遭搶,就給府裏捎過信來,讓派二十人的馬隊接迎。管事的押著年貨車隊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老遠就看到一支馬隊過來了,那人的衣著和馬的毛色管事的特別熟悉,正是府裏的。可是走到跟前卻傻眼了,二十支黑洞洞的槍口一齊對準了他們,隻好乖乖地把年貨交給人家了。被搶以後,管事的和隨從們垂頭喪氣的往回走,走出不遠就聽路旁的樹林裏有人喊救命,過去一看正是府裏派來接迎的那些人,衣服被扒了,槍馬被搶了,全都綁在樹上。

九家子一帶的富人們睡不著安穩覺了,王公們都被搶了,他們又誰能保住自己不被搶呢。

就在嘎達到任第二天,卓王府衛隊的一個劄蘭送來一份卓王親自簽署的碟文,上麵說北山的敖老公派家人到鄭家屯給未過門的新姨太置辦首飾,完事後路經卓王府小住幾日,今天剛走就遇上了土匪,被搶劫一空,務請劄薩克府衛隊從速徹查,拿獲凶手歸案。

這又是一起搶劫王公的重案。

敖老公是達爾罕旗八家王公之一,卓王支係的貴族,所以卓王才親自督辦。自清初烏克善開始,曆代卓王因為自己的支係是宰桑家族長房,而且爵位高,所以都很蠻橫。雖然是閑散王公,但派頭十足,就是掌旗王爺達王也得讓他三分。

嘎達把卓王的人送走,心裏就犯起了核計,怎麼樣才能從速剿滅這夥匪徒呢?

他把遭搶這幾家的現場親曆者都找來詢問,大家說得基本一致,都說這夥人有二十多個,領頭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人,臉色黝黑,中等個頭,說一口流利的蒙語。騎一匹黑色雪裏站公馬,手使兩把鏡麵匣子槍。

詢問這夥土匪在搶劫時都說了些什麼,眾人七嘴八舌介紹了許多,但歸結起來也就是那幾句話:“站住”、“舉起手來”、“別亂動,亂動打死你”、“誰家的貨”、“把錢和槍交出來”。

卓王府馱隊的領班講述的情景讓嘎達很感興趣,大致上猜出了這夥土匪的來曆。

那領班講,當天他們裝了貨從鄭家屯出發回卓王府,走到吐爾吉山腳下時,人和馬都累了,正要停下來打尖,平地一聲呼嘯就冒出來這夥匪徒。他的槍還沒拔出來,那騎黑馬的人已把槍頂到他的腦門上,問他馬上馱的是什麼,誰家的貨。他照實說了,那人先收了他的槍,然後說:“沒錯,搶的就是他卓王老兒子的貨!”他們被擄進一片林子,把人綁在樹上,把馬馱子趕走了。臨走,那騎黑馬的還說:“卓王這老兒子,出放新甸荒撈了那麼多黑心錢,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作孽太大了,不搶他搶誰?”

嘎達分析,這夥匪徒十有八九是本旗人,是一支新拉起來的絡子,那騎黑馬的土匪知道卓王在出放新甸荒時撈了很多錢,坑了許多百姓,看來他很恨卓王,很有可能他就是新甸一帶的旗民,並且是出放新甸荒的受害者。

.夜裏,別人都睡著了,他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夜風把窗戶紙吹得呼呼噠噠地響個不停,他越發沒有睡意了。他想,這夥給子真就那麼神嗎?來無影去無蹤。來無影去無蹤,來無影去無蹤……他反複叨念著這六個字,叨念著叨念著他心裏呼啦一下就亮堂了,對呀,關鍵是得摸到蹤影啊,連蹤影都不知道在哪,怎能抓到他們呢?

他一個打挺從炕上躍起,劃著火柴把燈點亮,對那些熟睡的士兵喊道:“起來起來,快點起來。”

士兵們都迷迷糊糊地拱起來,不知這新來的長官要幹什麼。

“快說,你們中間誰是本地人?”

大家就告訴他:“毛敖海和打拉吉是。”

“好了,沒事了,大家都睡吧。”

士兵們都納悶,這長官是不是中了邪了,大半夜的怎麼一驚一乍的。有愛說話的就問:“協理大人找本地人幹什麼?”

嘎達也覺得剛才把大家叫醒有點太唐突,就應付說:“明天我要去打兔子,讓他們帶路。”說完,一口吹滅油燈。他的困意也上來了。·第二天吃過早飯,嘎達就帶著毛敖海和打拉吉出發了。臨走,他對大家說:“你們就在家等著吃兔子吧。”

九家子這地方,地廣人稀,牛羊比人多,兔子比牛羊多。走出兵營不遠,兩個士兵就說:“到地方了,協理大人想打多少就打吧,這裏的兔子多得很,一百條槍也打不完。”

果然,他們往前走著,身邊就不斷地有野兔竄出來,騰躍著消失在草叢裏,嘎達連開兩槍,打住兩隻兔子,士兵用繩子拴了挎在身上。嘎達問兩個士兵:“這裏除了兔子還有別的野物嗎?”

兩個士兵搶著告訴他:“啥都有,野豬、抱子、黃羊、狼、狐狸,拾狸、罐子……要啥有啥。”

“那些東西平時都在哪裏?”

“都貓在人們很少去的地方。”

“你們帶我去看看行嗎?”

“行啊!正好我們也想去遇遇,平時人少不敢去。”聽說協理大人要去,兩個士兵都興奮起來。他們告訴嘎達,那裏好遠,想去那裏路上就不要再打兔子了,打多了背不動就走不到地方了。嘎達就讓他倆把剛剛打的這兩隻也扔了,三個人輕裝前進。

兩個士兵要帶他去的地方叫巴拉毛都,漢語叫虎林。據說這個地方明朝時候就很有名,因為這裏經常有老虎出沒。清朝的康熙大帝到東北渴陵,順便巡幸蒙古地方,駐躥科爾沁。聽說這裏有虎林,這位牢記祖訓崇尚武功的皇帝立刻來了興致,帶著人馬疾馳三百裏趕到這裏,果然射得一虎。這事隻在人們的傳說中活靈活現,至於真假始終沒人考證。

士兵毛敖海問嘎達:“協理大人,你說我們今天要是遇上虎恙麼辦?我們三個也不是對手啊。”

士兵打拉吉接著他的話音就說:“是呀,我們要是帶一條好狗就好了,可惜隻帶了一條癲狗。”說完就邊笑邊跑。毛敖海在後邊追著他打,原來打拉吉在用他的名字取笑他,毛敖海翻成漢語是“癲狗”的意思。

打拉吉被毛敖海追著跑過一個地包,突然停下來喊:“協理大人,快過來看呀,這是什麼?”

原來是有人在這裏打過尖。四、五處火堆底子旁邊留下不少吃過的食物垃圾,有啃過的雞骨頭,有喝空了的酒瓶子,還有滿地的香煙頭。幾個用腳踩癟了的香煙盒,新鮮的商標圖案特別顯眼,那上麵的駱駝正伸長了脖子向遠方張望。

嘎達心頭不由得一陣狂喜,他想,今天真是來著了!

20

在這荒漠漫漫林莽連綿的曠野上,有誰會到這裏來野餐呢?這地方平時牧人們放牧都來不到,獵人打獵人少都不敢來,行路的人更不可能到這裏,因為這裏沒有路。毫無疑問,在這裏打尖的人一定是土匪。從現場的丟棄物上看,這夥人十有八九就是近來頻頻作案的紅順絡子。這裏的人們除了王公貴族們誰家過年都不可能買成瓶的酒喝,駱駝牌的香煙更不是普通人能抽得起的,這麼長時間嘎達隻是在達王府裏才看見過一回,那是王爺拿出來招待客人的。這些高檔消費品,王公們絕不可能拿到這裏來享用。所以嘎達就認定,這一準是匪徒們搶了濟貝勒家年貨車之後,跑到這裏來大快朵頤盡情消受留下的。

直覺告訴他,這股絡子就在附近,也許正有土匪的暗哨躲在哪裏監視他們呢。所以要馬上開幾槍,打幾隻兔子野雞讓隱藏在暗處的眼睛看個明白,這三個人真是打獵的,消除他們的疑心。好在兔子野雞多得很,一轉身工夫嘎達的砂槍連響三次,就有三隻野雞應聲落地。同時他還大聲喊叫:“毛敖海,快去把那野雞撿回來,怎麼樣?這回給你老丈人的年貨湊夠了吧?”

毛敖海明白嘎達的意思,高聲喊著回答:“夠了,夠了,再打就多了!”

嘎達又喊:“不多,不多,還有打拉吉呢,他老丈人也得送。”

毛敖海對打拉吉做了個鬼臉,笑著喊:“打拉吉就不要準備了,他沒媳婦,聽說他老丈人還打光棍呢!”

打拉吉遭了報複.,咧著嘴苦笑,毛敖海笑得前仰後合,嘎達也笑得直不起腰來。

說歸說,笑歸笑,嘎達心裏卻一直盤算著怎麼樣才能找到這股塔子的老窩。在往回走的路上,嘎達問毛敖海:“除了虎林,這一帶還有更險要的地方嗎?”毛敖海搖著頭說:“不清楚,小時候家裏大人看得緊,不讓隨便進佗子,怕碰上狼,就是今天咱們來的這個地方從前也沒來過。”

“那麼你知道誰對佗子裏的情況最熟悉嗎?”

“要說最熟悉的還是僧格爺爺,他的外號叫山貓子,哪裏他都敢去。”

‘他就住在你們屯嗎?”

“不是,他住在野外,一個人,跟誰也不沾邊。”

“我們去找他吧。”

“不行不行不行,他那兩條大狗不讓人靠前,就算你能見到他,他也不會理你的,聽老人們講那人怪得很!”毛敖海把頭晃得溜圓。

“你知道他最喜歡什麼嗎?”

“聽屯裏人說他最喜歡喝酒,還喜歡狗和獵槍。”

嘎達心裏有數了。他說:“好,你明天帶我去見他,把我帶到他家附近就行。”

第二天,嘎達由毛敖海領著去見僧格老人。 -

僧格老人住在野外的一個佗子腳下,他的房子是一個半地下的地窖子,房蓋是用樹枝棚的,上麵壓了厚厚的一層土,沒有窗子,隻有一扇破舊的板門。

果然,離著老遠他家那兩條狗就發現了,一齊狂吠起來。

蒙古人一般家裏都有狗,他們大多不怕狗。嘎達和毛敖海並不管那兩條狗如何撲咬,徑直奔那地窖子走去。離地窖子越近那狗叫得越凶,但似乎它們也有自己的分寸,隻要來人不動手砸門,它們就不會下口咬。地窖子先是一點兒動靜沒有,後來聽狗咬得急了,門才欠了一個縫,從縫裏探出一個蓬頭垢麵的腦袋來,向嘎達他們瞅一眼馬上又縮了回去。

嘎達給僧格老人帶來十斤好酒,十斤上好的葉子煙,還有二斤槍藥,五斤槍砂。站在門前遲疑了一陣,他還是沒有推門。隔著門說:“僧格爺爺,我是九家子兵營裏的嘎達協理,來看看你,能讓我進去嗎?”

裏邊聞無聲息。嘎達又說了一遍,就聽裏邊憤憤說:“兵營的?兵營的也別進來,用你們的時候不來,:現在來有啥用?一群白吃飽,啥也不能幹!”

聽得出來,老人對兵營很有成見,但嘎達不明白為什麼,問毛敖海,他也說不清。

嘎達又對著門說:“僧格爺爺,我是旗裏新派來剿匪的,過去的事情一點兒都不知道,你能告訴我一些嗎?”

沒想到聽了這話老人更生氣了,大聲說:“剿匪?你們能剿匪?你們是一家。回去吧,我什麼都不知道,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嘎達知道今天這扇門是進不去了,就把東西放在門旁離開了。

過了一夜,嘎達又來了。老遠的他就知道僧格老人今天不會拒絕他,因為他看到地容子門口的東西不見了。俗話說,官不打送禮的,佛不攆燒香的。老人既把東西拿進屋了,就無論如何也不會不讓進屋了。兩條猛犬還是用前一天的方式迎接客人一直走到房門口,就聽門裏僧格老人幹咳了一聲,它倆立刻不作聲了,同時換成彬彬有禮的表情,頻頻搖起尾巴。

嘎達和毛敖海停住腳步,這時就聽老人說:“進來吧。真不知道你們看我這個糟老頭子幹啥。”

門很矮,嘎達弓了腰才能走進去。屋裏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嘎達想,這哪裏是屋子呀,分明是洞。後進來的毛敖海隨手把門一關,屋裏就更是黑得像陰間一樣。

僧格老人急喊:“別關門,關門你們受不了。不像我,在這屋裏待慣了。”

開了一會兒門,漸漸地才看清,這小小的地窖子裏麵,還真是不錯。它不像嘎達進來之前想象的那樣又髒又亂氣味難聞,屋裏的各樣東西擺放得十分規矩,看得出來這不是老人為了迎接客人臨時收拾的。屋裏順著山牆是一鋪能睡兩個人的小炕,炕頭放著老人的行李卷,炕中間靠近炕沿的地方,放著一張蒙古人家家都有的小炕桌。炕桌上放著老人的酒具,一把錫酒壺和一隻粗瓷酒盅,還有一把吃肉時必不可少的蒙古刀。炕桌下邊是一個用羊卵子皮植成的旱煙筐籮。

看樣子老人今天早起是特意洗了臉,與昨天從門縫裏伸出那張臉完全不一樣,幹淨多了。

“坐吧,這裏有煙,會抽就抽。對了,這還是你們昨天拿來的。”

嘎達掏出自己的煙袋裝了一鍋點著,然後恭恭敬敬地送給僧格老人。老人連連擺手,又拍了拍自己腰帶上的羊皮煙口袋說:“我這裏有。”

嘎達正琢磨怎樣向老人開口,老人倒先說話了:“說起來,我對你們王府衛隊的人沒什麼好看法,所以昨天你們來我沒讓你們進屋,可是你們走了以後,我看到你們留下的東西,真的受感動了。不是我這老頭子貪便宜,是我把你們跟從前旗衛隊的人做了比較,我覺得你們是好人,所以今天我才讓你們進屋。說吧,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看出來僧格老人是個直性人,所以嘎達也就開門見山地把話直說了。他說:“僧格爺爺,近來有一股繕子經常在我們這一帶活動,你聽說了嗎?”

“怎麼沒聽說?這夥人厲害呀,專搶大人家,什麼卓王府,濟貝勒府,他們都敢搶。不像當年禍害我家那夥秀賊,專欺負老百姓。”

聽話音,老人對這股土匪挺讚成。但後邊那句話卻道出了他家的事情,讓嘎達很感興趣。

嘎達急忙抓住話題,問:“僧格爺爺,你家也被土匪搶過?”

沒想到這一句問話竟引得老人無比激動,他悲憤地說:“那哪裏是搶啊?他們害得我家破人亡啊!”

21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九家子一帶來了一股絡子。這夥匪徒不敢進大屯子,怕大屯子有響窯打他們,專串十戶八戶人家的小屯子,到小門小戶搶吃搶喝,看誰身上穿一件好衣裳就扒下來,誰腳上穿一雙好鞋也得換過去,更可恨的是還糟蹋婦女。老百姓去找旗衛隊,旗衛隊根本不管。老百姓去找劄薩克王爺,劄薩克王爺長期駐在北京,更不管旗裏的事。

僧格老人那時還不到三十歲,剛娶媳婦不久。日子雖然過得不富裕,但兩口子十分恩愛,都覺得一日三餐像拌了蜜糖一樣香甜。沒想到大禍突然降臨,那天他外出打獵,土匪竄進他家,一陣翻箱倒櫃之後,見沒啥可搶竟把他媳婦糟蹋了。等他打獵回來,媳婦已經上吊自殺了。

他去找旗衛隊,請求旗衛隊剿滅這股土匪,旗衛隊一個小頭頭說你給送三隻羊吧,士兵們的腸子生鏽了,沒有體力怎麼剿匪。他就給送了三隻羊,可是三隻羊吃完了他們還是不去。他明白旗衛隊是指不上了,還是自己報仇吧。於是他就提著砂槍鑽進佗子,跟這夥匪徒周旋起來。人家是幾十號人,他是孤身一人;人家是匣子槍和快槍,他是老砂槍。他知道硬拚等於送死,不能幹那傻事。要想報仇隻能憑自己對地形熟悉跟土匪捉迷藏打冷槍,打完就跑。土匪們被他接連打死幾個以後,漸漸地也收斂了許多。可是他報仇的決心卻絲毫未減,仍然盯住土匪不放。有一次,他摸準土匪們在一片葦塘裏過夜,那天風很大,他在上風頭點了一把火,匪徒們被燒得哭爹喊娘。很可惜連一個都沒燒死,葦塘裏邊有個小水塘救了他們。

這次沒有消滅他們,僧格惋惜得直跺腳。但沒過多久他們卻在一次搶劫中被鄭家屯吳督軍的隊伍全殲了。僧格恨是解了,但沒有親手幹掉他們終究有點兒遺憾。

仇人沒有了,他回到屯子裏,卻住不慣了。一看到別人家老婆孩子熱熱乎乎的,心裏就難受得要命。於是他就搬到野外過起了野人生活。

僧格老人講完了自已的故事,多少有些抱歉地說:“淨聽我嘮叨自己的事了,你們找我幹啥還沒說呢。”

嘎達說:“爺爺你跟土匪鬥了那麼久,一定有很多竅門,可是我現在想找他們都找不到,爺爺你就教我幾招吧。”

老人問:“小時候玩過藏貓貓嗎?”

,玩過、。”

“怎麼樣才能不被找到呢?”

“想方設法藏得隱蔽些。”

“怎麼樣才能找到對方呢?”

“動腦筋猜他可能藏在什麼地方。”

老人輕輕搖了搖頭說:“也對,也不對。光猜不行,最重要的是發現對方的破綻。他藏得再巧妙,也不可能一點破綻沒有,你要是能發現,你就贏了。”

老人又問嘎達:“你打過狼嗎?”

“打過。”

“那麼你知道白天狼藏在哪裏嗎?”

“那當然是藏在密林裏了。”

“說錯了,它們多數時候是藏在高處。夜裏他們不用藏,夜是它們的天下,隻有白天它們才需要躲藏起來。但它們絕不是藏在密林裏或是鑽進洞裏,它們得隨時防備獵人的襲擊。所以它們就選擇活動範圍裏的最高處伏下來,留下一條狼放哨,其他狼休息。狼們在高處隨時都能發現周圍的動靜,一旦有人朝它們走來,立刻就快速溜走。”

“土匪也像狼一樣嗎?”

老人笑了,說:“土匪要像狼就好對付了,他們比狼狡猾。你知道嗎,在你找人家的時候,人家很有可能正在緊緊地盯著你。你在明處,人家在暗處,人家防你好防,你防人家困難。”

嘎達一臉困惑,此前他真沒想到這裏麵有這麼多的玄機。他試探著問:“僧格爺爺,你說我怎麼才能找到他們呀?”

老人狡黯地看著他,良久,很肯定地說:“這我沒法告訴你,你小子會有辦法的。如果這點辦法你都想不出來,你這個協理梅林就不要當了。”

嘎達臉一陣發燒,心裏就責備自己不該向老人問這樣的話。

返回的路上,嘎達忽然想起,怎麼沒向僧格老人問一下佗子裏的地形呢,光顧嘮別的了。可是又一想,卻覺得僧格老人說的哪一句話都特別重要,心裏就充滿了對老人的敬佩之情。

吃過晚飯,嘎達老早就躺下,用被蒙了頭。他要好好回想一下白天僧格老人說的每一句話,他要想出找到土匪的辦法來。白天在僧格老人跟前那尷尬的情景又浮現出來,他的臉在被窩裏又是一陣發燒。

他的耳畔不斷地響著僧格老人的話:

“光猜不行,最重要的是發現對方的破綻。他藏得再巧妙,也不可能一點破綻沒有,你要是能發現,你就贏了。”

“土匪要像狼就好對付了,他們比狼狡猾。你知道嗎,在你找人家的時候,人家很有可能正在緊緊地盯著你。你在明處,人家在暗處,人家防你好防,你防人家困難。”

按照僧格老人的話想,似乎自己已經在土匪麵前露出了破綻,幾天來自己帶人裝扮成獵人鑽沱子尋找土匪的蹤跡,兩次尋訪僧格老人,都被人家看在眼裏,說不定自己的兵營現在正被土匪們監視著。你這裏剛一行動人家就知道了。現在的關鍵是趕緊發現盯著自己的眼睛,然後跟著那眼睛找到土匪的藏身之地。

可是,眼睛在哪裏?

嘎達做了各種各樣的設想。在排除了各種可能之後,有一種可能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推翻。這種可能實際上就是一種直覺,仿佛在不遠處的樹叢裏,有一個人在張弓搭箭對著你正要發射,它讓你的心靈產生強烈的感應。那盯著自己的眼睛就在兵營附近,發現兵營有啥異常情況隨時趕回去向絡子報告,也許是絡子派人來接頭。可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土匪絡子不可能在寒冷的大冬天沒日沒夜地守候在兵營附近,況且那樣做也容易暴露目標。莫非是有當地人給絡子充當眼線?幾乎是沒太猶疑,嘎達就認定了這種可能。眼線,一定有眼線,這個眼線不在別處,就在兵營所在地九家子。

九家子又有誰能給土匪當眼線呢?土匪既然不是九家子當地人,那麼九家子的老戶給他們當眼線的可能性就很小,十有八九是外來戶。嘎達就把毛敖海找到自己屋裏詢問。

“你們屯裏有外來戶嗎?”

“有,但不多,也就是兩三戶的樣子。”

“都是從哪裏搬來的?”

“好像都是從出荒的地方搬來的。”

“他們都本分嗎?”

“都挺本分的。”

“日子過得怎麼樣?”

“都挺困難。”

“好,我給你一個任務,帶三個人把九家子全屯所有人家都檢查一遍,就說兵營新買回來的一桶豆油丟了。重點檢查那幾戶外來人家。”

“是,我馬上就去。”毛敖海答應著,轉身就走。

“回來,我問你,讓你帶人檢查什麼?”

“豆油呀。”

“能查到嗎?”

“查不到。”

“為什麼?”

“因為咱們根本沒丟豆油。”

“那你明白我到底讓你查什麼嗎?”

“明白。”

毛敖海帶人出發了。對這個名叫癲狗的士兵,嘎達確實挺喜歡。平時嘎達要他做什麼,總是還不等嘎達把話說完,他那裏就已經明白嘎達的意思了,並且完成得特別好。

用了大半天的時間,毛敖海帶人把全屯挨家挨戶查了個遍。回來交完差,那幾個士兵都回房去休息了,毛敖海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帶錫紙的駱駝牌香煙盒,對嘎達說:“協理大人要的是不是這個?”

嘎達眼前一亮,接煙盒時順勢把人也拉進懷裏狠狠地抱了一下,連連拍著毛敖海的肩膀說:“小子,你哪裏是什麼癲狗呀,你是二郎神的哮天犬啊!”

22

“快說說,這是從誰家查到的?”嘎達抑製不住激動的心情,急切地問。

毛敖海說:“還能有誰家,就是你讓我重點檢查的外來戶家歎。”

“哪個外來戶?是不是從新甸搬來的?”

“大人說對了,正是出放新甸荒時搬來的,戶主叫拉喜,瘦得像細狗一樣。聽說是在原來那個地方抽大煙抽窮的,搬到這裏就更窮了,窮得家裏連炕席都沒有,老娘們兒大冬天的沒有褲子穿。”

“這煙盒是從他家什麼地方搜出來的?”

“不是從屋裏搜出來的,是在他家灰坑裏揀到的。當時查到他家時,恰好我來了一泡尿,去他家茅房解手。茅房旁邊就是他家平時倒灰的土坑,這煙盒就在那土坑裏,上麵的錫紙讓太陽晃得怪亮。我一眼就瞅見了,撿起來一看,跟上次咱們在佗子裏看到的一模一樣。我想,就憑拉喜家窮得都快賣屁股了,他能抽得起這麼好的洋煙,這裏麵一定有蹊蹺,就給大人拿回來了。”

“你揀這煙盒時有人看到嗎?”

“沒人戶少

“一同去那幾個人知道嗎?”

“我沒跟他們說。”

“這就好。以後你挑幾個可靠的弟兄把這個叫拉喜的盯緊了,有情況隨時向我報告。還有,千萬不要讓他發現你們在盯他。”

毛敖海走後,嘎達犯了尋思。他想,這個拉喜是新甸人,很有可能跟這股絡子裏的人在新甸時就熟悉,所以才給繕子當了眼線。而自己這個新甸人現在正想方設法抓他們,抓住他們以後都關進大牢,有的可能還要殺頭。要不是因為出荒,他們不會到這裏來,自己也不會到這裏來,來到這裏互相還成了冤家對頭。這股給子專搶富人不搶窮人,這種豪俠之氣不正是自己從小就特別景仰的嗎?可是現在卻要親手捉拿他們。這世上的事情看似很簡單實則很不簡單,白與黑並無十分明顯的界線,走在白道上的人不見得真白,走在黑道上的人不見得真黑。最值得同情的是壓在社會最底層的百姓,他們蒼頭土臉,不黑也不白。白道上的人堂而皇之地盤剝他們,黑道上的人毫不留情地劫掠他們。黑白兩道都在殘害老百姓,黑白還能分得清嗎?王爺貝勒們從百姓身上榨取了錢財,這錢財又被土匪搶了,自己現在又要替王爺貝勒們從土匪手裏把錢搶回來。自己算個什麼角色呢?鷹?犬?說到底就是奴才。雖然進王府當差以來自己還不曾在王爺麵前自稱過奴才,但事實上就是奴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不管怎麼說,達王信任了自己,還是把協理梅林這個差使幹好為要。憑自己的地位和權限,想讓百姓徹底擺脫苦難是不可能的,但在自己的權限之內為百姓幹些有益的事情還是可以做到的。

接連幾天,一點兒動靜沒有。毛敖海就有些著急,對嘎達說是不是咱們懷疑錯了,也許人家拉喜跟這事根本沒有瓜葛。

嘎達告訴他:“放心,不會錯的,這幾天他沒動靜,是因為咱們沒動靜,咱們如果有動靜,他立馬就會去報信。好,我明天帶弟兄們進佗子打獵,你照樣帶人盯著他,看他還有沒有動靜。”

第二天一早,嘎達就帶著全營人馬進沱子了,出發時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負責監視拉喜家的毛敖海發現,拉喜的老婆連續幾次從屋裏出來向兵營這邊張望,心想嘎達果然沒猜錯,這邊剛有動靜,那邊就坐不住炕了。

整整一天,拉喜家消消停停,連狗都不曾叫一聲,這令毛敖海很失望。太陽落山之前嘎達他們打獵回來了,全隊人馬滿載而歸,他們特意繞道從屯子西頭進來,恰好在拉喜門前經過,有意讓拉喜家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