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3)

王隊長一錘定音:

“大家的建議很好,民主通過了,等待著集中,現在,凡是隊委委員,一四六九去外邊。”

王隊長說完起身,隊委們尾隨其後,陸陸續續外邊去了,屋子裏又是一片議論之聲。

一會兒,王隊長率領隊委們又回了來,他大著嗓門宣布:

“通過民主討論,隊委集中研究,從明天起給雨生放行,一切手續按照章程辦理,最後,希望他多為人民服務,多為群眾爭一口氣……”

這當兒,恰巧唐春仔走進屋來,劈頭就問開啥會,群眾一見他到來,誰也不吭聲,王隊長不行,他是他的下級,忍著氣說道:

“布置今冬明春的生產,決定雨生放行。”

唐春仔眉毛一擰,板著臉孔嚷:

“了得!為啥不請示我?”

“這是隊裏的事務,由生產隊決定權利。”

“好哇!全造反了。”

唐春仔咆哮如雷,口裏唾沫飛濺:

“你們的屁股都坐歪了,天天學習天天講,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學來講去,不鬥階級敵人,反給敵人牽著鼻子……”

“夠了!”

王隊長火了,怒發衝冠。鐵塔般的挺身一站,義正詞嚴,字句鏗鏘:

“話講清楚,誰的屁股歪了?誰是階級敵人?誰給誰牽著鼻子?石匠外出,政府行文授權生產隊,我說話不算數,你說了照樣不算。社員們!請大家回答,生產隊製度還要不要?”

“要!”群情激昂。

“民主討論,隊委決定,算不算數?”

“算!”全體彩烈。

“雨生是不是階級敵人?”

“不是!”眾口皆碑。

王隊長激動了,語氣更昂揚:

“毛主席說:吃飯是第一件大事。毛主席又說:黨的政策是給出路的政策,不給出路的政策不是我黨的政策。毛主席說對了,我們堅決照辦。社員們!勞改犯要管飯吃,殺頭的要賞酒飯。雨生是社員,是人,我們也是社員,是人。你們說:人心是不是肉長的?”

異口同聲,滿堂轟鳴——

人心都是肉長的!

別打呀他不是特務

回到家裏,我將簽訂的合同給妻子瞧,羅月瀏覽著笑了,笑的那麼心情舒暢,結婚一年多來,第一次見她笑的那麼歡。

從結婚那天起,我就沒見她開心的笑,我倆的結合走千難,闖萬險,過關斬將,誰能笑的出來。

結婚後,家徒四壁,白手興家,貧困壓抑著人氣都透不過,誰有心情去笑。

結婚不久,丈夫住進了學習班,一住半年多。家務、農活,一古腦兒壓下來,懷著身孕,手忙腳亂,還要分出一半心思掛牽著丈夫,沒日沒夜的懸心吊膽,那日月,是讓人笑的嗎?

丈夫終於回來了,那是怎樣回來的呀!曾元顯假公濟私,出盡丈夫的醜,群眾明白,她更清楚,丈夫是冤枉的,冤枉歸冤枉,心裏始終結著結,她再也不想笑。

社會主義按勞付酬,丈夫蒙冤耽誤了生產,勞動報酬沒有,一家人吃啥?如今好了,丈夫的一技之長有了發揮的機會,憑著丈夫的真實本領,眼看生活有了希望,她為什麼不笑,理所當然應該笑了。

羅月一陣激動之後,情緒慢慢地穩定了,我又詳細地告訴了她會議的經過。

羅月聽著愣著,聽完淚淌著,那是興奮的淚,由衷感激的淚。我也哭了,早在會場裏邊激動的淌了幾次淚,這會兒又流淚了。

是啊!群眾的胸懷是博大的,群眾的溫暖是良善的。沒有嚐過苦果的人產生不了博大的胸懷,沒有博大胸懷的人付出不了善良的溫。

母親和兄弟姊妹們,聽說我獲準了做手藝,一家人興奮異常,眼裏閃爍著喜悅的光。叮嚀我幹活要踏實,多為群眾做好事,叮嚀我外出別想家,家中的事他們會照應。

父親正好從邊遠的牛棚請假回來看病,老人家一臉病態,精神憔悴,見麵仍然那句老話:——作人千萬要踏實,不要損人利己,別人整你,讓,有人害你,忍。

幾十年來,難得糊塗,忍字到家銘刻我心。

實踐證明,父親能夠在坎坷人生中忍辱負重地目睹著五世同堂,卒於一九九三年二月五日醜時,享年九十一歲已是人間奇跡了。

父親的過世,使我悲痛欲絕,流浪他鄉浪子的我一接到噩耗連夜乘車,父親等不及我,睜著眼睛離開了人世。我昏昏聵聵一個多月,傷傷心心一個多月,決心振作起來,實現我數十年追尋的愛獻給人間,慰策我心中祭奠父親的吊唁——

安息吧!尊敬的父親!你那做人的道理,鞭策著五世同堂的晚輩們沒有一個犯罪。

我的父親,一生中總是樂合合的,蹲牛棚漫長的歲月裏,您同樣樂在苦中,苦在樂中。

舊社會裏,父親沒有念過書,窮人家的孩子,十來歲就幫人打短工,傭耕、挑擔賣力氣,人到中年,您學會了經商,沒有文化,您謹守著信譽原則,講求公平交易,您常教誨兒孫:“不義之財不可取。”石頭鎮遠近數十裏,上年紀的人們,誰不翹起大拇指誇您——

真是個務實的大好人!

新中國成立了,人民站起來了。

您沒有文化,不理解時代變遷的性質,隻是牢記著傭耕的苦,一心惦記著晚輩們不受罪。全國解放了,您卻用血汗錢拾便宜買土地,落了個兼地主成分。兒孫們諒解您,不埋怨您,您是吃下了沒有知識的大虧。

正好毛主席的英明論述:“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絕大部分與土地有聯係。”

減租減息,土地改革,公私合營……曆次運動中您率先響應,積極表現,受到政府的嘉獎,得到了人民的信任。也正是體現了毛主席的精辟論證:“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有著社會主義的積極的因素一麵。”

您身任榨油廠的經理,沒有作官的福份。兒孫們受您的影響,也沒有一個懶惰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參加車間勞動,您和工人們同吃同住,沒泄一聲怨,沒叫一聲苦。六十多歲了,組織上關心您,多次要您退休,您說您筋骨壯,不勞動要生病,說啥也不退。勞動變成了您的佐餐,產值效益是您的生命。

一九六〇年,三年困難時期,同行業中下馬的下馬,停業的停業。您說農民生產的油料誰加工。您說農民的食油,工業的用油從哪裏來?您說國家的經濟上不去,國家窮了百姓窮。您一不怕苦,二不怕餓,整天堅持上班,行動感化了人們,加班加點又幹開了。

人民在饑餓中,生產車間斷絕了燃料,您將我們兄弟三人叫去上班。規定任務是:每天來回三十裏地去箕山礦挑煤炭,每人每天兩次,每人一百二十公斤,回到車間還要幹雜活。累的人腰也直不起來了,您給的報酬每人月薪十二元,隻能買回十二個紅薯。

倘若我們挑煤去賣,一百公斤值三元錢,每天三元六角,一月就是一百另八塊。您的兒子們心裏有怨,瞧您六十多歲年過花甲,整天跟著我們不哼不哈一塊兒挑,一月薪金三十六元,兒輩們怨在心裏也忍在心裏。

那年月的生活,您同我們一樣用代副食品充饑,稻草、樹皮、草根、觀音泥、榨油作農肥用的渣。生活用油,去供銷社買回國家的供應定量。有一次,您去區裏開會,我自作主張用生產的食油燒菜,您回來檢查鐵鍋上有油漬,狠狠地訓了我一頓,告誡我作人要踏實。從那以後,誰也不敢食用生產的油了。六三年,困難時期過去了,糧食局要審核工資表,父親叫我填表送去,到了局裏,領導驚訝地問我:

“咋搞的!你兄弟仨月薪都是十二元?”

“是啊已經三年了。”

“唉!你父親也真是的,學徒工月薪十八元呀!兩年後評職稱應該加薪嘛。”

回到廠裏,我將勞資情況告訴了父親,您瞪我一眼說啥:

“國家困難要那多錢啥用,餓不死就行。”從此以後,我養成了象父親那樣視金錢如糞土。

公私合營以來,全縣同行業每年競爭的流動紅旗,掛滿了車間一溜牆,獎勵、獎品如雨後春筍般飛來。現場會、講用會,你從來不自豪,普普通通的那句老話——

我隻曉得實幹,多為國家出力。

困難時期闖過來了,但突如其來的橫禍又降臨,把您推向萬丈深淵——

六三年,洞灣村軍屬的兒子趙三,高中畢業閑在家裏好逸惡勞,偷走我家喂養的一隻大母羊,群眾抱不平,自告奮勇連夜追蹤二十餘裏,從小偷嶽父家中拿獲了贓證,人們又替您去報案,經該生產隊、大隊、公社三級幹部召開群眾現場會證實贓證,責成小偷將勒死的母羊以物作價賠償。處理公道,大快民心。

殊不知公安特派員曾元顯,素與小偷當兵的兄長關係密切,公開否定三級政府的公斷,顛倒黑白誣控您搞階級報複,反攻倒算。強製遣送您到農村監督勞動改造,由此失去工職。株連全家,蒙冤受屈十六年,群眾非議,但敢怒而不敢言,這又是您第二次吃夠了沒有文化知識的虧,不會用法律來保護自己。

一九七九年,黨和政府落實冤假錯案政策,給您昭雪平反。組織上關心您,從此您又真正作人了,享受著幸福的晚年,您又常對我們講:作人要有良心,善惡必有報應。

您去了,我敬愛的父親,您雖沒有什麼豐功偉績,卻有一顆為公忘私的摯著的心,有一條腳踏實地作人的道理,永遠留在晚輩們的心目中。

嗚呼!安息吧!我敬愛的父親。

晚輩們決不會為您丟臉。

我要唱出我心裏的愛,唱給天下的人民聽。

閑言少敘,書歸正傳。

離家來到了羅家溝,正如羅月所料,真是我發揮特長之地,在這一腳踏三縣的山鄉裏,山裏人燒柴生炊條件優越,滿山遍嶺是柴木柴火。

那年月,山裏人真窮,住的是草房,穿的是補丁,學大寨越學越窮,山裏人也窮慣了,一日三餐菜菜糧糧地吃飽就行。

又低又矮的草房居多,生火燒飯,烈焰濃煙滿房子竄,熏人淚長淌,嗆人咳嗽掉鼻涕。我用衛生省柴灶技藝,解救了山鄉人燒飯難的痛苦,解救了山林竹木資源的毀敗。

不怕不出名,就怕藝不精,群眾讚曰:——

衛生省柴灶,

使用價值高;

工資六角錢,

燒飯不愁了。

一傳十,十傳百,一個多月下來,東家請,西家迎,北家南家盼我行。從早幹到晚,從晚做到明,累的腰也直不起來了,掙下一百多元。山民們窮歸窮,好客是本份,想方設法給我吃飽,費盡腦汁要我喝好,臨走送我出門,說不完的謝謝。

這幾天,心裏總是掛牽著家,臨走時,家裏僅有一元多錢,羅月的日子怎麼過?雖說家中有親人照應,畢竟我倆口子分家過日子,羅月自尊心強,再窮也不告人借。

更奇怪的念頭,不知是勞累過度,右眼皮兒一個勁的跳,跳的人心裏恐懼,跳的人懸心吊膽。還有一種古怪的心悸,每次見到農村屋子裏的繩索心裏就發怵,胡思亂想那用來捆綁人的滋味該有多難受啊!更有不尋常的意念,每當聽見歡天喜地的頑童遊戲嚷叫著抓住、逮住之聲我就雙腿發顫,噤若寒蟬地提不起勁了……

不祥之兆,我要回家。

人常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

這天,我在九龍公社八大隊一社員家改畢灶,又給主人修好了手推磨。象有鬼幻般地慫恿著我,說啥也辭謝了主人挽留的午餐,請他代我轉告候我幹活的人們,說我過幾天就去。

初冬季節,川東陰雨綿綿,灰朦朦的天不見太陽的臉,人行小徑泥水過踝,坑坑窪窪斑駁足痕。

我行走在雨天裏,頭上戴著鬥笠,背上背著工具,深一腳淺一步地趕路,半天才走出了二三裏。

拐過一道彎,迎麵碰上了一溜人,走在前麵的正是大聯合會主任張行火,真是冤家路窄啊!一見到他心裏直發怵,想躲想退也來不及了。張行火一見是我,驚呼咋叫的嚷起來:

“好哇!這不是曾主任的要犯嗎?”

一聽這話苗頭不對,我扔下背上的工具避開道路便往山裏邊跑。隻聽張行火後邊呐喊——

“快追!抓台灣特務啊!”

一聽身後邊上綱上線的咋呼聲,我不要命地飛奔了起來,一口氣翻過了一道山崗。

張行火真是毒狠,下令追緝的人窮追不舍,邊追邊一齊呐喊——

“抓台灣特務啊——”

階級鬥爭的年月,這呼吼聲宛如晴天響霹靂,好似一枚重磅炸彈,震撼了山鄉原野。零星散居的農家住宅裏,男女老少拔足出戶,不明真相地登高助陣呐喊——抓台灣特務啊!

我選擇著往大山裏線路奔跑,途中遭到幾個年青人堵截,一見我是雨石匠,大吃一驚!滿腹疑竇地搖擺著頭讓開了道。

快進山了,進山口有一處農舍,從房子裏邊奔出來兩個人,跑在最前麵的是位年青女子,後邊是位中年人,手裏掂著一條木棒。

還沒跑到跟前,女青年兀已驚呼:

“呀!你是羅月同學的愛人!”

我感激她認識我,她邊嚷邊給我閃開了道。冷不防後邊跟來的中年人劈頭給了我一棒,隻覺得頭腦裏邊嗡的一聲轟響,啥也不知道跌倒泥土地上了。

好一會兒,恍恍惚惚的靈魂悠悠,一縷清醒著的神經裏意識著,有不少的腳在踢我,不少的腿在踹我。

說也奇怪,人的麻木神經一失去了作用,雨點般的棒打腳踢一點也不知道疼。聽覺器官幽幽縈繞,懵懵懂懂,隻聽見那年青女子為我呐喊——

別打呀他不是特務!

都是天涯淪落人啊

一桶刺骨的涼水兜頭澆在我的頭上,我從冥冥之中逐漸清醒了過來,慢慢兒地睜開了眼皮。頭腦裏邊失去了記憶,好半天分不出東西南北,也不知道發生了啥事,迷糊之中,隻聽見張司令的對話:

“沈石匠全虧你啊!這份功勞是你的。”

“扯球蛋!老子恨他搶走了飯碗,啥雞巴衛生省柴灶,害的老子餓肚子。”

張司令問:“有繩子嗎?”

“老子早帶著,曉得他龜兒必經此路逃竄山裏。”

張司令狼嗥:“來呀!給我捆起來。”

上來幾個人,一把將我從地上捉將起來,反剪著雙手牢牢的用繩子綁上了。

頭頂上碗大的包開始了陣痛,高高反剪著的雙手一通麻木,渾身如火焚燒,虛汗熱汗往出直冒,心髒急劇地跳動著,難受極了,仿佛快要墜下來,到了這會兒,我才幽幽如夢醒來,恍然大悟了這不是夢啊!

淒風苦雨,天昏地暗。

張司令耀武揚威頭前開路,眾人呼呼喝喝後邊押送,朝著九龍公社的方向走去。

泥路難行,雙手反剪,一不小心跌倒滑倒,後邊跟著的人不打即罵,不踢就踹……二十多年過去了,回想那時風風雨雨的八華裏路,是我一生中最難走的地獄之路。

消息真靈,一進九龍公社街口,長街上早已候滿了人,聽說抓了個台灣特務,人們誰不慶幸驚訝!誰又不想一睹為快。

一進小街口,我就倔強地高昂著頭,雄赳赳地直挺著胸。眾人一見我五花大綁地走來了,小街上一片嘩然,驚呼咋叫地說這道那——

有的說:啥雞巴台灣特務啊!前幾年常來公社搞宣傳,能拉會唱的那個演員。有的說:那不是羅月的愛人嗎?青天白日闖你媽的鬼,啥時候他當上了台灣特務!……

還有不怕惹事的青年,衝著張司令訕笑:

“好哇張司令!這回勞苦功高啊。”

張司令猴子屁股般顏色的臉,一陣青來一陣紫,口噴白沫地炸呼呼——

“快閃開!不分敵我盡扯蛋。”

進了公社大院,到處擠滿了觀望的人。張司令分開人眾,押著我走到辦公室門口,喝喊一聲:“滾進去!”孟浪地攘了我幾個趔趄,隨後他也跟了進來,“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了。

辦公桌子後邊,正襟危坐著位軍人,正伏首瀏覽著文件,驚動之聲打攪了他,氣呼呼地抬頭詫問——

“什麼事?”

“軍代表,我們抓了個台灣特務。”

“什麼!”

軍代表又是一驚,威嚴銳敏地掃了張司令一眼,扭頭驚訝地審視著我:

“你是哪裏人?”

“石頭鎮。”

“姓名?”

“雨生。”

“啊!聽說過了,到此幹啥?”

“做手藝。”

“有許可證明嗎?”

“有啊!上衣口袋裏邊。”

我微弱地答辯道。這會兒,渾身虛汗直冒,頭上汗如雨下,心髒加劇著跳動頻率,一陣一陣的窒息著人。頭腦發昏,心裏發慌,顫顫悸悸的支持不住了。“張行火!”

軍代表炸猛一喝,張行火愕然驚呆:

“到。”

“從哪兒抓的?”

“八大隊。”

“多長時間了?”

“兩個小時了吧。”

“鬆綁。”

這——

“簡直亂彈琴,快呀!”

“是——”張行火吞吞吐吐:“他他……他是曾主任下令抓的。”

“曾主任咋啦!黨紀國法要不?”

“是是!是是。”

張行火威風掃地,唯唯諾諾地給我鬆綁。誰知那麻繩濕水之後,拴結處緊牢著。張行火慢騰騰地解了半天解不開,軍代表又火了:

“用刀子割。”

“是是。”

張行火惟命是從,再也不敢狂妄了。忙不迭地摸出來小刀,割開了我身上捆綁的繩索。

雙手反剪的時間過長,知覺完全失去了。雙臂緊緊地反貼著後背,好一陣子才複蘇了生機。我慢慢的試將著從後背取下來沉甸甸的手,手腕處火辣火辣地疼,麻繩印凹進了肉裏蹭破了皮,殷紅色的血星兒往出直滲,兩手象瘧疾似的抖索著,好半天才掏出來了外出證件。

軍代表抬起頭來,穩重著情緒對我說道:

“不用看了,你的情況早聽說了。”扭頭又對張行火指令:“快去!帶上他去學習班裏,立即通知他的嶽父。”

張行火耷拉著腦袋瓜,領我離開了辦公室。

學習班設置在川主廟裏,川主廟在蜀國各區鄉場鎮都遺留了古跡。

古老的川主廟氣勢壯觀,古樸典雅,飛簷走閣,殿堂重疊。

一進川主廟大門是一塊大壩子,進門頂頭上是丈高的戲台子。戲台兩邊是一樓一底的長廊,戲台對麵是上、中、下各殿。

解放後,成立區鄉政府,殿堂裏邊的大小菩薩給請了出去,改建成了辦公室。高大的戲台子保留了下來,正好用來召開大會,演戲放電影。

張行火帶領著我,沿著兩邊長廊改修為學習班的房子打聽,裏邊座無虛席地塞滿了學員,最後領我到了戲台,戲台上學員也不少,正好台沿邊兒空著個地鋪,那是今天剛剛修道圓滿回家去了的學員留下的地方。

張行火在學員麵前威風又抖了,盛氣淩人的狼嗥著:“你們聽好!這人交給你們監管,若有閃失,有你們好瞧的。”

張行火威風夠了,叫過學員班長又是一陣嘰嘰咕咕,這才搖頭晃腦地下樓去了。

張行火一走,空氣又活躍了起來,學習班又變成了自由王國,一位年青人走過來問我:

“夥計!認識我麼?”

我抬起頭,用困惑的目光瞧著他,苦笑地搖頭。

“喲!我可認識你啦,忘了嗎,過去你在這台上演戲,每次我都見你扮演反麵人物,想不到吧,反麵人物的滋味好不好受啊!”

“窮瞎諢!你瞧人家遍體鱗傷你高興啦!誰去討碗童便來,趕快給他喝下不會殘疾。”

一位上了年紀的學員一倡議,學員們馬上論說紛紜,有的說上哪兒討去,這裏又沒小孩子,有的說笨豬,街上童子多的,還愁討不下尿。與我調侃的青年,用手一拍腦袋瓜笑了,忙不迭地從他的鋪位上取出個大碗,一臉笑容地走到學員班長麵前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