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陶醉使德忘了自己。但是過了一會他又慢慢地清醒了。慧的戰勝者似的笑臉刺痛他的眼睛。他忽然動了氣,把她推在一邊,自己從床上起來,一個人煩躁地在房裏大步踱著。但是房間太小了,限製了他的腳步。
“慧,你這個小鬼!你為什麼跑到這裏來?”他氣惱地對慧說。慧坐在床沿上,帶著狡猾的笑臉看他。
“我要來看看你這個雷究竟怎樣厲害!”慧看見德的懊惱的樣子更加感到勝利的得意。
“我說你們女人都不行,你們都是自私自利的。你們都該挨雷打!”德掙紅了臉罵起來。
“可惜你這個雷隻是空心雷,沒有一個女人會怕你!”慧冷笑說。“現在你的最後防線也讓我攻破了。哈哈!”
“攻破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我就討厭你們這班公式主義者!開口閉口總說女人不行,說戀愛是革命的仇敵。現在你應該明白了自己的弱點罷。哈哈!”慧帶著笑站起來,兩隻眼睛半輕蔑半引誘地望著他。
德沒有話說,就垂下了頭。
“可憐影還把你當作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聖人!”慧進逼似地譏笑道。
“好,我給你一個滿足罷,”德忽然粗聲說了這一句,就撲過去,抱住了慧的細腰,瘋狂地把吻像陣雨般地落在她的臉上,唇上。他的擁抱是那麼緊,使得慧軟下來了。慧從來沒有像這樣軟過。
這樣過了好一會,德放鬆了手,粗暴地把慧的身子往床上一推,讓她倒在床上,就像拋擲一件用舊了的東西一樣。然後他半瘋狂地笑起來,接連說:
“你害了敏,還要來害我。我不怕,你記住我是一個雷,一個雷!”
“敏,我為什麼害他?那是兩個人同意的事情。而且現在也完了。”慧坐在床沿上撫著她的撞痛了的身子。勝利者的驕傲已經完全喪失了。
兩對眼睛望著。他們就像兩隻鬥獸,等著機會來互相吞食。
時間在沉默中過去了。還是慧先開口說話:
“德,我們現在講和罷。我們為什麼一定要裝得這樣互相憎恨?這樣下去對事情有什麼好處?”
“但是――”德掙紮似地說,他把眼光掉開不看她。“我們的事業已經好幾次被你們女人的愛情破壞了。你現在又來……你把敏和別的人都抓在手裏玩弄。我卻不是像敏那樣的人。”他努力在記憶裏找尋女人的壞處,尤其是慧的罪狀,想拿這些來做自衛的武器。
“那不是我們女人的錯。大家都有責任,”慧溫和地辯解說。“大自然給我們一種本能,一種欲求,我們就有權利來使它滿足。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戀愛並不違反我們的本能。相反的,戀愛是我們應有的權利。”
慧真聰明。她知道德的弱點。她不斷地用熱情的眼光看他。德終於無話可說了。的確他一時找不到話來駁倒慧了。
慧的一切行為好像都是有理由的。她究竟是一個勇敢的女同誌。她那可愛的圓臉,她那堆在右邊臉頰上的飄散的黑發,她那發光的眼睛,她那厚的嘴唇,她那健康色的手腕,這一切都是可以使每個青年男子心醉的,現在她不要任何代價自願地全交給他。他也是一個青年,他不能夠再固執地拒絕了。
第六節
晚上在一個集會裏德遇見了敏。德幾次在談話的時候紅了臉。後來關於某一個問題敏又跟德吵架似地爭論起來,德疑心敏故意向他挑戰。
開過會,德最先走出來,敏卻在後麵喚著:
“德,等我一下,我有話對你說。”他的態度很懇切。
德以為敏一定要和他談論關於慧的事情,他不願意聽敏談這件事,但是他也同意了。
兩個人走在清靜的街上,敏用手電筒照著路。德和敏離得很近。他看不見敏的麵孔,但是他聽見敏的急促的呼吸。
“德,你為什麼這幾天不到我這裏來睡?”敏用了窒息的聲音問。
“我沒有空,”德短短地、冷冷地回答。
“這是假話,我知道這是假話!”敏痛苦地說。“你不來,是你不高興我,為了慧。”德聽見他的話就仿佛看見了他的心的跳動。
“你知道,就不用說了。”德害怕敏再提慧的事,他想用這句話來封他的嘴。
“德,我告訴你。我現在向你說真話。我不能夠再瞞你。我和慧發生過關係。”敏說這些話,聲音抖得更厲害,感情使他激動,他似乎要把心都吐出來給德看。
德受窘了。他想不到敏會拿這樣的態度對待他。不用說敏還不知道他同慧的事情。但是他能夠永遠瞞住敏嗎?他找不到適當的話說,他第一次感到躊躇了。
“這也許是不對的,你們大家都在努力工作,我卻把時間浪費在個人的享樂上麵。我覺得很抱歉,仿佛你們大家都因此看輕了我,”敏懇切地甚至帶著懊惱的調子說。
敏的態度感動了德。他覺到應該安慰敏。但是馬上另一種思想又抓住了他:他想敏也許在故意試探他,敏也許已經知道了他同慧的事情。那麼他的話還有什麼用處!他不能說別的話,僅僅接連地說了幾個“不”字,這隻是在分辯說他們並不看輕他。
“這幾天慧對我又冷淡了,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我的心早被她拿去了。離開她我仿佛就不能夠活下去。……她一定愛上了別人,她也許是拿我開玩笑……但是我離開她,就不能夠生活。德,幫忙我罷。”敏的聲音一直抖下去,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好像在給它伴奏似的。不遠處有兩隻狗叫起來。黑暗包圍著這條沉睡的街道。隻有手電筒放出來一圈光。在沙漠一般的寂寞的背景裏這個被愛情苦惱著的男子顯得更可憐了。
“敏,這是什麼樣的觀念!你會說出這種話!你這個蠢人!你自己難道就不害羞?”德被許多瑣碎的思想糾纏著,正解不開。他聽見敏的最後一段話,就努力從網中掙紮出來。他開始責備敏,但是話裏麵沒有恨,隻有關心。“這全是幼稚的行動,我不能給你幫忙。”
“你不了解我的心。你完全不懂。”敏聽見那些他不曾料到的德的答話,就搖著頭感歎地說。然後他又用他的戰抖的手抓住了德的膀子,不住地搖撼:“德,你把慧給我找來,你去,你一定去!”
“敏,不要裝傻。你再這樣,我就不和你一道走了,”德煩躁起來,他不能夠再忍耐地傾聽敏的話。慧的臉在黑暗裏現出來,張開口說:“我同敏的事情現在完結了。”他應不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敏?把他同慧的事情告訴敏?這個思想像酷刑一般地折磨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