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
挑燈坐,坐久憶年時。薄霧籠花嬌欲泣,夜深微月下楊枝。催道太眠遲。
憔悴去,此恨有誰知。天上人間俱悵望,經聲佛火兩淒迷。未夢已先疑。
憶年時
趙秀亭《納蘭叢話》(續):“性德有雙調《望江南》二首,俱作於雙林禪院。此二詞,顯然為悼懷盧氏之作。其可怪者,何為屢棲佛寺?又何為每至佛寺輒生悼亡之感?久久尋思,始得恍然,蓋盧氏卒康熙十六年(1677年)五月,葬於十七年七月,其間一年有餘,靈柩必暫厝於雙林禪院也。性德不時入寺守靈,遂而有懷思諸作。《望江南》第一闋有‘暗飄金井葉’句,當為康熙十六年秋作;第二闋有‘憶年時’句,則必作於康熙十七年。據《日下舊聞》、《天府廣記》等載,雙林禪院在阜成門外二裏溝,初建於萬曆四年。”
容若宿於寺舍僧房,不但不能遺忘世俗情孽,反而在清淨中更勾起對亡妻的刻骨懷念。他並非一朝踏破情關,而是在這種似悟非悟的心灰意冷中繼續自我深陷,對前情更不能忘。
據1961年發現的納蘭致好友張純修的手簡中寫道:“亡婦靈柩決於十七日行矣,生死殊途,一別如雨,此後但以濁酒澆墳土,灑酸淚以當一麵耳。嗟夫悲矣!”可知盧氏落葬以後,容若的心情並沒有平複的跡象。
第二闋亦寫自己禪院枯坐,時日飛轉,已是翌年,耳聽得秋風秋雨消磨,心裏前塵舊事如燈影飄搖,被禪鍾誦經聲驚動。耳中所聽、眼中所見都是淒迷情景,更增添了惆悵。內心似悟非悟,像站在秋風原野上一片荒蕪迷惘。全詞意境語調如杜鵑啼血,聲聲切切,叫人不忍卒讀。
程垓《滿江紅》詞中有“薄靄籠花天欲暮,小風吹角聲初咽”之句,容若將“天欲暮”改作“嬌欲泣”,傳神而生動,把薄霧下沾露的花枝那股嬌怯可憐,仿佛美人帶淚的樣子活現紙上。明寫物,暗為寫人,此三字之易,已重造一番意境。
“未夢已先疑”一句詞到,意到;然而,詞未盡,意也未盡,是此詞筋骨。
禪語梵音間,前塵舊事中,燈下思量著,我覺得心裏似輕似重,這一生際遇似真似假。
若是血肉相連的愛,一個人的離開,會讓另一個人隨之萎謝。
你離開,我衰敗,心花零落,落地成灰。