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鄉子
柳溝曉發燈影伴鳴梭。織女依然怨隔河。
曙色遠連山色起,青螺。回首微茫憶翠蛾。
淒切客中過。料抵秋閨一半多。
一世疏狂應為著,橫波。作個鴛鴦消得麼。
憶翠蛾
這是柳溝的清晨,容若為妻子所作的詞。詞中用到“秋閨”,不一定是實指,卻形象地說明了自己在外奔波時間之長。喜歡這首詞是因為它有非常清淡的意境,而思念非常濃切。客思離情,依依為了心裏那個等待自己的人而生。
早晨準備出發時天未透亮,隱隱仍有織女星。銀河清淺,天際的織女星仍隱隱亮著,仰望青灰色的天空,銀河的對岸,今夜不見牽牛星在。明明知道是傳說,天上本沒有牛郎織女的離散,可是它被人衍延成故事,被人傳誦,因為人間真有這種離愁。
《古詩十九首》之十有: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哪裏寫的是天界,明明就是人間橫塘人家的情緒。
漸漸天色亮起。“曙色遠連山色起”,寫活日色乍新的美。臨行回首微茫青山,由形似翠蛾的遠山想起妻子的雙眉。妻子在家中等候多時,自身被外事羈絆,思歸不可歸,對前程勞碌倦怠,心生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容若在給嚴繩孫的信中說:“弟胸中塊壘,非酒可澆,庶幾得慧心人,以晤言消之而已。淪落之餘,久欲葬身柔鄉,不知得如鄙人之願否耳?”這段話可作為此詞的絕好注解。
他不愛這離家遠行的勞頓,不是因為懶散,而是皇命重任在他心裏,隻是束縛他的繩索。在別人眼中可以贏得皇帝器重的金貴差事,抵不上所愛女子的一雙橫波目。“一世疏狂”四字展露容若心曲,可惜他始終也沒疏狂起來,隻是一隻被囚禁在金籠裏引吭高歌的鳥。天空注定此生無緣。
身為女子,亦通常會陷入這種掙紮矛盾中,即你是要自己的夫婿出人頭地,還是無風無浪,做個尋常居家男子,與你柴米油鹽,度此一生。絕不是現在的女人才有這樣選擇的煩惱,否則古時不會出現那麼多閨怨詩,不會有人歎,“悔教夫婿覓封侯”;不會有人怨,“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男人,若無事業,等同在這世上失去了現實的土壤,久了,自然會枝葉枯敗,光彩黯淡,失敗所帶來的催逼,會使得內心焦灼,變得落魄暴戾。嫁給這樣的男子,待時光洗去淡泊,剩下落泊時,你還能這樣義無反顧心無別念地愛他麼?
夫妻間最美的牽掛,是李商隱說出的。這個落魄的男人,行走在險隘的官場,一生都不太得誌。足下千仞,如履薄冰。為了生計,不得不長年在外辛苦奔波。現實無情,可是偏偏是他說出了最溫情的話。“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語時。”
真正可以信賴的感情不會因壓力而變質,夫妻間的溫情關切更不應因距離而淡漠冷卻。在事業和廝守之間,你的牽掛是唯一的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