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友愛不凋玖,酷寒暑夏愛追求;
心中播種真諦愛,踏著坎坷雄赳赳。
妖域獷悍舞翩翩,血雨腥風不長久;
浩然神州正氣在,不咎不苟孺子牛。
申張正義我支持你
離開批鬥會場,王隊長一路上安慰我想開點,看遠點。分手時,特意準假要我呆家休息。
我感激涕淋地目送著王隊長,心裏好一陣難受,是啊!人性良知不會泯滅的。
回到家裏,羅月早已忐忑不安地等我歸來,一見我啥也沒說,隻是悲哀的淚水兒交流。顯然她從會場剛回來,要說的她已全明白了。
我呆愣著,怔怔地打量著她,瞧著她那妊娠期中難堪忍受的模樣,憔悴悲哀的形象,心裏踢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澀難受又愧疚,接受批鬥瘋狂虐待沒有哼一聲的我,這會兒不由自主的淌下了淚來。
“你疼嗎?”
羅月忍著悲哀走上前來,體貼入微地撫摸著我,我倔強地搖頭,她又淒慘的哭開了。
“那陣勢我見了,真比法西斯還猖獗啊!”
哭吧!要哭你就痛痛快快的哭,哭聲才能抒發壓抑,哭聲才能發泄憤懣。
母親、弟弟、幺妹都來看我,給我捎來了藥酒,一家人哭做一團,傷心的哭開了。
慟哭聲充滿了小屋,劃破了屋頂,衝向雲天,擴散在空間呼叫著:真理啊您在哪裏……
整個下午,絡繹不絕的友鄰鄉親,他們不怕擔風險,不怕受牽連,親切友好地安慰我,休戚相關的開導我,語言短短,情意深深。
婦女們抹著鼻涕一把淚,怨那害人的獗,恨那損人的狠……聽吧!人的眼裏容不下沙子,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第二天,羅月叮嚀一番,要我在家裏好好個兒地躺下來休息。
我等她前腳一走,扛著鋤頭拖著遍體鱗傷出工去了。來到田間集會地點,羅月發現了我,淌著眼淚央求我回家。社員們也說這道那,一番誠意地勸阻著我。
目睹著群眾的關懷體貼,我噙著滿腔熱淚感謝著他們。誰讓我闖進那鬼門關裏欠下了一屁股債呀!我再三執意著要分工,氣的隊長也沒法,隻好安排我去曬場上趕麻雀。並且安排羅月不要上工,照他口授的民間藥方,去找跌打損傷的草藥。
收工了,考勤員評記工分來了,社員們一致提議給我考滿勤(最高十分為滿勤)。從那以後,我在傷痛之間幹著輕活,享受著滿勤的報酬,至今使我問心有愧感激在心裏。
隔三差五,不少的社員抽空晚上來看我,總是給我捎點兒這,送點兒那。雪中送炭禮薄情深,我收下慚愧,不收也慚愧。多好的鄉鄰,多深的友情,我沒有選擇錯呀我愛農村。
一個月來,羅月總是任勞任怨,挺著個大肚子不讓我幹家務活,天不明,她就燒好早飯,約上幺妹去酒廠拾炭渣。夜裏,忙完了家務,還要用藥酒給我擦抹遍體傷痕。
知人心莫過人妻,多麼體貼入微的妻子啊!我心裏甜蜜一陣,酸澀一陣,八年曲折愛的抉擇,終於成熟了愛的結晶。
一個月來,我堅持著白天出勤,夜裏閱讀“毛選”。越讀越愛不釋手,越讀心裏越明亮。
在學習班半年多,天天讀,天天唱。讀的是毛主席語錄,唱的是“語錄歌”,沒頭也沒尾。那時節,學員們拷著精神枷鎖去讀,接受著心靈壓抑去唱,讀了千萬遍沒有領悟真諦,唱了千萬次沒有唱出心聲。
好幾個晚上,羅月一夢醒來,見我還在躺著看書,她心疼了。嗔怒的將書奪過去壓在枕頭下邊,撒著嬌吹熄了油燈摟著要我睡覺。
我能睡著嗎?從小養成了怪癖,一旦我對某種事物萌芽了愛,任何幹擾也不得阻止,再說,通宵達旦家常便飯,夜裏總想讀點兒書。
呼嚕,呼嚕……
羅月一會又睡著了,我凝聽那微微的,甜甜的睡之聲,輕輕地將她從懷裏移到床裏邊,她照樣睡的那麼甜,那麼香。
是啊她太累了,我從枕頭下邊取出來“毛選”,對著油燈又認真仔細的閱讀了起來。
一個月的晚上,我讀完了“毛選”四卷,真是受益匪淺,領悟出了真諦的所在,明確透了哲理的依據。最最好的收獲是它給我指引著方向,鞭策著我去申張正義。
地大物博的神州,十億公民的中國,我是萬裏滄桑中的一粟。與其黴爛在泥土地裏邊不如生根開花,見世麵,經風雨。十年寒窗身敗名裂,含冤積怨,忍辱負屈。不如放開咽喉呐喊。
要做人,就要象個人樣,活著要正派,死了要痛快,不清不白,懸心吊膽,是人過的日子嗎?……文化革命初期打倒在地,平反了,站起來了,痛苦不堪地過了兩年,又來一次狠狠地打翻。
誰是“反革命”?誰在反對“毛澤東思想”……無中生有,無限上綱,千奇百怪的帽子被逼扣你頭上,要你死不了,活著更難受。
你不認真學習“毛選”,你將蒙冤一輩子,忍辱負屈一輩子,隻有仔細領會“毛選”,你會成竹在胸,雄兵百萬,憑添著堅強的信念。
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
申張正義!義不容辭。
每天出勤歸來,夜裏伏案疾書。
狀告誰?不是告狀,是提意見,我將學習“毛選”的心得,寄呈曾元顯。
曾元顯,區公安特派員,腰間挎執鋼槍,手握生殺大權。
文化革命初期,搞“二月逆流”“三月鎮反”。文化革命一到來,槍口對準人民,赤膊上陣、濫殺無辜,兩派群眾大聯合後,假借“毛澤東思想學習班”,又大搞秋後算賬……
那真是:槍杆子唬人而置人於死地,筆杆子殺人不見血跡。曾元顯兩者兼顧,恣意欲為,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任他踐踏殺戮。至今人民一提說到他,誰不切齒痛恨。
曾元顯視我為眼中釘,那是他無視黨紀國法,我上控了他。他把我恨為肉中刺,那是我抨擊了他打擊一大片,將無辜的群眾長年累月地軟禁在學習班裏,曾元顯大言不諱,誇誇其談誰反對他便是反對黨的領導,反對新生紅色政權……偏偏我就不信邪。
夜裏,羅月心驚膽顫地問我寫啥?我坦率地告訴了她,她一聽就毛根豎立,又氣又急的嗔我:
“你忘了痛苦嗎?”
“不會。”
“那你圖個啥呀”!
“不能苟且偷生。”
“你呀唉!十多年來寫呀畫呀,災難厄運還少嗎?”
“不吐心裏難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
“哼呀!虧你笑出了口喃。”羅月哭了:“也不為今後的孩子想想。”
“是啊我都仔細想過了,我這樣執迷不悟,不正是為了孩子不受欺淩,不受歧視嗎?人活著不去堅持真理,永遠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正這時,屋外有人叫門,我和羅月同時一驚!凝神細聽,驚喜之極,羅月慌忙抹去淚痕搶著開門去了。
“媽!咋個這晚才來呀?”
“是嗎!兒女牽娘心嘛不來睡不著唷。”
嶽母光臨,蓬壁生輝,我忙著去廚房燒飯,她止住我說:
“雨生!我吃過飯了。”
“不信!這麼晚上哪吃過了。”
“告訴你唷曾元顯請客的。”
是他!一聽說他我就毛根直豎,眼裏噴火。嶽母這會兒又嚷著:
“羅月!給媽燒水擦汗呀,我對雨生說件事。”羅月離去了,我給嶽母泡好茶水,坐在桌邊聽她教誨。
“雨生!你猜媽要講啥?”
我搖頭,嶽母呷了一口茶歎息著:——
全是為了你呀知道不?唉!聽說你受了氣,一家人都愁壞了,你爹今天才知道是曾元顯報複你,氣的他吹胡子瞪眼,罵他不顧交情,拔房上草也不瞧瞧屋下人,立馬叫我中午起程找他道個子曰,這不,我連奔帶跑地趕到區革委,正好他在家。
我問他為啥要整你,曾元顯告訴我說:這是你自找苦吃。文化革命初期不服從工作組調遣,叫你當官你還不願,民憤極大,要你去農村勞動鍛練。在農村裏,你又反對大隊書記,才把你請到學習班裏,在學習班半年多,你不認真檢查自己相反上告他,你犯下了反對黨,反對文化大革命的罪,本來要對你嚴加製裁,礙於羅月他爹過去的交情份上,才將你從輕發落,交給群眾見見麵,目的是要你痛改前非,與他鬥沒好下場……
聽吧!曾元顯口氣多輕鬆,黑的說成白的,壞的說成好的,陷害人眼皮兒也不眨一下,心兒也不顫一下。我忍著氣,耐心地聽我嶽母教誨。嶽母呷了一口茶,繼續接著說:
“曾元顯還說,全區五六萬人,誰不服從他,隻有你。臨走,他又再三讓我轉告,要你好好的勞動,不要再別出心裁幹擾運動。否則就別怪他不客氣了。雨生啊聽當媽的一句話吧!這昏昏亂亂的世道,哪兒去說理啊!老虎屁股是摸不得的……”
這會兒,母親和幺妹聽羅月說她媽來了跑過來看望,娘一進門就親熱地招呼——
“親家呀來了也不吱聲,不去我那邊坐坐。”
幺妹則是興奮異常,拉著嶽母就走。
臨出門,嶽母又叮嚀:
“聽媽的話沒錯。”
過了三天,嶽母說啥也留不住,我和羅月送她老人家到五裏坪,臨走仍然不放心,吩咐又吩咐,叮嚀又叮嚀。
嶽母走了,我的心情也亂極了,拿不出個主意來。真是嶽母說的那樣,老虎屁股不敢摸嗎……
晚上,羅月問我:
“雨生,媽給你悄悄說啥了?”
我笑著反詰:
“蒙我!媽沒告訴你嗎?”
“誰說不!我可是她的心肝呀。”羅月稚氣十足的逗我,忽又憤懣不悅的說:“真不敢相信曾元顯那麼壞,群眾罵他曾陰險,看來真是手辣心狠呀。這幾天,我翻來覆去想了許多,你猜我想著啥呀?”
“還用問,給你媽當說客麼。”
“真壞!人家可是向著你呀。”
羅月生氣了,使性子不理待我,我慌了,哄小孩子似的親她又誆她:
“還生氣啊!瞧我多愛您。”
一句話逗的羅月笑了,她興趣盎然地催促我:“猜呀!我想著啥呀?”
我裝模作樣的想了一陣,愁眉苦臉地直搖頭。
“猜不著吧笨蛋!”
羅月躺在我的懷裏,仰起臉來扮了個媚眼,扭怩作態一陣之後站起身來,擲地有聲的告訴我——
申張正義我支持你!
人心都是肉長的
光陰茬苒,一晃半月過去了,半月之中,我思想鬥爭相當激烈,謹記住毛主席的教導:“一個人,做件好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
根據毛主席的教導精神,我忍著氣憤的心情,指出曾元顯方向路線的錯誤,要求他認真地學習毛澤東思想,謹守黨的政策方針,嚴格執行“實事求是”……洋洋萬餘言改了寫,寫了改。
我抱著莫大的希望和遐想,將萬餘文字標題為“意見書”,然後分為七個段落,每小段引用“毛主席語錄”為標題,分別七次投函四川日報社,我以過去通訊員的身份,再三懇切地要求:——
“如果意見書符合毛澤東思想請轉交曾元顯同誌,如果違背黨性原則,於國於民不利請將原信退回。”
那年月,為了申張正義隻有苦頭吃,那時節,我忽略了無政府主義的嚴重危害性,忽略了當時報社派性激劇著鬥爭,也忽視了嶽母熱忱的耐心忠告,藐視了曾元顯篡黨奪權特定曆史時期的特定意義。
總之,意見書投出之後,我的心情是抑鬱的,忐忑不安的,有事無事總是預兆著罕見的大災大難……
農村冬至一過,地裏農活少了。生產隊每年結算以十月底為截止日期,經過大隊、公社“三級核算”然後由每個生產隊會計宣讀社員收益,再然後張榜公布。
一九六九年,我家夫妻倆找補糧食應收三十餘斤,找補金額欠隊一百餘元。
看見了吧!這就是將生龍活虎的勞動力,長年累月養尊處優在“學習班”裏的碩果,那無疑是往人的脖子上架置鋼刀。
生活富裕是甜蜜的,生活貧困是恐慌的,人要活命,離不開生活,生活首先是解決吃飯。自留地收獲的糧食,加上隊裏找補糧,要想度過今冬明春半年多漫長的歲月,一日三餐別奢望,一日一餐還差大老遠。妻子快生孩子了,生娃多少花錢能湊合,產婦總應該湊湊合合的吃上兩頓可口的飽飯吧!
學習班呀學習班!你真害人不少,損人不淺啦!
農業學大寨!農民抱怨是“農業學大站”。它明確告訴人們:你隻要不誤點,不缺勤,天天到地裏學站,不但學站要學會“大站”。站在地裏磨洋工。
學了多少年,苦了多少人。
一聲令下:“向荒山要糧!”百萬大軍浩浩蕩蕩毀林開荒,改田改土……
一聲令下:“割資本主義尾巴!”千家總動員,消滅發家致富,雞犬夭折,人才遭殃……
憶往昔,農村冬至一過,春節將臨,農田活閑了,但農民閑不了,女人們,一邊操持家務,一邊上山打柴,貯備冬春炊煙之薪。
男人們更忙活,有手藝的外出做手藝,無技無藝的出外打工賣力氣,年紀大的跑不動江湖了,呆在家裏也閑不住,要麼編織點兒什麼手藝,要麼鼓搗倒騰點兒什麼的,一切都在為過好春節掙錢,一切都在為今冬明春的日常生活創造基礎。
學大寨勞民傷財,變冬閑為冬忙,千軍萬馬向荒山要糧,鬧騰的人仰馬翻,一粒糧食要不到手,落個悲劇毀林山光,春節沒過成,日常生活之所需長期困惑著農民。
農業學大寨學到頭來,吃虧的總是農民,農民苦,苦在吃虧中。要不,你瞧那些政府機關、工廠礦山、知識分子、科研人員一犯錯誤的懲治方法,將你發配到農村裏,你說農村苦不苦。
日久天長,人總是要吃虧的,吃點兒小虧忍,吃點兒大虧該忍還則忍。吃虧多了,真正無法再吃虧了,何況忍字心裏插著一把刀呀!農民忍到頭了家徒四壁,窮的丁當響,再也不願吃大虧的。
近兩年,一到冬閑,不少人不聽驅使,大多數不服調遣,或是偷偷摸摸,或是明目張膽的自由行動起來了。有的上山打柴,挑煤賣炭,有的外出做手藝,打工賣力氣,鼓搗倒騰去掙錢。
油鹽醬醋,衣食住行,哪一宗沒錢能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農民種地吃不飽肚子哪有餘糧賣錢花。生產隊製度嚴謹,大不了接受批鬥,挨上一頓打,掛牌遊村,扣勤扣糧,肚子吃飽了,油鹽不愁了,挨打受氣算個啥!總比受窮受困強。
無聲的違禁,貧困的抗爭,人心所向的窮則思變,形成了不可忽視的強大趨勢,摧毀著禁錮著人的枷鎖,摧毀著瞎指揮老爺們的夢。吃虧教育著農民,貧困覺醒了農民,站起來了,農民要走自己的路。
窮則思變,人心所向。
屬於農民自己的,農民要發揮。
膽大的,肚子吃飽了,經濟不甚寬裕,總比膽小的受困強。膽兒小的,也不服氣了,都是農民,一樣是血肉之軀,都具有強的弱的智慧,要作人!隻有挺起胸來,要富裕!隻有行動起來。
生產隊幹部,過去受氣夠了,違心執行“瞎指揮”夠了,不該發生的苦頭也嚐夠了!再也不想沉默了,也在試圖窮則思變,也在心裏蠢蠢欲動。奈何苗頭不準,火候未到,索性睜著一隻眼,閉上一隻眼兒。
窮則思變!似洪水,象猛獸,衝擊波越來越大,越來越厲,再不放開閘門不行了。
生產隊、大隊、公社,一級一級往上的政府,再也不敢藐視,著手列入了議事日程,慎重地研究出了新規定:農村冬閑時日,準許社員自由發揮。外出人員,農村五匠申請生產隊批準,訂立三七開合同:按照當時統一頒布的日工酬收入,三成屬己所得,七成交納生產隊積累統籌經濟,評記同等勞動日工分。
新規定一實行,農民揚眉吐氣了,有力氣的出外賣力,有技藝的外出賣藝,個人有利,集體受益,正二八經的八仙過海窮則思變活躍起來了。
古人雲:家有良田千頃不如薄技在身。
農村人有一技之長,生活比別人富裕,年青人有一技之長,娶媳婦遙遙領先。
人生在世,麵對貧困生活悔恨是沒用的,關鍵在於尋找出路,在那漫長的瞎指揮生產的歲月裏,智慧發揮不了,特長展示不了,現在有的人們卻常叨過去賊人少,隻要你靜下心來細想一下,過去千家萬戶一貧如洗,撬門盜鎖誰願幹。
我對追求知識的愛,追不宜時前途渺茫。知識卻給我帶來了智慧,發揮了我的一技之長,石匠名聲大名鼎鼎,要生活、過難關,隻有這條路。
我將打算告訴了妻子,羅月滿口承認,要我去生產隊履行合同,並要我去羅家溝。一來離她娘家近,二來親戚朋友多,好歹有個照應,三來地理條件好一腳踏三縣,發揮技藝大有前途。
羅月一番倡議正合我的心意,那真是知人心者吾妻也。當天夜,我就去了隊長家。
我們的隊長王子榮,真有智取威虎山楊子榮那麼高大的個子。缺陷就是不識字,缺陷就是人到中年娶了地主婆。
舊社會裏過來的窮人哪有機會去讀書,一旦學會了邁步那就隻知道種地,幾十年來,風吹雨打,練就了耕田種地的好本領。
在那階級鬥爭的歲月裏,家庭有位地主老婆的當隊長,全縣裏邊就他一個。
他是我們的好隊長,幾十年來,春耕秋實,成敗興亡,磨礪著他個性固執。在那沒完沒了瞎指揮生產漫長的歲月裏,他明的應著,暗地裏抗著,挽回了不少不應有的農業損失。
家住在隊裏的大隊革委支書唐春仔,他倆真是活冤家,死對頭。一個要執行上邊的瞎指揮,一個要因地製宜講效率,談僵了,鬧崩了,唐春仔老生常談,罵他受地主老婆的唆使,搞反攻倒算,上告他反大寨,反紅旗……反就反!不當隊長照樣活人,渾身有的是力氣。
隊長換了幾茬,越換越糟糕!糧食減了產,人心難率領,離開王隊長,群眾不願意,生產需要他,指揮需要他。
唐春仔奈何不了,上邊也無可奈何。
人生在世,功過自有評說。
唐春仔何許人也?一首民謠朗君一聽:
唐春仔是啥東西,安嶽逃荒到此地;
貧下中農掌政權,鑽個空子官當起。
黍糧不分活不幹,階級鬥爭最積極。
走東竄西吃偏二,欺壓百姓來出氣。
上邊來個放屁的,點頭哈腰追幾裏,
煙茶酒飯管得細,臨走還要送包禮。
上邊有人提拔你,奈何癩毛不爭氣,
一二三四咬不清,狗屎不識念狗屁。
閑言少敘,書歸正傳。
來到隊長家裏,我將打算講了出來,王隊長深思熟慮之後,唉聲歎息道:
“不是我不放行,想過沒,你才亮相幾天。隻有通過集體討論,隊委決定。再說,唐春仔盯你得緊,凡事要留退步,明天召開社員大會,你到會上申請最好。”
王隊長一番話,我算服你了。
粗人不粗,那是歲月滄桑的磨礪。
細人不細,那是自持清高之大意。
第二天,社員會上,王隊長布置完今冬明春的生產任務之後,高聲宣布:“誰有啥事就講,沒事就散會。”我站起身來,當眾提出了申請,王隊長接過話茬又講開了:
“雨生一家的生活問題,值得大家考慮。目前實行了外出合同,由於他亮相不久,我一個人作不了主,隻有展開民主討論然後隊委決定。”
王隊長話音落地,屋子裏邊沸騰開了。
有人說:亮相咋啦!不讓人活麼?為啥不給人家出路。有人說:他手藝好,頗受群眾歡迎,於公於私好處多可以放行。也有人說:人家老婆快生娃了,那點糧食夠吃幾天。現在政府允許,一不偷,二不盜,又不違法亂紀,為啥不放行……
眾說紛紜沒完沒了,用詞不同,語氣不同,歸根結底一句話——放行。
我蹲在人堆裏,止不住淚交流,農民的愛,農民的情,永遠播種在我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